【一】
2022年7月15日黃昏,哈德奇軍開赴雅度,兵臨城下。Y國政府提出和平談判,呼籲哈德奇以全國和平爲重,放棄武裝鬥爭,和平解決Y國內部危機。
就在Y國政府發出和平談判請求的當日,哈德奇軍首領都天公開發表聲明,同意“考慮”進行談判——這讓Y國政府稍稍鬆了口氣。
然後,7月16日清晨,就在都天的聲明發表還沒有過12個小時,哈德奇軍對雅度城發動了全面進攻,突然的、毫無保留的全面進攻。
將幾乎全部家底都敗在了羅柯門戰役中的政府軍根本無法在無險可守的首府雅度組織起什麼像樣的反擊,於是,在這最後一刻,Y國政府作出了一個令人不齒的決定:堅壁清野,在哈德奇軍完全佔領雅度前儘可能破壞雅度的基礎設施與可用資源,讓勝利的哈德奇軍只收獲一座死城,給即將接管Y國政權的哈德奇留下一個爛攤子。
於是,開入城中各區的哈德奇軍看見的是一幕真真切切的人間地獄:斷壁殘垣、硝煙殘火,還有掩埋在廢墟之中的斷肢殘骸,死者扭曲的面龐與恐懼的神情……明明幾日之前,這裡還是一片生意盎然的煙火之地,轉眼間,因爲某些大人的私慾與野心,成爲了戰火中的墳墓。
突襲雅度的確是都天的意思——畢竟羅柯門戰役後,哈德奇元氣受到了不小的損傷,但若是長時間停留於羅柯門止步不前,一旦Y國政府軍拉攏到海外軍隊的援助,戰局將會再次陷入泥淖之中。所以,與其休養生息,等待戰機,不如乘勝追擊,一鼓作氣,拿下雅度,斬草除根。——他的確做到了,這位百年一遇的哈德奇的年輕領袖,在剛剛來到而立之年時便完成了哈德奇傳承了將近千年的夢想,用武力成功推翻了支持等級制的Y國政府。
但面對眼前這座死城,都天卻沒有想象中的興奮之情。——恍惚間,他想起了莉雅,想起了爲這場戰爭犧牲的人,想起了那個幫助哈德奇逆轉困境的異鄉人,想起了,此世的衆生。
衆生因我受苦,我道衆生難度。
失去了衆生的江山萬里,又有什麼價值呢?
但對於這位大器早就的青年領袖來說,這樣無故的遐想只能存在一時——爛攤子也是攤子,身爲底層人民眼中的“救世主”,自己得盡力兌現當初的承諾。
7月18日,都天向國際社會正式宣佈Y國新政權的成立,外交上基本維持了前政府的策略,只是與原本交惡的Z國政府重新就邊界問題和經貿關係進行談判並達成諸多共識,雙邊關係得到了一定緩和。內政方面,廢除了Y國國內落後的等級制,組織挑選了一批原本Y國底層有能力、有理想的人擔任新政府的官員,開始了Y國內政的改革——那是另外一段漫長的故事了。對於古老的Y國來說,徹底剷除落後的等級制並非一朝一夕之事——那是都天以及哈德奇的後來者要面臨的新的挑戰,但暫時與我們的主人公沒什麼關係了。
【二】
“就送到這裡吧,這次真的是我連累各位了。”這是在雲城機場,陳正昊被軍方押解臨行前與其他四人最後的告別——回首之時,他的嘴角還帶着滿意的笑容。
在羅柯門重逢的三人與在永江畔的周徐二人回合後,迅速與Z國安全局取得了消息。正爲五人安全問題忙得焦頭爛額的安全局官員收到消息後迅速聯繫了駐紮在兩國邊境的Z國軍隊向當時臨時駐紮於邊境的哈德奇軍申請帶回五人。最終,在哈德奇高層和Z國安全局雙邊的努力下,五人被安然無恙地送回Z國境內西南角的雲城。
隨後,五人便收到了陳正昊被要求押解往京域軍事法庭受審的訊息——並沒有什麼意外可言,畢竟如今Y國境內的亂局陳正昊“功不可沒”,陳正昊也坦然地與四人於雲城機場告別,剩下的四人被告知暫時回家,等待陳正昊的審判工作完畢後再宣佈關於他們的處理意見。
“關於我們,倒不用太緊張,”送走陳正昊,周之恆安慰其餘三人道,“上面已經透露消息,我們雖然違抗命令強行滯留於Y國,但出於我們的目的是爲了找回朱雀,且沒給Y國內亂造成什麼影響,所以上面會幫我們開脫。”
但顯然所有人,包括周之恆自己,都並沒有太關切他們自己的命運——顯然,這次被外界稱作“藍孔雀隕落”的國際事件,Z國安全局並不在乎他們的抗命。那個男人,那個初次見面看起來放蕩不羈的傢伙,誰都沒有想到他會徹底逆轉Y國的戰局,協助反叛軍完成了他們的大業——更沒有想到沒有任何所謂“背景”的面容溫良的他,居然毫不忌憚地在Y國大開殺戒。而光這些“光輝事蹟”,軍事法庭將他槍斃都不爲過。
“周大哥……小陳哥……會怎麼樣?”顧柳言有些擔憂地向周之恆問道。
“我也不清楚……這,只能看上面的意思。”面對如此嚴重的後果,諒是周之恆也不敢妄下結論。
“但,不管怎麼樣,”董司慧的聲音無比堅決,“哪怕上面要他的命……我也絕不會讓他就這麼離開!”
“我……我支持董姐姐!”顧柳言對董司慧的觀點表示贊同。
聽完青龍與白虎的意見,周之恆看向一直沉默的徐玉成——徐玉成向他點點頭。
“既然大家意見一致,那麼,接下來我的安排,希望各位配合。”周之恆低聲說道。
“當初在Y國永江時,我和玉成商量過這件事。如果你們二位希望把被判死刑的陳正昊就回來,希望你們能幫我們執行下面這個計劃。”
“董小姐,麻煩你和張平遠先生保證陳正昊在京域的安全,不要讓他在京域遭遇任何意外。若是陳正昊要被執行死刑,希望你能請求明臺公司幫助他逃出京域。”
“我盡力。只是明臺公司那裡,我要先行去問問張叔叔和表哥的意思——若他們不願意,我不想他們牽扯其中。”董司慧點頭說道。
“小顧,一旦陳正昊真的逃離京域,離京域較近的平城是最好的暫時棲身之所。在最後一步執行前,希望你能讓他先在你的家中暫避一段時間——真到那時,我們周家也會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這個沒問題——我會勸說我老爸的。”顧柳言連聲答應。
“剩下的就交給玉成了——等回到雁城後,他會先行向R國申請政治避難的資格。若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他會安排陳正昊前往他的姐姐那裡,出國避難。”
“那裡就交給我了。”徐玉成的回答簡短有力。
“這就是我的想法了,各位看看,還有什麼不妥?”周之恆的聲音依舊低沉。
“周之恆先生,在這個計劃中,你……不會只是計劃的制定者吧?”董司慧問道。
“我的任務,”周之恆背過身去,輕嘆一聲,“是盡力避免最糟糕的情況發生。”
“我會最後寫一封求情信給上面……希望‘五佬’……願意幫我們忙吧。”
【三】
京域,駐中央軍某基地。
在獲得批准後,一輛墨綠色的越野車駛入基地內部。一名中年軍官早已站在了訓練場旁,靜靜等待着越野車的到來——他將負責車上押解的那名特殊人員最後的歸途。
“長官!”越野車停下後,兩名士兵押解着一名神情平靜的少年走下了車,一名士兵向那名等候已久的軍官敬禮,“目標已安全帶到,請指示。”
軍官回了禮,命令道:“他交給我了,辛苦了,你們回伍吧!”
“是!”
待到兩名士兵開車離開基地後,中年軍官從口袋中掏出鑰匙,打開了少年手上的鐵銬。少年看了軍官一眼,也認真地敬了個禮。
“上車吧,朱雀——別讓他們等久了。”中年軍官也回了個禮,帶着少年上了準備好的車,駛出了基地,前往最後的目的地,也是少年的受審之所。
車上的陳正昊神情還是那麼波瀾不驚,默默地看着窗外飛速逝去的風景——很多他都十分熟悉,畢竟幼時他曾在這片土地成長,而這一次彷彿他只是受邀來到京域故地重遊。軍官最初並不想打擾少年的雅興——畢竟,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欣賞這人世間的風景了。但最終,軍官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他搭上了話。
“小子,我也就是好奇,沒別的意思……你……真的把Y國政府給端了?”顯然,軍官對傳聞中這個犯人的事蹟表示高度懷疑。
陳正昊嘴角微微上揚,面帶苦澀,“長官,你覺得……靠一個普通人,真的能滅了一個國家?”
“能夠滅了一個國家的只有另一個國家——Y國內政至此,我,只是推波助瀾罷了。”
“哈,好輕巧的一句‘推波助瀾’!”開着車的軍官輕笑了一聲,“唉,身在行伍之中,便以軍令爲重……有時候,做事難免真正順從自己的本意。”
“……?”陳正昊察覺到了軍官言語之中的隱隱的無奈。
“你應該知道幾年前,Z國與Y國在邊境的那場衝突吧?”軍官繼續說道,“在某些外部勢力的暗中支持下,Y國政府派遣士兵前來挑起爭端,想要擴大沖突——最後,一百多人的鬧事軍被當時邊境駐守部隊的兩個班攔截了……”
“呵,那應該是這些年兩國政府最接近戰爭的一次了吧——那兩個班,當初他們收到的命令是‘阻攔入侵者,未得到命令前不準開火’。你應該也知道一旦我方開火將意味着什麼……”
“.……那我們就輸了。”陳正昊的眼睛依舊盯着窗外,“Y國背後的那些傢伙正是要我們走到這一步,那樣,將是一場不可預估代價的大戰。”
“的確如此,當時那倆班的士兵也知道,所謂的‘開火命令’根本不可能得到……然後,他們頭也不回地赤手空拳闖進了全副武裝的敵軍陣中,沒放一槍,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化解了這場危機。”
“兩個班的士兵,軍事意義上來說,確實不多——尤其是相較於你在Y國的所作所爲害死的士兵來說,甚至相較於他們取得的戰略結果來說,我們甚至可以說是‘賺了’。可我怎麼也不敢說我們‘賺了’,在面對他們冰冷的身軀的時候——等到大部隊增援時,兩個班的人當場沒了四位,剩下的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卻依舊執行着他們的任務,一槍未放,死死守住邊境線。”
“最後的結果你應該知道——兩個班的人,只剩下了三個人活着。而對方前來鬧事的一百多人,一個都沒有死,最多隻是受了點輕傷。”
陳正昊回過頭,看着面色複雜的軍官。
“當時我正巧在那裡巡視,‘不開火’的命令也是我按上面的意思親口宣佈的。但當我去慰問倖存的士兵、哀悼陣亡的士兵時,我心中一直在想——”
“奶奶的,真憋屈!爲什麼就不能痛痛快快乾他一票?!”
陳正昊沒有出聲,但他的神情也隱隱有些憤懣。
“還是一個倖存的士兵點醒了我——他說,首長,俺懂首長的意思,開槍是爲了國家的現在,不開槍是爲了國家的未來。”軍官說話的語氣依舊平和,但眼中依然泛起了些許淚光
“.……”陳正昊輕嘆一聲,沒有說話。
“所以,你應該知道我想跟你說什麼,小子,”軍官話鋒一轉,對陳正昊說道,“從主觀來說,我倒不反對你的所作所爲——這幫人渣,殺了不可惜,也算是爲我們這些英勇犧牲的士兵報了仇。但你有沒有想過,你身份的特殊性?——先前派你們去Y國干涉他們的內政,我就不同意。當你們任務完成且沒被其他別有用心的傢伙發現時,我還鬆了口氣——你倒好,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一個Z國人,之前只是去蹚Y國內戰這攤渾水,現在直接跳進渾水裡攪和起來了。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被那些早就對我國虎視眈眈的傢伙發現,會引起多大的國際爭端?國家又要費多大勁兒在國際輿論上做解釋,甚至做好開啓戰端的準備?要是你在那兒出了意外,那些士兵的犧牲、我們爲了和平所做出的犧牲不都功虧一簣了?你對得起國家嗎?”
軍官話鋒剛落,車已經來到了最終的審判地點——一棟位於京域郊區荒廢的舊樓。
“好了,說再多也是廢話了。自己進樓吧,四層左數第三個房間,別讓他們等太久。”說罷,軍官拍拍他的肩,轉身回到了車上。
“……長官,你不把我押解到審訊室?”陳正昊有些疑惑。
“不必了,你好自爲之。我看着你進去就行——你要跑,我也不一定攔得住。”軍官微微一笑。
“……敢問長官真名?”臨行前,陳正昊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錢宇謙,971特別行動部隊指揮官,現役少將。”軍官平淡地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在你們這兒,我應該被叫作‘太陽’,是白虎的推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