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運,以爲又一次失去那一切的時候,我遇見了你。”
“不,師父,幸運的人不只是你——你不知道,你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麼。”
起初,是一片鳥語花香的世界。藍天白雲,芳草如茵。平凡的人們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愉快地享受着他們的生活,沒有對未來的顧慮,沒有對苦難的煩憂。
然後,人性之中不斷膨脹的慾望在這片祥和之中催生了最初的黑暗——剛開始只是一個藏在人羣深處、並不起眼的影子,但隨着慾望野蠻的擴張,這隱藏的影子在人們的歡歌笑語之中已經悄然無聲地吞噬了人羣。更可憐的是,人們永遠無法擺脫這份詛咒——它隨人性之中的慾望而生,經過變態的成長,化作暴君的野望,並在後來與人性之中的理性有機結合,終於成爲了此世的蝕骨之毒。
遠在高天的神被人間的邪惡與黑暗激怒,他心念一動,揮一揮手,降下了滌盪罪孽的神聖的火焰,化作蒼穹之際振翅怒鳴的火鳥,燃盡這片土地上一切美好與醜陋的過往,任憑幡然悔悟的世人在烈火中哀嚎翻滾,祈求神的寬恕——神卻置若罔聞,一言不發。最終,這片世界只剩下了一片虛無,一切都化作過往的灰燼,隨迴歸高天之上的火鳥羽翼扇起的長風消散盡淨……
“等等!不要!”
從噩夢之中驚醒的陳正昊迅速引起了車廂裡其他乘客驚異的目光——隨後便是一兩聲無惡意的嘲笑。陳正昊拍了拍腦袋,喝了口水,看向窗外飛速逝去的風景。
“藍孔雀隕落”後,陳正昊已經被噩夢纏繞一個多月了,精神狀態嚴重下滑,這讓他的父母很是擔心,請了許多心理醫生諮詢,卻依舊無濟於事——當然沒有用。陳正昊當然不會將自己在Y國的所作所爲告知心理醫生,醫生對於陳正昊的情況也無可奈何。爲了讓父母放心,陳正昊謊稱自己這次去京域上學前,會找一個更好一些的心理醫生進行治療。
心理醫生?恐怕無濟於事。陳正昊暗想。
“各位旅客請注意:本次列車已經抵達終點站:京域南站,請車廂內的乘客準備好您的行李,待列車進站後有序下車……”
該走了。陳正昊拎起行李箱,走出列車,回到了熟悉的車站——依舊人來人往,喧鬧異常。只是,比起上一次到來時,站臺上少了四個熟悉的身影。
RM大學,京域最負盛名的大學之一,也是與Z國國家政府聯繫最爲緊密的大學。幾乎與如今的Z國政府一同誕生,時刻緊隨國家發展的腳步,爲Z國的建設輸送各方位最爲頂尖的人才,是Z國國內站在最頂端的青年俊傑的匯聚、交流之處。每一位Z國抱含學識之士無不以進入RM大學學習、交流爲傲。
“那個,您好,我叫陳正昊,是從HG大學來交流學習的學生。請問我的宿舍是在……?”
“陳正昊?嗯,你等等,我看看學籍資料庫……HG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陳正昊同學是吧?”
“啊,是的是的。”
“這個,你的宿舍……是林教授給你安排的……在北區老年教職工療養院裡……這是地址。”
北區老年教職工療養院,是RM大學專門爲學校內學識超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們準備的特別教職工住所。按照規定,每一位獲得入住資格的老教授都可以帶任意數量的指定的人,包括家人,入住其中,每位有資格入住的教授都會有一間微型的庭院和小型獨棟,並且校方會按照入住者的要求,爲他們做好符合他們要求的庭院和室內裝修。如此高級別的待遇在即使是在人才濟濟的RM大學內至今也只有六名教授享有。而其中,就包括安排陳正昊住進他的小院內的林蕭教授。
其實比起其他享有入住資格的五位教授(也可以稱他們爲各自領域中近乎前無古人的大師),林蕭教授所取得的成就並不是那麼令世人矚目——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質疑林蕭教授住在這裡的資格。身爲唯一居住於此的管理學院教授,每一個深入他的人都很清楚,林蕭教授對於管理學的研究可謂是登峰造極——或者說,林教授對於人性的研究已經達到了令人歎爲觀止的境界。身爲校內的研究生導師,林教授對於自己的研究生的選擇是出名的苛刻,無數他人眼中的青年才俊慕名前來,希望能夠拜入林教授門下,卻鮮有人能夠如願以償。林教授執教許多年,但從他手裡畢業的研究生極少——他們都是各個行業之中的巔峰人物。其中最爲著名、也最爲強大的,是開益公司如今的當家人、南國葉家的家主、Z國商海之中不可忽視的霸主,葉藏鋒。
如今的林蕭教授已然進入風燭殘年,在其他老教授的記憶中,林教授妻子早亡,身畔只有一個女兒陪着他。約莫十幾年前,他的女兒在留下一個幼女後,便和他的女婿雙雙失蹤——隨着時間的推移,當年的幼女漸漸成長爲婷婷玉立的少女,一如林教授當年貌美如花的女兒——可林蕭堅持稱這個女孩子只是收養的,否認了女孩是他的外孫女的謠言。這位少女也只是稱林教授爲“老先生”,從未喊過其他稱呼。就這樣,年邁的林教授和這個來歷不明的孤女相依爲命,住在這間小院中,默默地生活着。
待到陳正昊來到小院之中時,早已等候於此的林蕭教授正安然地坐在庭院正中微微泛色的楓樹之下的坐椅上,不緊不慢地沏着一壺熱茶——茶几對面,是一張空着的坐椅。初秋的風掠過,還包含着盛夏的苦熱,楓葉沙沙作響,彷彿在爲二人的相遇演奏着序曲。
“啊,你來了,”林蕭看見了站在院門口、遲遲未進門的陳正昊,向他招招手,“來吧,請坐——新上市的普洱,很醇厚,嚐嚐?”
“多謝老先生了。”陳正昊道完謝,只輕輕呡了一口。
“呵呵,真是客氣,”林蕭笑了幾聲,“這一個多月睡得不安穩吧?”
“的確如此,勞煩老先生關心。”陳正昊放下茶杯緩緩回答道,“自‘藍孔雀隕落’後,一直噩夢不斷,很久沒睡好了……林老先生……”
“或者我應該稱您爲,太淵先生。”
林蕭沒有立刻回覆,自顧自地喝了口茶,半晌後,才笑着說道:“這普洱是這幾年成色最好的一批了,醇厚之中居然還能品出龍井的清香……你好像很奇怪我的反應,小陳同志。沒什麼奇怪的——如果走到這一步你還猜不出我的身份,那你就真的有些令我失望了。”
“您的身份可沒那麼好猜啊,林老先生。”陳正昊嘆了口氣,“這個假期我可沒閒着——頂着噩夢的折磨,我在風都縣誌研究所裡硬是泡了兩週,翻了無數泛黃得有些朽爛的歷史資料,終於找到了我想要的……”
“一份五十多年前的通緝令。”
林蕭的笑容戛然而止。他面色嚴肅地放下茶杯,語氣平靜地令人有些恐懼:“說下去吧。”
“抱歉,林老先生,我並非故意窺探您的往事,”陳正昊起身,鞠躬道歉,“離開‘伍’之後,作爲一個局外人,我忽然清楚了很多之前忽略的重要的事,也隨之產生了更多的疑惑。而您,哦不,準確而言,是你們的過往,會讓我看清一些寶貴的真相。”
“我說的對吧,林書野先生?”
庭院的氛圍沉默得可怕。林教授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他曾經推薦進入“伍”的少年。面對林教授的眼神,陳正昊忽然心中一陣慌亂——他忽然想起過去某個人嚴厲的勸告:
你很聰明,老陳。但這個世界上的很多真相,往往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不知過去了多久,林教授忽然長舒一口氣,笑着對眼前神色已經有些慌亂的少年說道:“怎麼樣?是不是被嚇到了?——哈哈哈,你小子,早就提醒你,就憑現在的你,一舉一動都別想超越我的考慮!”
陳正昊一愣,隨即也釋然地笑了——果然,和老一輩的人中龍鳳鬥智鬥勇,自己還是太高看自己了。
“你也別有什麼心理負擔——我的過去雖然隱秘,也不是無人知曉。至少葉藏鋒那小子就知道我的往事。而且這一次讓你來京域,我也沒打算把這些事瞞過你。既然你已經提前自己調查出來,我倒也省卻一番口舌來解釋。”
“沒錯,我的真名是林書野——雖然很久沒人叫這個名字了。而陳正昊,不得不說,你的推測很準確——那段往事,確實是一切的開始,包括你們這羣孩子。”
“現在,對於‘伍’來說,你已經是個局外人了。那麼,讓我們好好聊聊這一切吧——一切的起源,一切的真相,你想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