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猘兒驍勇,不下其父,有周瑜之謀相佐,尚能爲其所破,今又讓其得淮南三郡,江東之勢已成。”曹操沒有着急回答,他反而是看着天空中急速聚攏的烏雲,一臉陰沉。
“轟隆……”烏雲之下,電閃雷鳴,亭內二人,俱是當世豪傑,自然面不改色。
饒是曹操見着風雲匯聚之象,心中悵然。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爲物,可比世之英雄。”
他回眸看了一眼安然正坐的劉備,“江東劉奇,可算得一條蛟龍。”
“以他弱冠之齡,當臥於劉繇膝下,每日聽江東大儒講說。”
“他卻振臂一呼,領軍南下,先平陳瑀,後敗嚴白虎,迫降王朗,退袁術之後,又得豫章之地。”
“猘兒率軍渡江之際,已是攻破江東之大好良機,只恨袁公路鼠目寸光,只着眼於豫、徐之地。”
“江東之地,地廣人稀,尚有山越作亂,袁術不喜,倒也人之常情。”劉備心中冷笑,徐州富碩,他任了一載州牧,自知徐州之盛。
至於豫州,光汝南一郡之地,便有民百萬之衆,若非黃巾之亂,諸侯征伐,此郡可冠絕天下大部,袁術既有野心,豈能不爭。
“此子兵多將廣,內施良策,安定民心,屯田積糧,平息山越,更大力擢拔軍中悍將,於長江南北,淮河之上,興水師征伐,其勢一成,卻尚有一處致命。”曹操一手撫須,回眸衝着劉備笑道。
“何處?”劉備略微一驚,任憑他久思苦想,卻也想不到江東薄弱之處。
“此子子嗣尚且年幼,根基所立不過一年半載,麾下部將,大多新降招募,從昔日劉繇麾下之部衆,大多老弱無用,若其身死,則江東羣龍無首,荊州劉表,當有機可趁矣。”
劉備心中一涼,曹操,該不會是想派人刺殺劉奇吧。
“此子,算得上一英雄,倘若他能平定劉表,或可與吾等中原鏖戰一番,到時,便可稱之爲英雄。”
“司空以爲,吳侯劉奇,當與劉表爲戰?吾倒聽聞,他常與劉表有書信往來,以叔侄相稱多時,更時常互贈荊揚特產……”
“玄德”,曹操拖長了聲音,“汝與劉奇亦是叔侄相稱,他可有將江東一郡割與汝,作爲棲身之地?”
劉備立即起身,擡手一輯,“吾與劉奇,不過泛泛之交,如何會受一郡相托?”
“倒是險些忘了,翼德於廣陵之時,曾與那太史慈鏖戰過一場,汝之麾下,亦是損兵折將。”
劉備鬆了口氣。
“不過聽聞後來劉奇,命人聚集渡破釜塘之渡船,送使君北上,可有此事?”
劉備心中一冷,對曹操麾下的細作,也多了幾分警惕。
“自有此事,不過,徐州戰時,吾二弟三弟,殺呂布之鬥,卻與江東結下死仇爾。”
劉備心中一嘆,他如今,卻是不得不撇開和劉奇之間的關係,否則,自身難保矣。
“啪”曹操一手拍在腦門,“瞧吾倒是昨日頭風發作,如今亦是記糊塗了,玄德乃吾賢弟,豈會與那吳侯劉奇有何干系。”
“司空明察秋毫,慧眼如炬。”
“玄德啊,汝便不想聽聽吾口中的英雄嗎?”
“備洗耳恭聽。”
“早年在朝之時,吾與袁本初結交,志氣相投,吾以爲,此人必是英雄。”
“卻不想,虎牢關外,羣雄之中,唯吾與孫文臺率軍追擊董卓,若其不死,卻也稱得半個英雄。”
劉備目中精光泛動,“文臺兄,自當英雄爾。”
“可惜死於袁氏之手,那本初兄責令劉表,劉表乃漢室宗親,必不能坐視玉璽流落賊手,自會出兵,其身死之後,兵馬舊部,又被袁公路所劫,此汝南袁氏二人,當真心狠手辣之輩爾。”
劉備嘴巴微張,他本以爲,涵養極高的曹操,斷然不會說出這些話。
“那吳侯劉奇,得父輩基業名望,征戰有功,卻無後效,算得半個,如此,這天下便有一個英雄。”
“嘿嘿”曹操上前,衝着劉備狡黠一笑。
“啪”他的一隻手臂,拍在了劉備的肩上,醉醺醺的酒氣,也撲鼻而來。
劉備迎着他的目光,也跟着出聲發笑:“孟德兄爲何發笑?”
“吾笑着亭內便有兩個英雄,使君與吾爾。”曹操雙眼眯着一條縫,直起身子,“玄德老弟,汝吾聯手,匡扶漢室,這天下之敵,何人能阻之?”
“孟德,汝醉了。”劉備盯着石桌上正在沸騰的酒樽道。
“吾豈會醉?哈哈……吾又豈敢醉。”
“河北袁本初,深知吾之大害,視吾爲生平大敵,吾爲呂布所破之際,他便假意接濟與吾,卻要吾於他帳下稱臣。”
“吾討平兩州之地,迎陛下之際,他未曾出兵,此乃假仁假義。”
“他派袁譚征討青州,便爲黃河以南,立一軍塞,掣肘爲兄吾啊。”
“可若他當真平了公孫瓚……”曹操又湊到劉備跟前,偏着頭,迎上正低頭望着長案的劉備雙眼。
“他必會傾盡四州之兵,與吾決戰,這戰場,便在這黃河之畔,若他勝,可長驅直入,殺入陳留,毀吾根基,攻入許縣,擾亂漢室。”
“若吾勝,吾能爲大漢匡扶四州之地,得兵馬數十萬之衆,南下征討叛逆,中興漢室,做那霍光之臣。”
“司空,必能勝之。”劉備笑道。
“哈哈……”曹操擡起頭來,脖子說實在的,還是有些酸了。
“晚了。”
“吾若能得徐州之糧,足以擊敗袁紹,但如今徐州一分爲二,吾得北地五郡,卻不能得廣陵天險,亦不能進據淮南,吾,非袁紹之敵。”
醉醺醺的時候,似夢似幻,劉備竟然從曹操看到幾分失落。
“汝吾皆可戎馬半生,玄德,汝可要助吾一臂之力啊。”
“玄德,汝當真未參與衣帶詔之事乎?”
聞言,劉備猛地一驚,猛地站起身來之際,卻再未聽到第二句喝問。
當他小心翼翼擡頭看去,卻見曹操已是在另一張長案上,呼呼大睡。
“司空既已疲乏,備且告退。”劉備慌忙奪路而逃,無遮無掩,步入雨中,後背最先溼透,也不知,是汗漬還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