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江陵太守府。
“將軍,今日還是不見江東使臣嗎?”
“吾這幾日不都一直在見嗎?”
“將軍之意,劉琦公子便是江東的說客?”
文聘低頭看着案上堆積如山的竹簡,“是也不是。”
“將軍,如今糧道斷了已有近月,城內人心惶惶,襄陽方向亦未有援軍到來,吾軍當早作打算纔是。”
“如何打算?”文聘擡頭看了他一眼,“張允歸降江東,被封爲章陵太守,麾下八千精兵,全歸了江東軍如今這四面城門,南面江東水寨,西面夷陵、北面當陽、東面江夏,合兵一處,足有五六萬之衆,吾軍出城,無非魚死網破爾。”
“吳侯既遣劉琦公子前來,更以武陵太守相待,吾以爲,不如先聽聽公子之言。”
文聘沉默頃刻,“那便請公子入帳相商罷。”
“喏。”
不多時,劉琦獨自一人,跟着文聘帳下的文吏行至近前。
“文聘,拜見劉琦公子。”
“仲業將軍不必多禮。”劉琦面色略微蒼白,他的身子雖然已經得到隨行的醫者調理,但天生體弱多病,本就無藥可治。
文聘伸手一臺,“公子請坐。”
“仲業將軍此番請吾前來,心中可有決斷?”劉琦落座之後,喝了一口碗中溫水,面色稍微多出幾分紅潤。
“吾受主公恩義,焉能降於犯吾故土之賊。”文聘寒聲道。
“同爲宗室,吾與吳侯,兄弟相稱,昨日,吳衛來報,吳侯已遣使向許昌上表,封吾爲高平侯,領荊州牧。”
劉琦看了一眼面色流露出幾分不滿的文聘,“仲業將軍,吾知汝對吾父之忠義,汝可知,如今吾父已亡故,荊州那一衆舊臣,竟扶吾弟登位之後,秘不發喪,引劉備入吾荊州爲主。”
劉琦說到此處,臉上悲痛欲絕,“嘭”他一巴掌拍在案上,“可憐吾父單人匹馬入荊州,爲官七八載方纔平定荊北之地,如今那一干奸佞之臣,竟將吾荊州之土,拱手相讓,屈膝求榮。”
文聘嘴脣動了動,神情亦是無比無法,他料想,倘若劉荊州在世,必會遣兵來援,蔡瑁已亡,他便是荊州基石。
他擡起頭,兩行熱淚順着眼角流淌下來,念及當年劉景升對他的知遇之恩,心中一陣悲痛。
“仲業將軍,這天下,仍屬吾劉氏,吳侯較劉玄德此人,更爲仁義,廣陵之戰,劉備遣張飛攻廣陵,遇太史慈,戰敗退兵,吳侯命人歸還甲冑,並且命戰船送其北返,此前劉備攻汝南,更是得江東資助。反觀劉備此人,每次以怨報德,野心勃勃,絕非善類。”
“可吳侯劉奇,乃是攻吾荊州,讓吾荊州之民,家離子散,讓吾荊州兒郎,死傷慘重之宿敵,那劉備即便再多不堪,亦是天子皇叔,仁義厚德,與吾荊州多有臂助,是友非敵。”文聘抹去眼淚,雙眼仍舊通紅着答道。
“當今天下,能與曹袁一爭者,唯吳侯爾,將軍未曾去過江東各郡,開渠屯田,水車牛耕,可謂利農;修建馳道,下游搭橋,可謂便通;行走街道巷市間,時而會聞書聲,每座縣城內,必有借閱藏書的書館,抄錄一冊不過幾錢,可謂文興;豫章、巢湖之船坊,各地駐守軍營,軍士強壯,軍陣行軍整齊,士氣正盛,可謂兵強;如今仲業將軍已是被困於江陵,或許汝視吾劉琦自甘墮落,忘卻父仇,吾卻要對將軍之言,吾父或與吳侯有奪土之恨,卻無生死仇敵之怨。”
劉琦站起身來,走到堂內,目光與文聘對視。
“昔日陳勝吳廣於大澤鄉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秦二世二亡,唯吾大漢歷經四百年而不倒。”
劉琦深深地看了一眼文聘,“汝可知,吾父之願爲何?”
文聘默然不語,便聽到劉琦指着腳下的土地喝道:“乃是守衛大漢疆土,他是荊州刺史,那腳下這荊州八郡之地,便是其保境安民之責。羣雄討董他未曾出兵,那是力有不逮,諸侯征伐,無天子詔令,他亦不敢出兵討伐逆臣。”
“袁術爲吳侯所滅,只因他篡位自立,但吾劉氏宗族互相攻伐,卻爲肅清割據之諸侯,匡扶漢室。”
他自嘲地指了指自己,“仲業可知,吳侯言,若他昔日死難於秣陵,爲孫策所敗,那便無徐州之戰,他救呂布,是不想曹操得徐州全境,勢力大增後,一舉擊敗袁本初,統一河北、中原之地,到時,天下之大,無一人能與其抗衡。”
劉琦上前幾步,將臉朝着文聘靠近,“汝可知,若曹操得了天下,吾漢室會如何?這天下,是姓劉,還是姓曹?”
文聘面色微變,他很想說,公子失態了。
卻聽劉琦哈哈大笑,“可若是吾宗室任意一人匡扶天下,那這天下,便還姓劉。”
“吾知將軍擔憂吾日後處境,可汝見吾來時,隨從僅有一名醫者,可在將軍帳內暢通無阻,吳侯治下四州之地亦可去的,此等海闊胸襟,天下誰人可比?”
說道這裡,劉琦的面色突然一沉,嘆了口氣,“將軍莫非,眷顧吾那二弟?”
文聘心中一突,擡手一輯,“公子面前,末將不敢隱瞞,卻是主公早年便有意讓二公子繼位,如今,主公亡故,正是二公子……”
“糊塗。”劉琦一臉怒其不爭地指着文聘,在他錯愕的眼神中搖頭嘆息,“汝只見吾荊州軍屢戰屢敗,卻不知,若無蔡氏當權,亂吾荊州之地,吾父又何故不能儘早一統荊南四郡之地,掌荊州兵權,以致於讓那江夏黃祖、長沙張羨猖獗。”
“毀吾荊州者,蔡氏矣。”
文聘震驚得一塌糊塗,他很想說,公子,這話,得慎言啊。
“吾聞將軍有二子,今江東書院正在招募學子,若將軍願歸降,他日封侯蔭子,得田畝而世代富貴,豈不大好?又何必如今處身危難之間,被那蔡氏所棄?”
劉琦此次勸降後,再過三日,援兵不至,江陵城中糧草已告竭,文聘向城外呂蒙大營投遞了降書。
上面沒有自行請罪,也沒有爲麾下兒郎謀求特赦,僅有一句話。
“末將文聘,願永爲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