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日前,江東建業。
“父……父王,汝看這是何物?”劉奇長子劉斌,年有三歲,他穿着襖衣奔走在乾燥的院子裡,從侍女手中接過一枝折下的臘梅,歡笑着奔到劉奇懷裡。
“此物喚作寒客、又名寒梅,父王自山間引來此物栽種,在這院子裡倒也不多,在方山書院周邊此物可有三百株呢。”
“三百株?”劉斌扳着手指頭,不多時,眼前露出幾分狡黠的喜色,他伸手拉着劉奇的手臂,“父王,擺駕去方山書院罷。”
“爲何要去方山書院?三位山長平日裡對汝甚是嚴苛,汝不是不喜去書院之地麼?”
劉斌舉着手中微黃的花瓣,“可母妃喜歡此物,就連大娘也喜歡此物。”
大娘,指的是蔡琰。
“汝今日怎未曾去尋薰兒?”
“薰兒病了,大娘院子裡的侍女唯恐將病症傳染給兒臣,是故不讓兒臣進大娘小院。”
“倒是父王忙於政務,險些忘了此事,那父王帶汝去探望薰兒可好?”
“好是好,可薰兒不能外出,兒臣想去方山書院摘些臘梅帶去。這院子裡的臘梅只有幾株,父王平日裡喜好在庭院中處理政務,兒臣斷不能於此處將其採了取,以免打攪父王興致。”
“那汝就不怕方山書院的那些孝廉們提前將此物採摘完了。”
劉斌靠在劉奇懷中,看着院內的青石路,“書院規矩嚴苛,有三位山長在,他們斷然不敢如此,不過兒臣聽聞那些孝廉們時常在山中庭院相聚,以詩爲友,煮酒議事,倒也有幾分吳中士子的風範。”
劉奇伸出一根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額頭,“如今這方山書院之內可不止吳中士子。”
“兒臣知曉,前些日兒臣府中一名侍女就曾收到她兄長的傳訊呢,她兄長可是東萊郡的士子,曾拜在鄭康成公一脈門下,如今卻雖吾軍傷卒回返建業,於吾建業城中數月之內連過縣試、郡試,被黃山長看重,特地提拔入了方山書院。”
“哦?此人喚作何名?”
“兒臣倒是記不清矣,不過說來奇怪,早年北地戰亂,渡江南下躲避戰禍之家比比皆是,可父王,爲何兒臣府中那位侍女爲何就必須得和親人分別呢。”
坐上馬車,劉奇放下車窗的簾子,馬車前掛着吳王府的燈籠,雖然沒有擺出明日裡正式外訪的規格,但前後亦有上百名吳衛緊隨。
“爲父曾告誡過汝,汝乃吾漢室之後,生來便與衆不同,孤大漢有貧賤之民,有豪富之家,亦有士人、商賈,而汝便是最上層,可以掌管他們生死的皇室貴胄。”
“可兒臣聽聞,坊間那些三四歲的孩童都可隨意在長街上玩鬧,可兒臣每歲也就只有跟隨父王、母妃出府,一歲兩三次,平日裡還得拜讀四書五經,哪裡有甚閒暇。甚至還不如坊間那些貧賤之家的同齡孩童。”
劉奇雙眼一眯,守在馬車邊上的兩名家臣心中一突,後背冷汗直冒。
“也不知道是哪些不懂事的下人將坊間之事告知世子,如今王上動怒,怕是府中又要人頭落地矣。”
也就在這些傢伙忐忑之際,劉奇突然咧嘴一笑,“那吾兒以爲如何?想討要幾日外出閒逛的休穆日乎?”
劉斌嘟起小嘴,“可母妃告訴孩兒,需得如三叔、四叔一般,外出求學之齡方可在街道坊市之間遊玩兒,如今還不到年紀。”
“斌兒曉事,父王心中甚慰,父王日後答應汝,但凡有閒暇之日,必多帶汝外出遊玩如何?”
“自然是甚好,不過父王可否帶上薰兒、玥兒一併。”
“汝這般關心汝那兩個阿妹,汝何不帶上平兒一併?”
“阿弟年幼,平日裡二孃亦時常讓吾前去探望,可他還未學會走路,吾帶上他,莫不是束手束腳。”
劉奇笑着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斌兒,汝這般坦率,莫不怕你二孃責怪?”
劉斌努力搖了搖頭,“二孃對吾還是極好的,吾初次拜會她小院之際,便得了一把小金刀,可母妃卻不喜吾平日裡擺弄此物,只是讓吾多讀詩書。”
“那汝喜歡何物?父王記得,汝抓鬮之時,只是取了一件玉如意?”
“可上月父王曾讓劉十七將金斧頭、銀斧頭、鐵斧頭送到孩兒院子裡。”
“汝當時還未曾有答覆,今日可有想好?”
劉斌狡黠一笑,竟是掙脫了劉奇的懷抱,在馬車裡蹲下身子,幾下翻動,便從馬車底部取出一個小箱子,那裡平日裡他放在車上的百寶箱,裡面擺放着搖擺木馬、木槍、木刀、木劍、木製短弩等玩具。
此刻他已經從裡面取出一件木製的斧頭,雕刻得十分精緻,有一個剛好夠他擺弄的木柄,至於斧頭上,卻並未開刃。
“吾命汝三者選其一,汝卻命工匠另造了一柄木斧頭?”
劉斌仰起頭,揮動幾下手中的木斧頭,“父王曾言,昔日起兵之際,祖父麾下兵馬不過一兩萬,父王麾下也就一兩千之兵,那時不欲興復漢室,只爲保住天子所賜基業,孩兒不解其意,可後來孩兒去庖廚偷食灌湯包之際方纔聽到老何言:他家中有一口大釜,乃是昔日祖父出征前蒸煮牛羊所用,後來破舊廢棄,還漏水,便隨意賜予他。他將其挪至家中,但家中只有一處窄小的院子,擺放一口大釜之後,便無安置石桌石凳、晾曬衣物之處,便請匠作將其溶了。後來將其煉製成一口小鼎,平日裡就擺在石桌之上宴客,其餘的材料也都用來製作農具。”
“物盡其用,吾府中這庖廚倒也機智。”劉奇笑着微微頷首。
“物盡其用,正如父王所言,老何並非祖父這等身份尊貴之人,便是大釜修復好,白費金錢不說,家中有貴客前來,這大釜也用不上,溶成小鼎和農具之後,正好補貼家用。”
劉奇眯着眼,“可汝是否想過,若是這大釜留在院子裡,過往的行人見了,都會念其受吾劉氏恩重,對他高看幾眼?”
劉斌頓時嘟起小嘴,“父王平日裡雖有賞賜金錢於府中僕從,可他們待在府內,並無戰功,亦無功名,不在府內爲吏,他既不能升爵,留來又有何用?反倒是他和家中婦人時常因其而鬥嘴。”
劉奇頓時多了幾分好奇,“那他家中婦人可有趁他不在家之日,將這大釜賣出去?”
“起初的確是打過這種主意,只是建業城內,知曉此物出自吳王府,卻無人敢接。”
“那後來爲何有匠人願意爲你將此物熔鍊?”
“這是鐵釜,不甚珍貴,後來聽聞他得了母妃授意,方纔有匠人肯接此活計。”
劉奇微微頷首,“汝這些又是從何處聽來?”
“孩兒背書無聊之際,便跑去和那些僕從玩鬧,他們念着孩兒身份遵從,起初都不敢接近,後來孩兒多跑幾次,他們也都與孩兒玩鬧一起。”
劉奇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見馬車停下,伸手將他拖到簾子前,自有僕從將劉斌抱下馬車。
劉奇擡腳下馬,走下矮腳凳,看了一眼山頂已經有積雪的方山,“今日可有臘梅詩會?”
“回稟吳王,昨日才舉辦了一遭,今日怕是那些孝廉們都在書院醒酒吧。”
“書院中可能飲酒?”劉奇雙眉微皺,“吾聽聞三位山長平日裡可是頒佈了禁酒令。”
“回稟吳王,卻是這天寒地凍,三位山長已是將這禁酒令給消了。”
劉奇微微頷首,他伸手抱起劉斌,開始爬山。
“父王,將兒臣放下吧。”走了幾層臺階之後,劉斌便主動落地,一雙小短腿奔走在臺階之上,左右自有僕從追隨,他卻越跑越快。
劉奇看在眼中,臉上全是笑容。
“主公,是否派人告誡一番府中下人?”劉九擡腳上前,朝着劉奇微微躬身一輯道。
“無妨,便讓那些下人和斌兒一起玩鬧罷,他能在三四歲之齡便曉事,離不開那些坊市中選拔入府的下人。”
說着,劉奇看了一眼山坡之上的成片臘梅,“那臘梅栽種之處,原本是懸崖峭壁,如今卻是多了不少臺階樓閣,修築的金錢從何而來?”
“回稟吳王,是那些方山書院中就讀的士子們一同捐贈而來。”
“這些士子家中倒是頗有積蓄。”劉奇輕笑道。
“自從吳王興起榜下捉婿一說之後,在春闈大考之前,州試、郡試之時,那些尋常士族和豪富之家便盯上了這些士子,除非是自命清高之輩,其他士子,大多都已入了豪富、士族之門。”
“與人結親自是甚好,但莫要讓他們參與一些派系之爭。”
“喏。”
“孔明的八陣圖,前些日便送往內閣,六部尚書和丞相、長史等人可有迴應?”
“幾位還在等候主公之命。”
“傳令涼州,准許諸葛亮出戰孫權,許勝不許敗,孤三載之內,要組建一支五萬人的鐵騎,他若拿不下涼州,以吾江東積蓄,那便只能再等三五年,再北伐涼州之地。”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