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騰和魯老先生的會晤是沉默寡言的,雙方能說的話幾乎沒有,可這一面還是要見,徐騰沒有退縮的意思,只要吳永邦還在富邦系,他就不會給富邦系任何可乘之機。
當然,富邦系是富邦系,魯先生是魯先生。
徐騰願意見面,就等於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並不是要針對魯先生,從始自終,這都是他和吳永邦之間的私人恩怨,最早得從瑞麟宅的那件事說起。
一晃就是六年時間,六年前的一筆舊債。
對於這件事,魯先生前前後後都很清楚,也就不用再多問了。
所以,兩人只是沉默無聲的喝一壺祁門紅茶,彷彿只是閒暇無聊的在一起消磨時間。
這件事鬧成今天的這個地步,已經關係到兩個圈子的顏面了,誰都不可能後退,可是,誰也奈何不得誰,結怨是真,動手是假。
怎麼動手?
誰能出個主意?
沒辦法交手。
事情一旦鬧成軒然大波,徐騰必定要吃大虧,可魯先生這邊也會惹出太多麻煩,而且是很難解決的麻煩,有些事,無人所知時,他們是受人尊敬的,一旦曝光,那就是千夫所指。
徐騰無非就是損失一些生意,損失一些錢,吳永邦以爲徐騰會害怕損失,魯先生卻明白,徐家根本不在意這點損傷,都是毛毛雨而已。
徐家的財富,徐騰這邊是明的,華銀財團綜合計算下來,約有40%的資產是屬於徐家,可還有一部分隱藏在暗處,歸屬徐總徐媽掌控。
徐總那邊還有多少財富,魯先生都猜不準,只能大致估測不比徐騰手中控制的華銀財團少很多。
徐家在乎錢嗎?
丟幾個大合同又如何,無非就是幾十億的毛毛雨而已。
所以,徐騰就可以輕鬆的惹出爭端,可以很輕鬆的說,來啊,互相傷害啊!
幾天前,在澳門時,魯先生將吳永邦所有的來龍去脈和關係網都告訴徐總、徐媽,建議雙方休戰時,這位老先生從徐總、徐媽臉上看到的那種神情,就和徐騰此刻的神情幾乎一模一樣——這是一種看似馨寧怡然,實則不屑到了極點的神情。
魯先生這輩子經歷的事情太多,所以,他知道徐家的關係網更硬,根本不將這些所謂的貴族放在眼裡,空有名銜,手無實權罷了。
這裡面只有一位是真正厲害點的,算是北海系、華煤鐵和漢瀧系的後臺,但也沒什麼。
對徐家來說,很容易擺平。
沒了這一位,其餘都只能嚇嚇普通人罷了,真到了徐家這個級別,到底是誰求誰,雙方心裡很明白。
吳永邦就靠這一位的關係硬撐,以至於魯先生也無法干預富邦系的經營,縱容吳永邦在富邦系安插了很多親戚,合夥搞了不少股份,已經不再是普通的管家,而是大股東之一。
吳永邦能夠搞定蓉州農商行的事,能夠以極低的價格奪取第一大股東的席位,實際也是要靠這一位的關係網。
這件事已經被徐騰破壞了,所以,吳永邦也沒有說錯,並非純粹在恐嚇徐騰,各方對徐騰都是恨的咬牙切齒。
做爲應對之策,徐騰也將問題稍作收縮——明確告訴各方,這是他和吳永邦的私怨,私怨的源頭起於六年前的瑞麟宅查封事件。
所以說,徐騰一直是那個非常聰明的人。
他實際上是看不慣這幫子的所有人,可他也不能明說,故意將打擊面收縮起來,就專門針對吳永邦的這個關鍵要害,也是一個軟肋的位置出手。
這一點,除了徐騰自己,沒有別的人能夠理解,包括陳健也以爲徐騰對吳永邦的打擊,就是起於瑞麟宅那件事。
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多少事情是可以在今天,或者明天就能解決的。
魯先生親自到江州拜訪徐騰,希望徐騰讓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徐騰不讓,也不覺得得罪這些人算是什麼大事。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魯先生喝完徐騰請他的這一壺祁門紅茶,匆匆告辭離去。
這一次,徐騰還是要起身相送的。
在江泰皇庭酒店的樓下,他揚着臉,目送這位其實並不姓魯的老爺子,乘坐那輛京字車牌的奔馳消失在黑夜裡,靜靜的抿着嘴,像是很嚴肅的思慮着什麼。
王佦和這位老爺子也是有來往的,所以,陪着徐騰一併相送,這會兒,他也有點擔心了,問徐騰,“要不要我找點關係問一問?”
“不用,等他們先出手。”徐騰並不着急,也並無擔憂,看着王佦,笑了笑,“這個富邦系不能縱容,我們要逼迫他們更合法,更合規,否則,以他們這種邪門歪道的成長方式,遲早會成爲一個不可小窺的對手。”
王佦默默點頭,雖然看不慣那些人的手法,但是,王佦心裡明白,富邦系這些年的成長速度還是很驚人的,很難預料十年後會是什麼情況。
“吳永邦這個人……其實還是很會做生意的,否則,即便有關係背景,富邦系也不可能擴張的這麼快!”王佦覺得自己有責任說一句公道話,提醒徐騰,對方那些人不會輕易放棄這麼好的一位大管家。
“我知道!”徐騰當然很清楚這些,所以,他也沒想過會在短時間內結束這場紛爭,臺積電爲了搞掉中芯集團的張瑞京,花了多少時間?
整整七年啊。
這還是在張瑞京竊取臺積電的技術,把柄落入臺積電手中的情況下。
很多人不知道,徐騰爲了搞掉富邦系的吳永邦,其實也花了六年時間,自從瑞麟宅的事件發生後,他就一直安排人盯着吳永邦,蒐集各種黑材料。
徐騰只是在等,等着對方主動出手,給他一個機會,以一種被迫應戰的高姿態解決這場紛爭。
來啊,互相傷害啊!
他就是這個意思。
吳永邦是一個聰明人,一定懂得,所以,也不會冒然出手對付他,除非抓到致命的把柄。
如果說以前,徐騰還有一個作風問題,男女關係上的道德問題,現在連這個問題都沒有了,現在的徐騰完美無暇,簡直是毫無任何弱點。
他讓吳永邦一起來互相傷害,吳永邦也是很頭疼,只能去找陳健的把柄,找博安系過去的舊賬。
這件事只是剛開始,剛拉開序幕而已,暫時還沒有到高峰和危機時刻。
徐騰也不着急。
華銀財團在2009年的第一次年會,一如既往的在江泰皇庭酒店召開,在所有的聯席合夥人,以及應邀前來參加的四十多位高級合夥人到齊之後,徐騰做東,在酒店宴請所有合夥人。
華銀財團並不是在徐騰上任以後纔開始國際化的歷程,但是,這一次的年會確實相比往年,更加平添了很多國際化的色彩,應邀出席的43位高級合夥人,平均分佈在中、美、歐三大市場,以及東南亞、拉美和非洲市場。
往年,能參加年會的高級合夥人,那都是相當有實權,相當的接近聯席合夥人,距離聯繫合夥人的寶座只有一步之遙。
今年不一樣。
徐騰是按照區域市場劃分,在六大投資市場中平均分配名額,第一,能讓財團的高層意識到華銀財團的國際化步伐到底有多大,有多快;第二,避免了往年的那種明爭暗鬥的氣氛。
這也有一個麻煩,大家語言不通。
說國語吧,有二十多個人不懂,說英語吧,有五十個人不懂。
今年的華銀財團年會,氣氛很歡樂,張燈結綵,整個宴會大廳也佈置的相當喜慶,金碧輝煌,五彩斑斕,因爲往年總是有人要提名聯席合夥人的問題,不管是博安系出身,還是華騰系出身,或者是華夏金融、銀河資本出身,各方都不願意退讓。
今年就完全沒有這個問題。
現在也沒有派系了,整個財團都以華騰公司爲中樞,以徐騰爲核心領導人,不管股份的劃分上是如何安排的,徐騰通過華騰公司的總部,實際管轄着整個財團旗下的每一家公司。
唯一例外是徐總還在直接管理的澳門銀河博彩娛樂酒店集團和澳門銀河資本信託公司,這裡面的問題很厲害,真真切切涉及到了洗錢的問題。
洗錢是一個國際性的重要產業,不僅是犯罪分子需要,很多政府和跨國集團也需要。
這裡面的問題就非常複雜了,所以,徐騰身爲世界首富,身爲率領華銀財團走向21世紀和全球資本市場的理事長,身爲整個財團的最高領袖,那是絕對不能沾這些問題的。
除此之外,整個財團都在徐騰的控制範圍內,沒有傳統的華騰系、華夏系和博安系之分,只有一個絕對意義上的母公司——華騰公司。
這就是典型的集權主義,集權了,纔好辦事,大家也不用內鬥競爭了,一致對外即可。
這其實有點像蘇聯模式,唯一的壞處就是徐騰的個人喜好,對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着重大的影響,雖然在場的各位商界大佬都是某一個產業的領導者,但唯有徐騰是真正的大領導,核心領導。
領袖萬歲。
宴會正式開始之前,徐騰上臺做祝酒辭,直接用中文,現場有同聲翻譯,讓來自全球各地的華銀聯席、高級合夥人都能聽懂,樂在其中,畢竟,徐騰還是讓團隊寫了不少段子。
“我們都知道華銀財團是一個很年輕的企業羣,人們將我們稱之爲全球市場上最年輕的康采恩,21世紀的康采恩。1994年,當我的父親決定離開家,去南方開創屬於自己的事業時,你們知道,對於一個剛上初中的我來說,這意味着什麼嗎?是的,你們在座的每一位都無法想象,這意味着我在學校打了別的同學,對方的家長根本找不到我的家長,這意味着家長會上,老師拎着一長串的罪名,卻找不到我的父母,所以,據有關方面……譬如,我的母校,嵍縣初級中學的權威統計,我在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六年時間,一共參與打架鬥毆173次……!”
徐騰隨隨便便的說了第一個段子,宴會大廳裡的合夥人們就笑瘋了。
“衆所周知,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但你們放心,我現在學好了,自從參加工作以來,我幾乎沒有參與過一次羣毆事件。自從我有了女兒,我連柔道也不練,在場的男同胞們都懂得,我素來只和體育大學專業出身的美女柔道員練柔道。”
這個段子不太好,大家有點不敢笑出聲,怕顯得自己也去瑞麟宅玩過。
“青春啊,一去不復返……對不起,唐駿總裁、趙丹陽總裁、陳大橋董事長,我說的是你們的青春一去不復返,我的青春還在呢。當然,我不是說王佦和李東盛董事長,他的青春早沒了。”
“我今天不應該說王佦和李東盛的青春早沒了,因爲自從他們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特別是遇到我父親和我,這就迎來了第二春,所以,我想了很久,讓王佦又去博安集團再創業了,青春嘛,就是用來揮霍的,第二春也是春啊。”
這個段子也不太好,寫段子的韓黛太中國化,這個第二春的段子,來自美國的ascension集團負責人就沒聽懂,安哥拉的富信國際副總裁,總統兒子的大學同學——長江大學mba班的那位,也沒聽懂。
“我今天真正要說的詞,其實就是青春,我問在座的每一位,你們的青春去哪裡了,或許,你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因爲你們的青春都獻給了華銀財團,在這裡……我代表我的父親,以及華銀財團的全體同仁謝謝你們十五年如一日的付出!”徐騰準備的段子很多,這纔是剛開始,但這一句話很好,他舉杯示意大家共同慶祝這一刻,共同感謝集團的諸位負責人。
今天能過來參加年會的每一位合夥人,都是真正意義上的自己人,彼此利益相互關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徐騰並不排除在整個財團內部的四萬多名合夥人中,從聯席到高級、中級、初級,到實習合夥人,總有少數人喜歡偷雞摸狗,吃裡扒外,但這畢竟是少數,這也是華騰公司不斷派出審計組,清查各公司賬目的原因。
這也是華騰公司總部有一半職員是出身四大行註冊會計師的原因。
相對來說,華銀財團這種合夥人機制對瀆職行爲是一種有效的抑制,除了各級別的合夥人更積極進取外,相互之間也是有一種很明顯的監督作用。
高級合夥人之間的競爭,說實話都不算是特別刺激,從普通員工向着實習合夥人邁出去的那一步,那才叫白熱化的慘烈競爭,因爲這一步的競爭者,80%都是剛從名校畢業兩三年的職場新人,完全是看誰更聰明,更狡詐,更能幹,更不惜一切代價做出業績。
整個華銀財團440家大中型企業,在所有的這些企業中,合夥人和非合夥人之間的差別都是非常大的,初級合夥人大多數都是老員工,上不去的那種,能上去的都是厲害角色,三十來歲就能衝擊到中級合夥人。
從中級到高級合夥人,基本是四十歲到五十歲的這一批高層經理的競爭。
徐騰和所有的聯席合夥人在江州最奢華的酒店開着年會,盡情享受成功的人生,可就在幾個月前,2008年底,地產銷售部門的兩位中級合夥人,據說還是校友,爲了一個高級合夥人的位置,其中一位居然向對方下毒。
這個事情被查出來之後,華銀財團很快就採取了措施,將所有消息都封鎖了,僅有的幾家知情媒體也收了錢,沒有報道。
這就是華銀財團,一個安利化的康采恩。
這是一個成功的捷徑,一個改變人生的機會,從貧寒到富豪,並非需要創業,腳踏實地的幹事,在財團內部瘋狂拼搏,一樣可以成爲億萬富豪。
甚至有一天,你可以成爲聯席合夥人,掌控一個產業,一個領域,享受這個領域的巨大紅利。
甚至有一天,你可以像王佦這樣,以一個聯席合夥人的身份去重新創業,開闢新的事業,一夜衝擊十億級,百億級的身家。
這就是華銀財團。
徐騰這兩年釋放了很多內部資訊,讓外界更清楚的瞭解華銀財團的運作機制,目標很簡單,從全國範圍吸取最好的人才,從各所名校吸收最優的畢業生。
這就是一個更成功,更龐大的安利體系。
今天在座的每一位,能有資格走到徐騰面前的聯席、高級合夥人都是真正的成功人士,到了這一步,還真的就可以享受人生,享受成功的喜悅,享受資本家的輝煌光彩。
聯席。
你到了這個位置就能和徐騰坐在一排位置,坐在一起喝酒,一起談事業,就能和徐騰提出自己的要求,提出更多更好的待遇,因爲這是你應得的,你努力工作幾十年換來的。
至於徐騰,很抱歉,他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註定擁有這個位置。
所以說,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
徐騰在這裡開年會,和他身邊所有的聯席合夥人,國內國外24名商界大佬把酒言歡,吳永邦和魯先生也在京城裡開會,富邦系的所有股東差不多都到齊了。
當徐騰從臺上致辭結束,所有人第二次舉杯歡慶,正式開啓這個晚上的盛宴時,他收到了一條短信,發出這條信息的人當然是富邦系的股東之一。
信息很簡單。
有人反對,有人贊同,最終意見還是統一了,盯着徐騰互相傷害一波。
“吳永邦說服了多數的股東,你的目標肯定是富邦系,先搞掉他這個在前臺做生意的,避免富邦系快速發展,最後威脅到華銀財團……這個人吧,還真聰明,當然,也是走投無路,必須這麼說。”富邦系的內鬼很快就給徐騰發來了第二條短信。
徐騰沒有回信。
這是他們之間的規矩,不管對方發來什麼信息,他都不會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