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雖然最終的大結局是在幾千丈的高空上演,落在普通老百姓眼睛裡就像兩顆流星對撞差不多,但灑落下來的流焰光雨仍然毀掉了半座黎陽城,其中損壞最嚴重的地方徹底成爲白地,連一點兒麥穗都沒留下。
三方大軍都有不小的傷亡,假如不是各路高手聯袂出手施救,整個黎陽倉就毀了。
日頭升了起來,看上去比以往渾濁了許多,好像浸泡在了一罈混水裡。
這當然不是錯覺,而是虛空散亂的氤氳之氣瀰漫天幕,沒有十天半月休想散去。
無數觸目驚心五光十色的光痕像蜘蛛網一樣密密麻麻爬滿了半邊天宇,那是在大戰中被撕裂的天隙,同樣也需要天地靈氣慢慢修補彌合,至於在此期間會不會從裡頭冒出點兒啥好玩或者不好玩的古怪玩意兒來,恐怕老天爺都沒辦法預報。
地面戰場自然已經鳴金收兵,就算有個別人還想打下去,看看滿城的焰火一天的彩霞,也都消停下來。
宇文成都被李元霸劈腿,剩下的禁軍驍果立刻成了烏合之衆,有些人本想負隅頑抗,懷揣搶來的兩把米往城外逃,結果迎面就遇上殺來的唐軍。
這些唐軍也奇怪,開打前先叫陣。別人叫陣都是罵人的話,他們卻手指花名冊一個個地叫號:“大鼓村的王三和在不在?”“趙黑頭,你小子還他孃的傻愣着幹啥,我是你七舅姥爺!”“三叔啊,你想死我啦!”“二娃,敢情你還活着吶?”“馬大巴子,你小子良心叫狗吃了,這麼多年連個信兒不回,我姐還傻乎乎等你回家呢!”
敢情都是關中的家鄉父老啊,禁軍兄弟們也沒心思去想這些唐軍是打哪弄來的花名冊,一個個熱淚盈眶嗷嗷亂叫,可算見着親人了。
那還有啥說的,繳械投降回家認親唄。普通的士卒,有功名的將校……脫了破爛的鎧甲紅着眼抹着淚,想想這些日子遭的罪,全都哭得不成人形。
還有更多的禁軍驍果瞧見同袍在唐軍裡找到了鄉親,全都急了,扯開嗓子乾嚎道:“我是岐州下塘村的毛二奎啊,有沒有下塘村的兄弟啊,俺娘咋樣啦?”
那邊立刻有人應道:“下塘村的沒有,上塘村的有一個——趙小六認識不?”
“認識認識!”毛二奎頓時笑逐顏開,連連點頭道:“那是俺小舅子!”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有他那樣的幸運。譬如有個名叫葛寶的禁軍校尉,剛剛吼了一嗓子,就聽到對面隊伍裡有人破口大罵道:“你個龜兒子,參軍前一晚上輸給老子的三文錢啥時候還?”
葛寶嚇得一哆嗦,結結巴巴道:“還,我馬上就還!你是……林猴子?”
“什麼林猴子,老子沒大名嗎?叫我林美美!”一個身材壯碩的大漢從人羣裡擠出來,將胸前的號衣拍得砰砰響,得意洋洋道:“瞅見沒,我可當上隊正了,正二八經的九品官兒,咱老荒村頭一份兒!”
葛寶撇撇嘴,九品的隊正算個鳥?老子可是堂堂的禁軍正七品校尉!
很快他的臉上就露出了欣喜而激動的笑容,說道:“哥啊,兄弟往後就跟你混了!”
目睹此景,連柴紹那麼不苟言笑的人都忍不住了,還是老鄉好啊——差不多兩萬百戰餘生如狼似虎的精兵,就這麼舒舒服服收入囊中了。這樣的好事,再來一百次也不嫌多。
可是想到李元霸的傷勢,他就有點兒笑不出來了。
這傢伙自打被天雷劈中了腦瓜後,便一直昏沉沉地躺着,出氣多進氣少,眼看着就要玩完。
好在有顆救命仙丹吊着,一條命應該是保住了,但啥時候能夠醒來誰也說不準。
天罪真人和無罪真人的傷勢比李元霸好點兒,至少人還清醒,但元神潰裂的滋味倒不如昏死過去的好。
這一仗打下來,兩人算是蝕大本了,沒有十幾二十年的工夫別想補回來。
長孫無忌、張無極、南陽公主和金城公主受的傷也不輕,各自抓緊工夫閉關醫治,唯獨刁小四像個不死小強,生龍活虎到處溜達。
終於他在犄角旮旯裡成功掘出金鼎神僧掉落的那隻佛鉢,捧在手裡如獲至寶。
——發達了,這可是金鼎賊禿從不離手的寶貝啊,還用它來砸過石成,威力可見一斑。是時候也該騰籠換鳥讓九頭黑蟒享受享受貴賓級待遇了,往後再打架,不定還有用得着它的地方。
刁小四喜滋滋將佛鉢揣進束龍腰帶裡,志得意滿地打道回府,準備美美睡一覺。
將軍府已經成了一片廢墟,柴紹命人在上面支起了幾十頂軍帳,作爲臨時的指揮所,在裡面發號施令處理軍務,忙得焦頭爛額。
刁小四很識趣地不去打擾他和徐懋功,蹩進了李元霸養傷的大帳裡,想瞅瞅這貨醒了沒。如果沒醒也就罷了,不然說什麼都得把一顆救命仙丹的錢給要回來。
他要是不肯還債也沒關係,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李淵不是還在長安城裡嗎?只要能趁這傢伙昏昏沉沉頭腦最不靈光的時候,騙他寫一張欠條,還怕將來爛帳?
刁小四打定主意兜兜轉轉進了李元霸的大帳裡,剛掀開帳門猛感一股寒氣迫面而來,一把碧幽幽涼絲絲的魔刀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刁小四大吃一驚,雙手高舉叫道:“自己人,敵人的不是!”
武藤蘭子也不曉得聽懂了沒,半晌後慢慢移開了魔刀,雙目須臾不離地跟着刁小四,只要他稍有動作又會招呼上來。
刁小四頭皮發麻,才知道原來上門討債也是件玩命的活,遠不如在土裡扒拉扒拉,就挖出個極品佛寶來得輕鬆。
他揩了揩額頭冒出的冷汗,在李元霸的地鋪前盤腿坐下,舉手就想給這小子一巴掌把他拍拍醒。
不料背後一股凜冽殺氣襲到,嚇得他趕忙將手輕輕落下,替李元霸溫柔地抹去留在嘴角的一縷血絲,乾笑道:“元霸兄弟,你可受苦了!”
也不曉得李元霸有沒有聽見,猛地“嗷”一嗓子又噴出口瘀血,濺得滿臉滿身。
刁小四驚得忙不迭縮手,回頭望望武藤蘭子,剛想表白李元霸的吐血與自己無關,卻見武藤蘭子木無表情地盯着他,似乎在奇怪自己爲什麼不知道給李元霸做清理。
刁小四欲哭無淚,分外懷念早前和大空一郎一塊兒離去的蒼井空子。如果有她在,這傻丫頭還能算個事兒嗎?又或者,她把她帶回扶桑也不錯。如今倒好,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李元霸的免費護工。
他正忍悲含憤給李元霸擦拭血跡,就聽武藤蘭子突然問道:“他會死麼?”
刁小四一怔道:“應該不會吧,老子的藥還是蠻靈光的。”
“那就好,”武藤蘭子的語氣好似白開水般:“不然我就拿你抵命。”
“有沒有搞錯,又不是老子弄傷的他?!”刁小四拍案怒了。
武藤蘭子道:“我不管,反正他是爲了幫你才變成這樣的。假如那個老和尚沒死,你就去把他殺了報仇,不然我就殺你報仇。”
刁小四鬱悶得差點就學李元霸一口口往外吐血,有氣無力道:“你講不講道理,老子要是有那本事,還會被老賊禿追得屁滾尿流?”
武藤蘭子道:“我不管,反正他是爲了幫你才變成這樣的。”然後就又不說話了。
正當刁小四深感山窮水盡的時候,救星終於來了。
長孫無忌和張無極就像一對難兄難弟,一個拄着柺杖一個吊着胳膊一瘸一拐走進大帳。
長孫無忌看見李元霸氣就不打一處來,掄起柺杖罵道:“你個呆貨不是挺能耐的麼,怎麼這會兒躺在牀上裝孫子了?”
話音未落,武藤蘭子的魔刀一閃就指住了長孫無忌的胸口,冷喝道:“別動!”
刁小四見狀心裡立刻平衡多了,幸災樂禍道:“無雞兄,快給咱弟妹道歉!”
道歉?長孫無忌不樂意了,道:“明明是這丫頭片子要拿刀砍我,本公子憑啥要給她賠不是?臭丫頭,有種你就砍啊,士可殺不可辱!”
武藤蘭子二話不說,手腕微振唰的一刀就往長孫無忌的胸腹劃去。
長孫無忌大吃一驚,忙不迭往後跳躍,情急之下卻忘記了自己的左腿已經不好使,“哎喲”一聲噗通坐倒在地。
武藤蘭子跨前一步,魔刀頂在他的腦門上,道:“道歉!”
長孫無忌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盯着明晃晃冷冰冰的刀鋒嚥了口唾沫道:“大丈夫……能屈就能伸,道歉就道歉!”
武藤蘭子冷冷收刀,瞥了眼張無極。張無極淡定沉着,說道:“長孫無忌,你怎麼可以拿柺杖打我最好的兄弟?大丈夫恩怨分明,從這一刻開始我跟你恩斷義絕形同陌路。往後不准你打着本公子的招牌到處招搖撞騙欺男霸女,和你這種小人爲伍是我的恥辱!”
武藤蘭子面色稍緩,朝張無極微微頷首道:“你很好。”
長孫無忌目瞪口呆,氣結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四兄,看看你把好好的‘龍簫虎衣’張無極張公子都調教成啥樣了?”
刁小四愣愣瞅着正氣凜然的張無極,咬牙道:“雞兄,你出師了。”
忽聽地鋪上的李元霸低低哼了聲,眼皮輕微地顫動起來,像是要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