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楊巔峰風風火火帶着三十多個同袍和知交好友趕到水仙閣,一路人仰馬翻衝進百鳳廳裡,頓時被眼前的景象氣得炸開了肺。
只見自家樓裡最當紅的幾位姑娘正在樂師的伴奏下強顏歡笑輕歌曼舞,四個衣冠不整的傢伙東倒西斜靠在席間,面前的桌案上堆滿了山珍海味鮮果糕點,疊放着一罈罈美酒佳釀,酒香菜香直鑽鼻底。
最令楊巔峰抓狂的是老闆娘釵橫簪亂衣衫凌亂,半醉不醒地偎在其中一個傢伙的懷裡,臉上的笑居然比桃花還紅還燦爛。
——這是,赤裸裸地給自己戴綠帽子啊!
楊巔峰雙目噴火,深感前所未有的羞辱。他不認得其他三個人,但認得長孫無忌,當即一聲怒吼道:“長孫無忌,你欺人太甚!今晚我不把你們打到骨斷筋折屁滾尿流誓不爲人!”
正在鶯歌燕舞的美女們嚇得尖聲驚叫,和樂師們一起躲到了牆角,百鳳廳裡立刻顯得開闊了許多。
春姐的酒一下醒了不少,掙扎着便想從李逸風的懷裡脫出來,卻感到腰間酥軟,教這傢伙的手撫在身上竟是動彈不得。
李逸風握住老闆娘的細柳腰肢,一邊打量楊巔峰,一邊問長孫無忌道:“哥,這是哪兒來的野狗亂叫?”
長孫無忌正掀開蓋子將酒液倒進嘴裡,含糊道:“不礙事,一隻草狗進門來,變成死狗出門去。咱們接着喝。”
楊巔峰怒不可遏拔出腰刀,吼聲如雷道:“都給我往死裡打,出了事自有本將軍擔着!”
他曉得長孫無忌是青城劍派前任掌門長孫晟的寶貝兒子,修爲超卓單打獨鬥自己絕非對手。但今晚自己帶來的人中多數是禁衛軍官、齊王府清客和京師遊俠中的高手,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擺平長孫無忌和他身邊的三個野小子總不成問題。
刁小四見狀不由得喜笑開懷,比起黃沙漫天苦寒荒寂的大漠之地,長安果真是人間天堂。只是抱抱美女喝喝酒,乾乾羣架砸砸場子,就體會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朝思暮想的紈絝生活。幸福總是在不經意間突如其來,給自己帶來點點驚喜。
可是下一刻刁小四就發現自己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他還沒有來得及放下酒杯講幾句嚇唬人的話,就看到百鳳廳裡刀光劍影肢體橫飛,一眨眼的工夫對方三十多人接二連三地趴到地上。
刁小四氣道:“喂,你們……怎麼不給老子留兩個……一個——”
話沒說完,百鳳廳裡除了他、長孫無忌、李逸風和慕容小白以外,就只剩下傻愣着的楊巔峰還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老闆娘這下真是魂飛天外了,哆哆嗦嗦四處躲閃着哀叫道:“救命啊,千萬不要殺我!”
在她的世界裡,楊巔峰和其手下的一干禁衛軍官幾乎是百戰百勝肆意妄爲的代名詞,正因爲如此她才費盡心思地投懷送抱,千辛萬苦地給自己找了顆乘涼的大樹。誰知道天下竟然有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自己乘涼大樹的枝椏盡數折去。
古語有云,人不能在一顆樹上吊死。作爲一個野心勃勃要在業界一領風騷的青樓老闆娘,當斷則斷,該換樹就得換!
尋思之間,就看到李逸風一步步迫近自己的老相好,道:“讓小爺看看,你到底有多硬氣,到底是真橫還是假橫?”
楊巔峰手握腰刀面色慘白道:“小狗你別過來!可知道本將軍是朝廷命官?你敢傷我一根頭髮,就是圖謀叛亂,小心將你滿門千刀萬剮!”
慕容小白一聽“小狗”二字,再聽楊巔峰死命硬抗還出言恐嚇李逸風及其全家,悠悠一聲嘆息道:“這傢伙,完蛋了。”
李逸風隨手攝過一隻空酒罈指向楊巔峰道:“等小爺放倒了你,再來教你什麼是千刀萬剮?!”
長孫無忌不以爲然地撇撇嘴道:“野人就是野人,翻來覆去永遠只有兩句話的臺詞,都是吃了小時候不讀書的虧。”
“砰!”李逸風的酒罈應聲砸在了楊巔峰的腦門上,就聽他疼得嗷地一聲慘叫。
他方纔明明將李逸風的每一個動作都瞧得仔細清楚,卻依舊躲不過砸落的酒罈,只覺得眼冒金星頭暈腦脹,對方的拳頭接着如雨點般落下,拳拳到肉噼啪作響。
刁小四大急,喊道:“你個哈巴還不住手,把他打死了老子跟誰算賬要地盤去?”
李逸風一腳將渾身是血的楊巔峰踢到刁小四身前。
楊巔峰已被打暈了,嗚嗚叫喚手舞足蹈,渾然不辨東南西北。
忽然他模模糊糊地看到眼前多了張笑容可掬的臉,一個年輕人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嘖嘖搖頭道:“李逸風你這個混蛋,怎麼下得了這種黑手?這是天子腳下,禮儀之邦,豈可無法無天——楊將軍,你沒事吧?”
楊巔峰昏天黑地站起身,身邊的那隻手剛剛鬆開,他便暈頭轉向又往前倒。
刁小四眼疾手快抓住楊巔峰的胳膊,把他放到椅子上道:“小心。”
楊巔峰驚魂未定,顫聲問道:“你們是誰,爲何存心要和楊某過不去?”
刁小四蹲下身子,和楊巔峰臉對臉眼對眼道:“誤會,天大的誤會啊。在下無品無級草民一個,哪敢跟楊將軍作對?嗯,其實呢,我是想和你做筆生意。”
“做生意?”楊巔峰愣了下,只見刁小四拿出一張紙在自己的面前晃了晃。
“瞧見沒,這水仙閣是你的,可下面的地卻是我兄弟的。”刁小四和顏悅色道:“他想用下面的這塊地做好事,只好麻煩你把上面的水仙閣挪個窩。”
“水仙閣挪窩,怎麼挪?”
“很簡單!比如,讓水仙閣拔高三尺飄到空中。只要你保證它不碰到地皮上,我們就管不到!”
“不可能的!”楊巔峰叫道:“這又不是片葉子,還能飄起來?!”
李逸風冷哼道:“那就將樓拆了,換個地方重新再建。”
楊巔峰驚怒交集,又不敢反叱李逸風,只憋得麪皮漲紅髮紫道:“你、你們——”
刁小四搖頭道:“不妥不妥,如此豪華精緻的一棟樓,拆了多可惜?大唐草創百廢待興,我們更應該勤儉節約些。聽說陛下以身作則感天動地,爲了節省布料只着一件龍袍,哪裡掛出個破洞就請皇后娘娘補一補;爲了省水,十天半月也不洗一回澡,實在捂得難受了,就用幹帕子使勁兒地擦,直搓得身上的皮一層層往下掉;爲了省點燈油,宮裡不到戌時一律不準點燈。白天他日理萬機勤政爲民,晚上還要黑燈瞎火筆耕不輟,到如今已是老眼昏花腰肌勞損。看看陛下,想想自己,你又有什麼臉鋪張浪費?”
楊巔峰張張嘴巴徹底說不出話來,居然敢拿當今皇上調侃,這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長孫無忌不滿道:“你是不浪費了,可本公子的地盤上卻豎着棟人家的樓。”
“無雞兄,索性你連水仙閣也一塊兒買下來吧。”
刁小四望向楊巔峰道:“楊將軍,要不你開個價?”
楊巔峰登時醒悟過來,這四個傢伙原來是盯上了自己的搖錢樹,一咬牙關道:“這樓……我不賣!”
他現在只後悔當時盤下水仙閣的時候過於託大,沒有將土地一併收了。原本以爲長安城裡敢惹自己的人屈指可數,那些有實力和齊王李元吉叫板的人,也個個都是朝中大佬,絕不至於搞敲詐勒索。
刁小四滿臉遺憾地攤開雙手道:“那我就沒法子了。”
“從哪裡開始拆,我看這座百鳳廳就挺合適!”李逸風四下張望道。
“等等!”刁小四叫道:“你以爲拆樓是件很簡單的事兒?凡事預則立,咱們先把帳算清楚。”
“什麼賬?”
“當然是拆遷費。首先是人員安置費。你若拆了水仙閣,樓裡的姑娘便失去了營生,不能不對她們有所補償。這些姑娘色藝雙馨,唱首曲跳支舞就有大把大把的銀子打賞,一晚上隨隨便便都能掙個百八十兩,一年下來少說也有五位數的收入。”
慕容小白在房中自在地穿行踱步道:“在下粗略數一數水仙閣裡的姑娘,大概五十位,每位少則三年多則五年平均一下權當四年,那便是五十乘以四再乘以四萬,是多少——”
“嗚呼呀,居然有八百萬兩之多!”
“這還沒算樓裡的丫鬟婆子,****雜役,湊合着算作二百萬兩,加在一起剛好是一千萬。”刁小四掰着指頭道:“然後還有拆除費、清運費、建設費、補償費、清理費、污染費、整治費、疏通費、冬季取暖費,夏季高溫費……”
“哥,你就報個總數吧,到底多少?”
刁小四鄙視地翻李逸風一個白眼,答道:“還好,假如能有四千七百六十九萬三千五百四十四兩三錢兩釐銀子,這樓就能拆了。”
春姐的尖叫哀告聲早也停了,如今更是大氣也不敢出,平生第一次知道這座水仙閣原來是如此的值錢。
長孫無忌呼哧呼哧搖晃摺扇來到楊巔峰的跟前,朝他伸出手道:“給錢。”
楊巔峰莫名其妙道:“給什麼錢?”
“拆遷費,”長孫無忌微笑着說道:“一共四千七百六十九萬三千五百四十四兩三錢兩釐銀子。多一文我不要,少一文你休想。”
楊巔峰目瞪口呆道:“這錢爲什麼是我出?”
刁小四譏笑道:“多新鮮,拆你的樓哪能要咱們掏腰包?無雞兄,我這還漏算了咱們兄弟幾個的勞務費、誤工費、營養費、車馬費、茶水費……你再想想還有什麼費?!”
——四千七百六十九萬三千五百四十四兩三錢兩釐銀子,從前、現在、未來,就算將水仙閣變賣一百次,也湊不齊這麼多銀子吧?
楊巔峰眼前一陣亮一陣黑,呆呆望着面前的四個人,終於意識到自己一時貪婪惹下事端,卻招來了怎樣的一羣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