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的文人不說話了,“天策府十八學士”倒也不是草包,心裡這麼一尋思,立刻就猜到這是一首藏頭詩,這七言絕句“老僧暮鼓空山鳴;馬嘶古道黃衫影;王令西來半天紅,八方百姓齊歡迎”,如果取每句的第一個字,則組成了一句話:“老馬王八”,這不是公然在辱罵太上王嘛,更絕的事,這人顯然是瞭解老馬作詩不加修飾、簡潔明快、就事論事的鋪陳敘事手法,將良辰美景和王令傳來的歡騰景象完美的結合在一起,一下子就讓馬希範覺得這是好詩啊,念出來讓大家奇文共欣賞,結果,自己出醜了。
而且這首詩要真的推敲起來,其中富含辱罵朝廷、辱罵大楚的話。你不是說百姓齊歡騰嗎,爲什麼前兩句詩卻寫得蕭瑟寥落,“老僧暮鼓空山鳴;馬嘶古道黃衫影”,這一看就是一種蕭條的景象,至於“王令西來半天紅”,就更是大逆不道了,文人作詩向來都是喜歡繞彎彎,喜歡借景詠情,以天帶地這樣的替換更是數不勝數。這麼一想,這王令西來事實上應該暗指的是楚軍西來,畢竟現在楚國定都金陵,而棲霞山又在金陵的西面,如果真是王令的話應該是“東來”纔對,這句詩的詩眼在“半天紅”上,你當然可以解釋成夕陽西下紅霞漫天,可是,和“楚軍西來”相結合,這半天紅到底是寫夕陽呢,還是寫楚軍殺人殺的滿地紅呢?
這最後一句,也很有問題,“八方百姓齊歡迎”,你這詩前三句淨是廖寂的場景,突然來了這麼熱鬧的一句,“事反近乎妖”,這恐怕是諷刺,而不是畫龍點睛啊。畢竟前面的語句,連敲鐘的人都是“老僧”,讓人不禁推敲:年輕的僧人幹什麼去了?沒有年輕的僧人了嗎?這些人都去哪裡了?——被楚軍殺了!再說這路上只有“黃衫影”,古寺裡只有“老僧”,百姓呢?百姓豈不是早就流離失所了,所以,他要用“八方”這個字眼,近處已經沒有老百姓了。
在場的天策府十八學士們,聽是聽出來了,也明白了李唐文人的險惡用心,可是,這話不好說,畢竟老馬剛纔說了“這是好詩,大家欣賞欣賞”,這個時候,如果自己跳出來說,這是藏頭詩,老馬的面子往什麼地方放?可是,這事要真是順着老馬的意思,把這詩評成了佳作,恐怕我們大楚明天就會徹底的淪爲笑柄了。
十八學士各個衝着老馬擠眉弄眼,有些人甚至不斷的摸腦袋,整理官帽,暗示這是“藏頭詩”,老馬不是笨人,李唐文人那邊一聲不吭,自己人這邊騷首弄姿的,這說明這裡面有問題啊,老馬又看了一遍詩,又細細的品味了一下,挺好的啊,“老僧暮鼓空山鳴;馬嘶古道黃衫影”這夕陽下的美景寫得多有意境啊,“王令西來半天紅,八方百姓齊歡迎”,王令帶着霞光而來,這句寫得多喜祥啊。
馬希廣拉了拉廖框圖的衣服,低聲說道:“老廖,怎麼回事,這氣氛不對啊,咱們應該附和太上王纔對啊,幹嘛冷場啊。”
廖框圖老邁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嚴肅,只是輕輕的說了兩個字:“藏頭。”
“藏頭?”馬希廣愣了愣,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鬃嗎?馬希廣這麼一尋思,他猛地拍了下腦袋,憤怒的站了起來,厲聲喝道:“大膽,真是誰寫的,竟然如此辱罵太上王!”他說着,急急的走到了馬希範的身前,悄聲說道:“三哥,這是藏頭詩,這是罵你呢?”
馬希範一看,果然——“老馬王八”,他登時就勃然大怒,你罵也就算了,何必把詩寫得這麼投合我的胃口呢,讓我“慧眼識珠”把它給挑了出來,在大庭廣衆面前,唸了一遍。老馬憤怒的斥責道:“是誰寫得!”他目光噴火,直直的逼視着李唐那羣文人,長沙來的都是老臣子了,那些人肯定是緊緊團結在老馬家的周圍,怎麼可能拆臺啊。
李唐的文人低着頭,悄無聲息,竟然是悶聲發大財,一聲不吭。雖然各個都裝成老實巴交的木樁子,可看在馬希範的眼裡,卻是又羞又惱,這。。。這羣王八蛋肚子裡面,不知道如何竊笑呢?
眼看着馬希範就要出離憤怒了,鍾謨站出來,說道:“太上王,可以查一查這詩作,剛剛是人人都交了,少了誰的,想必就是誰的了。”這人敢公然寫詩辱罵馬希範,現在卻又不主動站出來,顯然這人肯定是沒有署名的,不然的話,他不早就被老馬給揪出來了嗎?
馬希範恨恨的點了點頭,那邊劉彥趕緊招呼僕從數起詩作來,數了一遍,又對了一遍名字,劉彥驚異的說道:“太上王,這。。。這詩作夠數啊!”
鍾謨似乎早就料到了,他再次獻計道:“太上王,咱們可以對對筆跡啊!”
馬希範眼睛一亮,讚許的看了眼鍾謨,這個人還不錯,腦子夠靈活,於是他就低頭看起字體來,可是看字體,也是個技術活,老馬看了一下,愣是沒有看出來。於是,他就把鍾謨給叫到了眼前,讓他來甄別字跡。鍾謨畢竟是李唐人,李景平時喜歡詩會,下面的官員們當然要跟着這個潮流了,這些文人經常會文,彼此也比較瞭解。
鍾謨信心十足的看了看字跡,一遍又一遍,心中的驚異越來越大,這字,這字不像是他們寫得啊。媽的,這人竟然冒充別人的字跡。這,這該如何查起啊?
看着鍾謨驚疑的表情,馬希廣、廖框圖等人也湊了過來,廖框圖隨意的在詩作上一瞄,昏花的老眼登時睜得溜圓,這。。。這是太上王的筆跡啊!這。。。這李唐的文人也着實可惡,竟然冒充太上王的筆跡,來寫詩辱罵太上王。
老馬等的有點不耐煩了,他問道:“諸位愛卿,可曾看明白了。”雖然是一起詢問,可是他的目光卻是隻盯着鍾謨一個人看,畢竟廖框圖他們對李唐這羣文人不瞭解啊。
鍾謨唯唯諾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誰擅長模仿字體,他當然明白,不過,這年代的文人字真正寫得好的,那自然是自成一派,寫行書的一般不去寫什麼篆書,可是字寫得一般的,卻是涉獵廣泛,什麼字都練上兩筆,名人的字體他們都會學兩下,在座10多個李唐文人中,起碼有10個人都會寫好幾種字體,真要想隱藏自己真正的筆跡,那可就容易的多了。
他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徐鍇,這徐鍇讀書很多,見識不凡,字寫得漂亮,腦子轉的也快,這。。。這詩不會是這王八蛋寫得吧。看徐鍇的樣子,一臉的泰然自若,鍾謨又有點猶豫了。這徐鍇和哥哥徐鉉都是江南名士,如果冤枉了他,惹出麻煩來,那可就不妥了。畢竟楚國真正的掌權的不是太上王,而是含元殿裡的那位。那位心裡想得應該不是大殺四方,而是如何收復李唐文人的心吧。
鍾謨暗自琢磨着應該怎麼說話,一旁的廖框圖卻說道:“大王,登山作詩,無外乎盡興而已。現在已經盡興了,這事還是交給刑部的趙大人來處理吧。”
馬希範眨了眨眼睛,他是乘興而來,可現在搞的沒臉沒皮的,心中自然是狠狠不已:“莫非看不出這人的筆跡嗎?恩。。。他是不是臨摹別人的筆跡啊,哼,油滑可惡。”馬希範怒氣衝衝的說道,他一邊說一邊又掃了一遍着詩作,他心裡存了個“臨摹”的想法,陡然覺得這字體好像很熟悉啊,他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圓,這。。。這不是自己的字體嗎?
“砰!”馬希範惡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來人呢,將他們全部扣下來,我。。。寡人親自審訊!”
見老馬發了彪,身旁衛護們趕緊上前正準備拿人,突然有一個人從李唐那羣文人中走了出來,大聲的說道:“太上王,我向來聽聞,楚國‘遵孔平賊’,上至楚王,下到販夫走卒,都是謹尊孔聖人教導的。楚王經常說,‘不以言罪人’,這詩詞雖然有辱朝廷的嫌疑,不過一狂徒所爲。太上王,竟然大發雷霆,大興牢獄,莫非楚國‘注視文人,遵孔平賊’不過是徒有其表嗎?爲上位者,朝令夕改,愚弄百姓,縱使能像楚霸王那樣稱雄一時,又能如何?”
“大膽,你是什麼人,竟然敢妄圖議論朝政!”馬希廣狐假虎威的說道。
“哼哼。。。楚王即位之後,就曾經下令,向全國上下徵集意見,真知灼見則賞、悖謬之言也不怪罪,莫非這只是說說而已嗎?”那人似乎對楚國頗有了解,一句一句死死的咬着楚國的基本國策,和馬希廣辯駁。
“那。。。那。。。”馬希廣“那”了半天,也沒那出個所以然來,他腦筋一轉,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馬希廣畢竟也當過大官,追問別人的名字,是打擊對方囂張氣焰的最好手段,問了名字代表着什麼意思:小子,我記着你了,你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