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縮影牛三
秦鎮的到來,如同平靜的湖面扔下一顆石子,讓原本沉寂麻木的通安鎮一時間浪流涌動。
韓文智在基層民政方面有着豐富的經驗,他將手下有限的十幾人分成幾組,合理的安排了接下了的工作範圍,大家都開始忙碌起來了。
通安鎮各個街巷都貼上了飛鷹團的公告,但是因爲在通安鎮有九成以上的民衆是不識字 的,這些公告往往是需要大家聚在一起,找識字的教書先生或者說書人念給他們聽,並用他們能聽懂的語言再解釋一遍才行。
韓文智似乎嫌這種方式太慢,傳播度不行,直接讓人將這些公告的內容背了下來,並且還能用老百姓聽得懂的語言流利的複述下來,然後讓他們串巷敲鑼,不斷的大聲宣讀公告內容,遇到有公衆聚集之地,更是主動爲大家講解,這種高強度強勢的宣傳,不到兩天的時間,整個鎮子裡每一個百姓幾乎都能複述這份公告了。
得益於以王聖爲首的渭州折衝府這幾年的堅守,折衝府在渭州百姓當中有很高的威望,所以當秦鎮以渭州折衝府飛鷹團的名義發佈公告之時,很快就取得了通安百姓的信任。
在通安鎮安民巷一處低矮的土坯房中,牛三勞作了一天回來,半躺在土炕上看着妻子何氏在忙碌着晚飯,他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唸着公告的內容。
在附近的街坊當中,牛三是唯一一位識字的,所以當公告張貼出來之後,牛三便被附近街坊拉着給他們講解公告,講解了幾次之後,牛三對公告上的內容可以說是倒背如流了。
牛三原名牛德全,因爲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街坊鄰居便稱呼他爲牛三,按照牛三祖父活着時候的說法,牛三祖上原本是鳳翔人,只因爲經商路過通安鎮,認識了通安鎮本地的一位姑娘,便不想再奔波勞累,便娶了這位姑娘之,用這幾年經商的餘錢置了幾十畝地,便在通安鎮定居了下來。
據說牛三的祖上生活還是不錯的,不但有着幾十畝良田,還在通安鎮上盤下了一處小店,做一些小本生意,雖然比不上那些本地的地主,但也衣食無憂。
但是好景不長,整個中原發生戰亂,波及到了通安鎮,往日繁華的通安鎮一夜之間蕭條如斯,牛三祖上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牛三祖父這一代,賣掉了家中僅剩的十畝祖產,只好在通安鎮西十幾裡的半山上又置了一塊貧瘠荒地,到了牛三父親這一輩,爲了給兒子娶媳婦,硬是變賣了祖宅,搬到了低矮的土坯房中。
牛三的大哥牛大早夭,二哥牛二爲了減輕家中的負擔,便去渭州折衝府從軍去了,並在一次戰鬥中戰死,沒過多久二嫂就帶着年紀幼小的侄子改嫁了。
牛三原本也是想從軍的,可是因爲只剩這一個兒子了,所以牛父堅決不允許牛三從軍,並在牛三十八歲那年張羅着娶了何氏,過不了多久牛父就去世了,家中老母、妻子和剛出生的兒子,一家子的口食就全部落到牛三的身上了。
所幸這些年牛三勤勞樸實,在加上妻子善操家持,總算將這個家支撐了下來,不過代價就是三十多歲的牛三早已累彎了腰,走起路來有明顯的的駝背,一張臉上溝壑縱橫,看着比一般四十多歲的人都老,一雙粗糙的大手上也滿是皸裂的口子。
不過現在牛三比以前輕鬆很多,大兒子牛子祿和小兒子牛子壽也漸漸的長大了,因爲自小吃苦,他們也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現在能夠幫着牛三撐着家中的這副重擔了。
但是家中又面臨這新的困境,兩個兒子也漸漸的長成大小夥子,能幫着幹活了,可是這食量也是明顯的上升了,家中的十幾畝薄田的產出根本沒有辦法滿足家中劇增的吃飯問題,況且還得給官府繳納各種稅賦,雜七雜八算下來差不多一年產出的一半都交給官府了,這讓他們貧瘠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家裡吃飯的時候緊着稠的給孩子,即便這樣孩子也只能吃個五分飽,大人就不用說了,面粥清的都能看見人影。
飯都吃不飽,更不用說兒子越來越大,即將面臨着娶妻生子的問題,牛三現在都不敢想。
這樣的生活讓牛三絕望,他看不到盡頭,只能麻木的一日推着一日往下過,他甚至想過將家中唯一的那頭老黃牛賣了,換些錢,不要說娶媳婦了,最起碼讓家裡人吃幾頓飽飯,可是很快牛三便否決了,老黃牛現在是家中的命根子,沒有了它,那幾十畝薄田就無法耕種,以後一家人就真得喝西北風了。
就在牛三思考着今後該怎麼辦時,飛鷹團的公告一下子鋪滿了通安鎮的大街小巷,這讓牛三心瞬間活泛了起來。
“當家的,說這公告上說的是不是真的?”何氏一邊做飯,一邊詢問着炕頭上坐着的丈夫牛三。
“應該是真的吧,陣勢搞這麼大,不像是假的,現在整個通安鎮都在議論事呢。”牛三也有一些不確定,但是作爲一家之主,他一定要有自己的意見。
“就是這件事有些太好了,我反而不敢相信了,那些平川上的良田任我們開墾耕種,第一年還免稅,後面只徵收十稅一的田畝稅,別的稅一律不再徵收,我這輩子別說見過,聽都沒有聽過,我就怕那些地我們幸辛苦苦開墾完之後,李王兩家跑過來將地要回去。”何氏有些擔憂道。
其實現在朝廷所定的田畝稅只有十五稅一,相比於秦鎮所定的十稅一低了很多,但事實上到了各地官府的手中就徹底變味了,除了十五稅一的田畝稅通過火耗、量鬥等一系列的暗操作,名義上十五稅一,實際上下來基本上就是十稅一。另外還有人丁稅、租庸稅、入城稅、勞役稅等等五花八門的各種雜稅,只要朝廷缺錢了,官僚們總能想出一條新的稅法,攤到百姓頭上,雜七雜八算下了一年光稅收就要幾乎佔去百姓收成的一半以上。
雖然這些年朝廷不再關注渭州,彷彿是放棄了渭州這一邊境之地,渭州的稅賦也有好幾年沒有上繳朝廷,但是渭州的那些基層官吏照常勾結着那些大家族,對渭州的百姓徵收苛捐雜稅,這些郭威雖然都清楚,但是他也無力阻止。
牛三思考了一下說道:“雖然那些地現在是李王兩家的,可是他們收租太高,交完他們家的租子和官府的稅賦,一年下來基本上就白乾了,所以這些地都荒了多少年了,世道這麼亂,現在官府回收讓我們耕種也不是不可能。”
何氏冷哼一聲:“李王兩家還不是和官府穿一條褲子的,我們家在祖上的那些良田可是每畝花了二兩銀子買的,就因爲你爺爺當初借了他們二兩銀子,這利滾利下來,十畝田產就歸了他們,這跟明搶有什麼區別,你看官府說啥了?”
牛三說道:“折衝府的官和渭州的那些官是不一樣的,你看今年党項人南下來襲,折衝府的趙隊正護着我們一路走到渭州躲避,渭州城中沒有地方了,我們到軍營避難聽說是郭都尉下的令,党項人在城外屠殺百姓,王校尉和唐校尉爲了救百姓都犧牲了,當時我看着都熱血沸騰,恨不得跟着他們出城殺了那些党項鬼子,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老爺子沒有讓我從軍,不然我非得殺幾個党項鬼子出出氣。”
何氏笑道:“得了吧,你在我跟前吹吹牛就行了,還殺党項鬼子?你這輩子也就是握鋤頭把的命。”
牛三斥道:“真是婦人之見。”
聽到丈夫的斥責,何氏也不以爲意,這樣的對話在他們之間已經發生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牛三沉默了片刻,接着說道:“我覺得我們應該試試,我看今天已經有很多人去報名了,開墾那些荒地反正也只是出出力氣,我們別的沒有,力氣還是有一些的,如果到時候官府說話不算話,我們也就是損失一些力氣,如果官府真的說話算話,那我們家就能吃飽飯了,說不定還能將我們家的祖產收回來,反正我們家已經這樣了,怎麼着也應該不虧。”
何氏乾脆的應道:“行,你是當家的,你說了算。”
見到妻子答應了,牛三也很是高興:“行,既然你也同意了,那我明天就去軍營那報名登記了。唉,你說要不要讓我們家大崽子去飛鷹團參軍啊,上沒可是說了,一人蔘軍可免全家五年的稅賦的,大崽子的年齡也夠了.......”
何氏撈起鍋鏟,怒道:“這事你想都不要想。”
牛三斥道:“真是婦人之見。”
隨即牛三唉嘆一聲,不再說話,他很想成爲一名馳騁沙場的軍人,可是這輩子已經不可能了,所以他便將自己的希望寄託在了兒子牛子祿身上,希望牛子祿能繼承他的理想,可是這事何氏堅決不同意,尤其是牛二在戰場上犧牲之後,何氏對從軍這件事有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