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頭已斷人不行,胡騎夜入涼州城。漢家處處格鬥死,一朝盡沒隴西地。驅我邊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國養子孫,今著氈裘學胡語。誰能更使李輕車,收取涼州屬漢家。”
唐代詩人張藉的這首《隴頭行》,說的是張義潮率歸義軍歸唐後,作者在河西的所見所聞。河西之地數十萬漢家子弟淪落胡人之手的悲慘際遇。自從唐代中期開始,唐軍就與土蕃在青海與河西之地連年征戰不休,雙方不知有多少將士爲此埋骨在了這片土地。
自安史之亂後,絲綢之路上的河西走廊就淪落到了土蕃人手中,其間雖有名將李晟統兵短暫收復過河西之地,但隨着大唐的衰亡,河西之地久與中原隔絕。但滯留在河西的數十萬漢軍和漢家百姓卻頑強地生存了下來,並由沙州張義潮建立了歸義軍,駐守涼州的鄆州軍也建立了涼州軍府,在亂世中與土蕃和回紇政權不停地抗爭着。
後唐共和五年(公元931年)初春,渭州北部的山地間依然是寒意襲人,背陽的山坡上殘雪尚未消融,倒是河谷兩岸枯草間已經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意。蕭關南邊的野狐嶺山路崎嶇,黃土飛揚,一支騎隊沿着山道,向西急行。
這一小隊騎兵顯得有些特別,他們身上的服色很不一致,有些人卻身著唐代邊軍的制式服裝,還有一些人是土蕃戰士的打扮。隊伍中間一匹純白色高頭大馬上坐着一位四十多歲的土蕃武將,鬚髯捲曲,滿臉的勇悍之色。在這武將身旁,是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白無鬚,總給人一種很彆扭的感覺。
在這土蕃將軍的身後,還跟着二十來個騎士,大約有十多人身著勁裝,跟在那文官身後,很明顯他們是這文官的護衛,另外十來人則是土蕃騎兵。
天色漸暗,這一行人翻過山樑,在一座滿地殘枝枯葉,十分破敗的山神廟前停住了馬。打頭一位身穿唐式軍服的漢子擡頭看了一下,四周溝壑縱橫,已經分不清遠處的道路。他招呼隊伍停了下來,自己帶了四名騎手到前面探查一下道路。
後面的人跟了上來,正在等候的一位年青軍官在那土蕃將軍和麪白文士面前翻身下馬,抱拳說道:“貢熱將軍,汪大人,這一帶沒有什麼人家,我們錯過了宿頭,附近看樣子沒有什麼村鎮。拓跋將軍已經帶人到前面探路去了,我們是暫時打尖做飯,然後連夜趕路還是就在這裡就地宿營?”
那位叫貢熱的土蕃將軍看了一下遠處,然後吩咐道:“下馬,今晚就住在了裡!”他口中說的卻是帶着濃重河西口音漢話。
那位姓汪的文官坐在馬上,身上揹着把黃綾包着的尚方寶劍,看了看空空落落破敗的山神廟,廟裡早就斷了香火,大殿的一角塌了下來,露出幾截折斷了的樑柱,牆壁上門窗早已沒了蹤影,“這……這能住人嗎?”他開口說道,聲音尖銳,原來是個宦官。
貢熱將軍皺了皺眉頭,心道都什麼時候了,這閹人還要窮講究,可是也不願過於得罪他,只得好言相勸:“荒山野嶺,大人只能委屈一下。來人啊,趕快把房間打掃出來,把我的熊皮褥子給汪大人鋪上!”他一邊說道,一邊下令手下生火做飯。
衆人紛紛跳下馬背,各自分頭幹了起來,幾個護兵從馬背上行囊中取出所攜的清水、乾肉等食物,開始生火,並支起架子把乾肉放在火上烤了起來。
十來個護兵打起火把進到廟裡收拾打掃住的地方,突然,西面配殿裡有人驚呼了一聲:“媽呀!”,隨後幾個人從裡面跑了出來。其中一人有些慌亂,差點撞到正在走來的貢熱身上。貢熱臉上一黑:“搞什麼搞,出了什麼事?”
“將軍,裡面發現一具殘屍,看樣子沒死多久。”
“特奶*奶*的,大夥乾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營生,想當年這一仗打下來就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這十多年沒打仗,一具死屍就把你們嚇死這慫樣子,一羣廢物!”貢熱瞪着眼睛,衝這些護兵罵道,這涼州城的漢軍還是要比土蕃戰士少了一些血性。
貢熱跟在手下的後面進到了西配殿,果然在斷了一小截的石案前看到一具殘屍,屍首已經不知被什麼野獸撕得稀爛,殘肢斷腿散落得滿地都是,只剩頭顱還算是完整,地上一頂帽子,看起來其身份不是一般的流民,而象是過往的商客。
地上的殘存血肉和內臟模糊成一團,黑乎乎的一片,但並沒有腐臭之味,看樣子此人不過死了僅僅只有兩、三天。
“不就是一具死屍,來人,把他拖到廟外,扔的遠遠的!把地方快清理出來。兔崽子們,沒見過血還是怎的!”貢熱大概看了兩眼,隨即命令手下把死屍清理掉。
貢熱從廟裡出來,看到剛纔前面探路的拓跋將軍也回來了,“附近幾十裡恐怕都沒有人家,今晚大夥兒只好在這裡過夜了。”這位將軍叫拓跋野,是河西漢軍涼州留後孫超手下大將,此奉令次與土蕃六穀部首領潘伽羅手下大將貢熱一同前往洛都朝覲後唐皇帝。
這些人來自隴右河西走廊的涼州。
其時中原正值唐末五代時期,戰禍連連,誰也無暇顧及滯留河西的漢民。這河西民衆好不容易盼到了後唐立國,終於是有了與中原王朝尋求庇護的機會。
隴右河西久與中原隔絕,胡漢勢力雜陳,現在的後唐國勢力遠不比大唐之時,天子的手可伸不到河西。
此次河西土蕃首領潘伽羅及漢軍統領孫超一同派人隨商隊一起到洛陽朝覲天子,讓當今監國李嗣源大爲高興,不僅賞賜了不少金銀珠寶,還冊封土蕃首領潘伽羅爲河西節度使,涼州天平軍留後孫超爲涼州刺史。這一行人此次洛陽朝覲之行可謂滿載而歸,路途雖然辛苦,卻都官升三級,而且得了不少賞賜,自然歸來時都是興高采烈。
讓這批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大唐居然分裂成了兩個朝廷,這關中之地,大部分歸晉陽方面管轄。只不過河西漢民一直奉中原朝廷爲正朔,他們依然按原來的想法跟着商隊前往洛陽朝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