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書,武當大俠宋遠橋之子,年方十四。相貌俊美,天資聰穎,武學天賦極強,一身內力頗是渾厚,更深得張三丰喜愛,武當上下莫不寵他。”
孤燈照下,一卷書帛上印着這樣的字跡。小丫頭嘻嘻笑道:“這個宋青書很有意思,鶴叔叔,你說若是把他抓來,武當派豈不大亂,派人四處搜尋他的下落?待到時機一到,再用他來要挾張三丰,武當一派則不足爲慮了。”
矮胖敦實的漢子應道:“郡主聰慧,天下無雙。只是……武當派絕非浪得虛名,張三丰那老道一身純陽功力深厚無比,恰是我師兄弟的剋星。將宋青書抓來,屬下、屬下只怕力有未逮。”
小丫頭明璨璨的眸子裡閃爍着狡黠的光芒,驀地笑道:“鶴叔叔,那武當的張翠山可有蹤跡了?”
那漢子應道:“據探子回報,張翠山,殷素素兩人結爲夫婦,有子名爲無忌,正在趕往武當的路上。”
小丫頭嘻嘻一笑:“無忌?無忌……嘻嘻,好名字,鶴叔叔,你去把那個張無忌抓來,然後逼問謝遜的下落。我看圓真大師對謝遜行蹤,也十分在意呢。”
那漢子目光一亮,嘿嘿笑道:“是麼?圓真大師對謝遜……”
夜無聲,靜無塵,晚風嗚咽,大都城外,一匹快馬絕塵而去。
小丫頭歪了歪頭,又是嘻嘻笑道:“青書,青書,嘻嘻。”她驀地打了個哈欠,以手支頤,顯是極爲睏倦了,不過半刻,她頭一歪,躺在桌上睡得熟了。
卻聽得門吱呀一聲響了,一個奴僕裝束的抱劍男子走了進來,緊接着的是個胖大禿頂男人。那抱劍男子愁眉苦臉,嘆道:“老二,郡主乏了,送她回去吧!”那胖子嘿嘿笑道:“老三不知道死哪兒去了!偏叫我來做這等活!”那抱劍男子低喝道:“老二!住口!”那胖子悚然一驚,先看了看熟睡的小姑娘,又四野望了望,見無人方纔心有餘悸道:“這話,這話的確亂說不得,郡主聽到了可不得了。”抱劍男子搖頭道:“你以後莫圖嘴巴爽快,多吃飯,少說話。”說完之後,轉身便走,那胖子嘟囔兩句,將小姑娘抱在懷中,而後也隨着抱劍男子走了出去,將小丫頭小心翼翼的置放在鋪了軟墊的豪車之中,翻身跳上馬車,那抱劍男子一揚馬鞭,便聽得騰騰騰馬蹄聲起,塵土飛揚間便走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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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書孑然一身,瀟瀟灑灑的大步前行,他此刻內力只有未受傷時候的七成,但卻神完氣足,眉間的帶着一絲天然的灑脫,顯然逃脫桎梏枷鎖,任意去留。他也不再去三聖坳拜見何太沖夫婦,只信步而走,內力雖損,但輕功卻愈發圓轉如意,約莫走了四五日,便出了崑崙山脈。
青書風餐露宿,溯大河而上,初時只覺氣候極是苦寒,浩瀚千里,渺無人煙,巨大鹽湖時時可見,而後漸往東行,黃河水由清變濁,河道由窄變寬。再往東行,走了約莫一個來月,某一日但見滔滔河水翻滾不休,猛然間四處亂注,流離千里,萬頃良田盡成澤國,數萬災民星散開來,掙扎呼號,遍野哀鴻。他正覺民衆苦難,欲出手救幾人來,但腦中驀地轟然一響:“無奈奈何,便是命!”,但覺膝蓋一涼,卻原來河水決堤,已淹沒到此,當即飛身縱上一棵大樹,見樹下河水渾濁,四處亂流,災民們在水中撲騰掙扎,人間慘劇,這一刻也不知發生了多少,青書只覺心中一陣無力,但覺在大自然偉力之前,一人之力委實太過渺小,腦中一時間只被“無可奈何”四字佔滿。
他仰頭望天,卻被陽光刺的眼睛發疼,將眼垂下,卻見遠山之上,大羣侍衛拱衛之間,一個身着蒙古官服的官員手指山下橫流的河水,哈哈大笑,見那服飾,竟是總督一類人物,青書目力極強,定睛望去,便見這人油光滿面,大腹便便,顯然是用無數民脂民膏填起的。正惱怒間,忽聽遠遠有人哀聲歌道:“山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歌聲蒼涼頓挫,刺得青書心頭隱隱作痛,回頭看去,卻只見萬民哀號,卻不見歌者蹤影,不由忖道:“唱的是命,是無可奈何,但若無所作爲,豈非永受苦楚?”他望着川流不息的河水中飄着的木板或浮屍,驀地縱身跳下大樹,足尖在一塊三尺來長的木條上一點,又是縱出兩丈,落腳之處卻是一具屍體,再一點,又縱出數丈,如此這般,竟讓他橫跨整個災區,武當派的武學精髓若要用四字來說,只怕還是“借力用力”,梯雲縱尤爲如此,借自身之力在空中轉折自如,借外力就更加出神入化了。青書反覆如此,縱到一座小丘之上,不遠處便是那個被官兵拱衛着的蒙古官員。
那官員見青書從樹上飄落,橫渡數十丈寬的水面,登時大爲驚訝,又見這人一身漢民裝束,只怕就是江湖上仗劍殺人的豪傑,登時驚駭不已,忙呵斥衆兵士拱衛回府,遠遠聽得,竟是漢語。青書微微冷笑,心中彷彿明鏡一般,這兩人定是假公濟私,吞沒了賑災的款項,才令大河修繕不濟,坍塌致此,而他們卻坐享其成,只須上報說天災無可抗衡,如今順帝闇弱,自以爲仁德,又怎會怪罪?青書只恨得牙癢癢,他是商人沒錯,但商亦有道。這般以萬民性命爲餌,掉的這條大魚,是天大的罪過,而非所謂漁利。
他打定主意,待得水微微退了,問明方向,召集了幾十個難民,他雖年不足十五,但看起來卻十分老成,這些難民見他手段,登時大聲歡呼。一行人直趨總督衙門,趁夜闖入。那總督正與同僚聽歌看舞,賓主歡洽,瞧見青書,不由大呼小叫,幾個家人撲來,都被青書踢翻,衆官四散逃走,但哪逃得過,一個個都被按住捆了。青書上座,叫過河監,詢問爲何不理汛情。那官員顫聲應道:“此刻雖是初夏,但雨水甚足,以致水滿,難免決堤,往年朝廷都有治水之策,但如今卻是,卻是還未撥下款來。下官…下官也不知從何治起呀!”
此話一出,早有難民大聲叫罵,說他私吞賑災銀錢,要將他剝皮拆骨方泄心頭之恨。青書將手一擺,聲音頓時一肅,他冷笑道:“據我所知,這座府邸之下,尚存三倉糧食吧!大人愛民如子,何不開倉放糧,賑濟災民,也求得死後功德無量…嘿嘿”他將“死後”兩字咬得極重,那官員如何不知這是威脅之語,心裡一時間極是害怕,只是想道:“這人…這人怎地知道,我…我有密室藏糧食的?”他不知青書打聽衙門下落之時,將一個耀武揚威的師爺擒住,那師爺恰是其中核心人士之一,被他恐嚇的全身篩糠一般發抖,登時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青書猛然一聲大喝,將那官員狠狠往地上一擲,喝道:“你放不放糧!”那官員一聲痛呼,連忙叫道:“放糧!我放糧!”心中卻在暗暗叫苦:“那位大人怎地還不回來!?”
一衆難民聽得這話,當即大聲歡呼,青書微笑道:“那還煩請大人領草民等一干人去領糧食。”又轉頭對一難民說道:“你去多叫些兄弟過來,將糧食給分發下去。”那難民大聲道:“這周遭百里有八座糧倉,壯士,我等大可開倉放糧,召集河工治水!”青書掃他一眼,但見他五官頗是清秀,只是滿面污濁,遮住他本來面目,聽他這話,不由問道:“你是何人?叫什麼名字?”那難民昂然道:“我叫李善長,表字百室,是安徽定遠人,是前年逃難到此的。”青書“哦”了一聲道:“李善長是吧,你說的倒也沒錯。大人,您意下如何呢?”心裡卻嘀咕:“李善長?這名字似乎在哪裡見過,怎地卻想不起來了?”
那官員哭喪着臉道:“這是朝廷的軍餉,我,我怎能下令……”青書微微冷笑,一抽長劍,將他官帽削下,散落一頭亂髮,直駭的那官員大呼小叫,青書微微冷笑道:“你放不放糧?”那長官嚇得魂不附體,說道:“那是軍糧,倘若放了,下官人頭不保。”青書將明晃晃的長劍在他脖子上一比,笑道:“你若不放,這顆人頭也是不保。總之都是不保,你想先死還是後死?哈哈,說不定你治水有功,還可將功補罪。”他連哄帶嚇,那官員挨不住,心中只嘆:“那個煞星剛走,卻來個更狠的!天啊,他怎麼還不回來?”只得提起筆來,籤令放糧。
青書令喻在手,當即令一干難民將府底糧食取出,分發下去,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羣,他心中一陣滿足,又見那官員愁眉苦臉,忍不住好笑起來。
他腦中驀地靈光一閃:“李善長!莫不是那個李善長?”見李善長正領着一羣難民將一袋一袋糧食擡出屋外,忙叫住他道:“李善長,你……”一時之間,竟又忘了說些什麼了。
卻聽得屋外幾聲慘叫,便見一個筋肉虯結,極爲雄壯的大漢醉醺醺的走了進來,左右手連連揮動,掃得十數個難民筋斷骨折。卻聽他滿口胡言:“總,總督大人,怎地貴府中多了這許多賤、賤民?”青書目光一寒,先吩咐李善長等待時機,將衆難民悄悄領了出去,再伸指點住那總督穴道,一振袍袖,起身長笑道:“這位想必就是總督大人的貴客了吧?”
那大漢醉眼迷離,斜眼睨了青書一眼,傲然道:“你,你是何人?找…找三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