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清晨薄霧微溼。武當後山小徑之上,一個青衫少年腰挎長劍,一路上山,步履輕快,似慢還快,韻律勃發之間,隱隱若含天地至理。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大俠宋遠橋之子,武當宋青書。他將張松溪交代的事情都辦妥,此刻正從武當後山小徑一路回山。之所以從後山繞上,卻是想念自幼居住的小屋,又知張松溪定然將一切都安排妥當,或許連張無忌都救下來都難說。
“五叔是個正直迂腐的性子,此刻三叔續骨的藥有了,武當又有強援,更兼準備充足,他當不會自殺了罷!至於張無忌…是個天生福大命大之人,若是二叔四叔五叔三人聯手都擋不住那玄冥二老,仍中了玄冥神掌的話,我去偷了三派九陽功給他治病就是!”他心中這般想道,不多時便至一處山壁,攀過之後便是張三丰閉關的小屋。他長吸一口氣,驀地飄身縱起,縱了約莫三丈高下,勢頭便似已盡,但不知怎地,他竟是一個轉折,竟是又升上兩丈;如此反覆兩次,竟是又生生拔高五丈,青書右手一翻,正正勾住山壁石崖之上,微微用力,一個後翻,穩穩當當的落在山崖之上,遠遠望去,兩間小屋已然隱約可見。
他心中一喜:“終於回來了!”快步向小屋走去。
青書推開小屋,卻見一月未回,那一桌一椅一牀一琴俱已佈滿了薄薄一層灰塵,書架上的書籍也是絲毫未曾動過;便知道張三丰閉關至少一月之久,若張三丰出關,則必然去小屋內考察青書武學進度,見青書不在,也會抽出兩本道家典籍來讀,而後令人將小屋內打掃乾淨。
要知張三丰一身修爲曠古爍今,早已修至辟穀不食,吞津服氣的境界,雖不能如神話中那些神仙一般不飲不食,但閉關一月不進水食,實屬尋常。
仔細將屋子清理一遍,細細的將每本書一一擦拭,忽地目光一凝,注視在一本泛黃的小冊子上,嘴脣開闔,將封面的幾個楷字唸了出來:“太極十三勢。”這本小冊子置放在倒數第二層,不在青書尋常看書之處,是以青書這四年來愣是沒發現這冊書。
青書目光一凝,心道:“勢?”
翻開書頁,卻見一行字清俊挺拔,蒼勁有力:“夫混沌之下,太極初生,而太極生兩儀,兩儀化四象,四象乃至八卦,化生萬物,無所不包。餘自通道德經典,悟九陽神功,而至於今,漸返本還原,曉太極精奧,知太極無法,動即是法,乃創此太極十三勢。
青書喃喃念道:“太極無法,動即是法?”
一頁一頁翻下,青書方纔知道,這十三勢由“起勢”引導氣息,而至“抱球勢”養足自身之氣,而至“單推勢”探勢“託勢”“撲勢”“擔勢”“分勢”“雲勢”“化勢”“雙推勢”“下勢”緩緩帶動氣機,因勢成招,導引吐納,結合“混元樁”“大聖樁”,而至“收勢”,一套拳架打下來,神完氣足,精神健旺。
這十三勢動作鍛鍊人體八脈,而八脈又內連五臟,是以整個套路內含五臟八脈,外有五步八法,兼之功防十三組合,容合道家養身丹術,故謂“太極十三勢”。
一頁便述說一個勢的道理,寥寥千餘字道盡道家真意,其要領是:虛靈頂頸,含胸撥背,沉肩墜肘,舌頂上齶。形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神合,**之中,神形具妙,動作之中,綿綿不斷,如行雲流,鬆沉自然;動靜之中如棉裡藏針,剛中帶柔,柔中有剛,剛柔相含,含而不露;呼吸之中,開合自如,升降自然,深細長勻,息息歸根。
倒數第二頁詳述練功要訣,講明武功之道,存乎一心,不須拘泥招式,神意自然,綿綿不絕。夫唯不爭,是以天下莫能與之爭,蓋從此理。
青書緩緩翻開最後一頁,卻見一行細楷:“此十三勢包羅萬象,繁複處可致千變萬化。吾微藏道義其中,茲晦澀非常,妙則妙矣,然不能廣於門人,實乃大憾。遂閉關七載,皆爲述成絕學。光大武當門楣,在此一舉耳!太極之道乃至簡之道,神意在先,拳招內力皆爲下品,是以太極拳必易學難精,而天下人皆可學之。頃此太極十三勢,詳錄動靜之法,高深繁複,推衍無窮,雖循意在勁先要義,乃有違太極之道,矛盾之下,幾欲毀去,然集吾心血所成,不忍毀之,唯錄之於此,留待有緣。”
下款寫道:“武當張三丰。”
覽畢,青書長長吐了口氣,這冊書內所述的,精深奧妙,晦澀難通,非大智慧不致此絕學。他暗道:“這武功並無確切招式,只有一個勢字,只須換個拳架子,內裡拳勢不變,十三勢便連綿不絕,而至無招無式,破無可破,端的厲害非凡。不知太師傅爲何不將這功夫傳予爹爹他們,卻說與太極之道相違,難道真的艱深至此麼?”
心下如此想,手上翻至第一頁,走出小木屋,照着書中所述,牢記“太極無法,動即是法”八字,使“武當長拳”運個“起手勢”,而後連綿不絕,虛靈頂頸,含胸撥背,沉肩墜肘,舌頂上齶,十三勢連綿而出,“收勢”之後,又周而復始,又換成“金頂綿掌”,將十三勢打出。如此周而復始,武當十數種絕學盡數化入這“太極十三勢”,忽地,青書丹田一跳,一股熱流自丹田而起,經百會而過下陰,再至涌泉,周流而上,竟是不知不覺的走了一個周天,反覆如此打了幾遍。青書竟覺周身勁力澎湃,不吐不快,一掌轟然擊出,擊在一塊大石之上,卻無聲無息。擡眼望去,只見一個清晰掌印在大石上紋理畢現。青書又驚又喜,如此陰柔霸道的掌力,竟是自己打出的麼?
回到屋中,緩緩平復氣機,運使“純陽無極功”,盤膝而坐,修煉起內功來。
日漸西斜,而後天色暗下,月上梢頭,繁星漫天;漸次星漢西流,清光轉淡,啓明星起,天空又泛起了魚肚白。
風乍起,小木屋中,桌上的書冊被吹的簌簌翻動,青書依舊閉目練功。
時間流逝飛快,青書彷彿切斷了自身與外物的一切聯繫,無論鳥語花香,蟲鳴蟬嘶,都激不起他心中一絲波瀾。
這般過去了一夜,一聲清嘯如和煦春風,悠悠傳來,體內真氣竟是不自覺的輪轉不休,青書眉頭微微一皺,雙目睜開,目光有若實質,攝人心魄,顯是內力又有進益。他心道:“此刻內力雖未完全恢復,但也恢復了八成了!”
推開木門,卻見武當諸俠俱在石屋外恭候,只聽得“嘎吱”一聲,板門緩緩張開,張三丰大袖飄飄,緩步踱出。
張三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別人,竟是十年來思念不已的五弟子張翠山。他一搓眼睛,還道是看錯了。張翠山已撲到他懷裡,聲音嗚咽,連呼:“師傅!”心情激盪之下竟忘了跪拜。宋遠橋五人齊聲歡叫:“師傅大喜,五弟回來了!”張三丰活了一百多歲,萬事萬物早已不縈於懷,但與這七個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間見到張翠山,忍不住緊緊摟住他,歡喜的掉下淚來。
青書見此情景,便已知道,那玄冥二老之一隻怕是被三俠聯手給退了去,也不由心中感動,他雖來自後世,但自穿越之後,日日與諸師叔相處,更陪張三丰坐了四年的關,可說這父親母親、幾位師叔與太師傅,實是他心中分量最重的人。
他慢慢走到衆人中間,拜倒道:“青書拜見太師傅,爹爹,衆位師叔。”又單單對着張翠山施了一禮,笑道:“五叔,十年不減,你清減了。”
張翠山扶起青書,細細打量着他,眼角尚是微溼,笑道:“十年啦,小童兒也長成大人了!”眼前不自覺的浮現出那個纏着自己教他讀書寫字的小小孩童。
諸俠和青書一旁說笑着,看得張松溪嘴角淡淡笑意,青書心裡愈發篤定了,也有些期待去見見那位原書中被四女愛慕的明教教主張無忌了。
張三丰嘴角含笑,望着徒弟徒孫們一旁敘話,心道:“老天真待我張三丰不薄,得享這百歲高齡,尚有天倫之樂,人生至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