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當然不想死,可是,瑾小霧卻對他說,凡是喝了忘憂谷的酥骨散的人,很少有不死的。
柳公子覺得很悲傷,很恨。
他恨自己輕易上了人家的當,更恨那個令他喝了酥骨散的少女。
他在心裡想:自己並非那種好色之徒,怎麼見了瑾小霧就無法自制地上了她的小船呢?
現在,柳公子就怔怔地望着瑾小霧。
“你看什麼?”瑾小霧說。
“看你的眼睛。”柳公子道。
“我的眼睛好看嗎?”瑾小霧微着說。
“當然好看。”柳公子坦白道:“以前我從沒看到過這麼特別的眼睛。”
“究竟是好看還是特別?”
“既好看又特別。”
“別以爲你討好我就會救你。”
“我說的是真話。”柳公子道:“如果我不是想看清楚你的眼睛,就不會上你的船了。”
“後悔嗎?”
“有一點。”
“就因爲你喝了酥骨散,知道自己很快會死去?”
“沒有人願意死的。”
“可你本來就是要死的人。”
“人當然會死,不過……”柳公子道:“或許幾年,或許幾十年之後纔會輪到我死的……”
“你說錯了,如果不上我的船,恐怕你死得更早。”
柳公子笑道:“我不會這麼短命的。”
瑾小霧望着他,也笑了,她笑起來的時候,美麗的眼波彷彿盪漾着縹緲的霧,就像兩朵霧裡的花。
只聽瑾小霧道:“有時候,人的命是不由自己掌握的。”
柳公子呆了呆,很快明白了她說的意思:“你說有人要殺我?”
然後說:“可是能殺我的人並不多。”接着又問:“誰要殺我?”
瑾小霧依舊笑道:“我。”
柳公子大笑。
“你不信?”
柳公子笑道:“本來你們在江邊就是等着殺我,沒想到我會自動上船,因此纔沒有馬上殺我,對不對?”
“你真的很聰明。”
“我是柳雲煙的兒子,當然聰明。”
“可是,正因爲你是柳雲煙的兒子,纔會有殺身之禍的。”
“我爹是殺過許多人,但那都是些該死的人。”柳公子說得很自豪。
“你不想知道我爲什麼要殺你?”
“每個人要殺人,總可以找到許多借口的。”
“你連藉口也不想知道?”
“其實小姐並非真的要殺我,我爲什麼要知道那麼多?”
“你已經喝了忘憂谷的酥骨散。”瑾小霧眯着眼睛,整張臉都在笑:“你馬上就會死去,還說不會殺你!”
“如果要殺我,小姐絕對不會讓我吃酥骨散的。”不等瑾小霧說話,柳公子接下去道:“小姐這樣做,只是想控制我而不是殺我,因爲,我可以替小姐做許多事情……”
“你是不是在求我救你?”
柳公子這才低頭,不安道:“是的,小姐。”
說最後一句話的表情跟前面簡直判若兩人。
瑾小霧望着柳公子,心道:自從第一次看見你而不忍心下手,就註定永遠無法下手了。
這個男人,唉,怎麼就跟夢中的情人如此相似,難道他真的是生命中註定的人……她知道,忘憂谷的酥骨散只有乾媽能解,而乾媽,也只有她才能去見她,只要她狠一狠走掉,柳公子只有死路一條……可是,瑾小霧終是不忍。
她終於說道:“我可以想辦法救你,
但從現在開始,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須聽從我的吩咐。”
柳公子還沒有點頭,瑾小霧已經回頭,一雙眼睛望定他道:“把你的衣服脫掉!”
柳公子聞言,驚詫不已,不知瑾小霧搞什麼鬼,但他還是乖乖的把衣服脫了。
瑾小霧又在笑了:“這條河叫忘憂河,你太聰明,到河裡洗個澡,而後從左邊第三張荷葉下鑽出去,我在外面的船上等你。”
一邊說,一邊衣袖輕揮,“撲通”一聲,柳公子被掌風推進水裡。
水,冰涼,清澈。
柳公子回頭,瑾小霧已經不在。
他吸了一口氣,一頭扎進水底……
此刻,柳公子已經在船上。
船還是那天載他的船。
船尾還是那個木頭一樣的划船老漢。
小霧一直叫他丫頭。
丫頭把船劃得很慢。
柳公子已經把衣服穿上。藍色的衣衫在微風中輕飄着。
“這真是世外桃源。”
“柳公子若願意,也可在此過一生的。”瑾小霧迷朦的雙眼注視着水波的盪漾,看上去更加動人,丰姿綽約。
柳公子環顧四周:這裡四面環山,山上樹木蔥蘢,隱隱約約透出無數的建築,幾縷炊煙,在清晨的淡青色天空中搖搖擺擺。
悠閒自在。
太陽還未升起。
水天一色,柳公子心中一動。
看到炊煙,他又想到了柳家莊。
想到他的父親柳雲煙。
三年前,父親爲了使拂柳劍法更加完美,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地下練功房裡,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他,有事也只有劉管家稟告及傳達。
劉管家曾告訴過他,父親的這套拂柳劍法雖是天下少有敵手,但最後一招“柳葉分花”卻有破綻,父親想了三年,還是沒能把這一招的缺陷彌補。
想着,想着,遠處一棵柳樹緩緩後退着。
船在行。
心兒漫無邊際,如江面,曠闊而茫然。
又一棵柳樹迎面而來。
這下他清楚地看見了五隻蝴蝶。
柳枝輕動。
蝶兒們蹁躚而去。
柳公子眼前一亮,左手食指無意間輕跳了一下。
清風拂柳。
柳枝遠看凌亂不堪,仔細看,卻發現它們的擺動極富玄機。
進退之間,彷彿十分合理、精妙。
柳公子的右手中指也跳了一下。柳枝的隨意搖晃竟觸動他的“拂柳劍法”!
柳公子暗喜,尋思道:“劍法有曰:無形勝有形,有招勝無招。滿樹的柳枝,看上去有序有規律,實則千變萬化,集靈動於一瞬,令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
繼而又想:“柳家劍法以精妙見長,大氣相輔,絕妙之處便是可以從任何方位出擊,一招一式無形轉換,這樣,看上去是沒破綻可尋,實則大大不妥,因爲劍法可以練到沒有破綻,但劍乃非柔非剛之物,本身即是破綻。”
“既然劍本身是破綻,那麼,沒有劍不就是沒有破綻了嗎?”
想到這裡,柳公子感到頭有些脹痛起來,他把目光從柳枝間移開,沉吟道:
“有身無心,實乃空心,有招無劍,乃是虛招,虛實相間,勝敗無數,天下無絕招,生死皆偶然……”
柳公子無意間吟出父親以前說過的一段話。
這段話不是拂柳劍法的劍訣,而是父親一日在練劍之餘隨口說的。
他當時就覺得這段話隱含玄機,當即問父親這是什麼心法,父親卻
忘了剛纔自己說過什麼話。
柳公子想把父親的話再說一遍,卻怎麼也記不起。
沒想到現在卻閃了出來……
小船駛近一張巨大的荷葉時,突然聽到了琴聲。
奇怪,周圍沒有任何事物,哪來的琴聲?
“仔細聽,柳公子,這琴聲你是否耳熟。”船艙裡傳來小霧的聲音。
柳公子恍然大悟:原來琴聲來自荷葉裡,這首曲子正是他醒來時聽到的曲子。
離“荷葉”更近時,柳公子發現,其實這不是荷葉,而是浮在水面上的建築。
只是外形與顏色像極荷葉,不仔細辨認很難看清楚。
“每一張‘荷葉’裡都住着一位丫頭,她們每一個人都天生麗質,卻又沒爹沒孃。”
瑾小霧的聲音又彷彿十分遙遠:“她們被世界拋棄時,我把她們帶到忘憂谷裡,給她們造一間這樣的房子,教她們彈琴,教她們武功,讓她們無憂無慮,遠離那個拋棄了她的世界。”
柳公子放眼一數,江面上類似的“荷葉”竟有二十一處。
也就是說有二十一個被爹孃拋棄的女子生活在“荷葉”裡。
這時,瑾小霧走到他身邊,問道:“柳公子,你還記得那天夜裡從哪裡進來的嗎?”
柳公子擡頭四望,見到的只是高聳入雲的山峰。
他茫然搖搖頭。
“如果不送你出去,你能找到出口嗎?”
柳公子又搖搖頭。
“那麼,你就別走了,留在這裡過一輩子,好不好?”
柳公子還是搖搖頭。
瑾小霧注視着柳公子,見他藍衫飄飄,眉宇間自有一股無法言說的逼人英氣,她呆望着,彷彿看到了經常入夢的撩動她少女芳心的男子。
柳公子在船頭俯望粼粼的水波,忽然頭暈起來,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
瑾小霧連忙扶住他,問道:“怎麼了?”
柳公子喘息道:“也許是酥骨散發作的緣故,頭很暈。”
然後兩眼望向瑾小霧,道:“小姐,能不能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瑾小霧沉思良久,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對划船的老漢道:“丫頭,咱們去見乾媽。”
“小姐,乾媽可能要生氣的。”划船的老漢說話時,身子一動不動,像木頭。
“回家就回家。”瑾小霧這回說得很乾脆,儼然在下命令。
他的話還未說完,小船已掉轉了方向,箭一般前行。
看來,划船者已非常熟悉瑾小霧的脾氣。
雖有疑慮,卻並不多說。
轉了數道彎。
船在一處非常陡的石壁前停住。
三人下船。
剛纔在船上柳公子還搖搖晃晃,彷彿站都站不穩,奇怪的是船一停穩,頭暈的症狀便即消失。
瑾小霧想扶他一把,柳公子抽手,笑道:“多謝小姐,我已經不暈了。”
老漢把船藏好,然後掀起石壁邊的荊棘,只見裡面露出一個洞口。
三人魚貫而入。
瑾小霧先行,柳公子居中,老漢最後把洞口又封上。
洞內是另一番天地。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都不會相信,這裡的財富,簡直可以跟一個王國匹敵。
洞內的臺階,都是用玉石鋪砌的。
兩邊隨意堆放着許多被世人視爲至寶的金銀首飾。
藍的,紅的,綠的,各種寶石閃射出的光環讓人有一種置身童話世界的感覺。
柳公子不禁看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