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隉陵君長女照影天生靈力過人, 化形成人之後拜母親瑞夫人爲師。
雖然嬌生慣養刁蠻任性,但戰力卻是不弱,堪稱高手。年紀輕輕己是其父隉陵君靖帝手下一員虎將, 手下三千八臂椒圖獸, 數量雖然不巨, 但攻力超羣, 實力不容小覷。
在紀沉公子重傷之後, 己成隉陵氏中風頭正健的當紅人物。
位例千山之域五戰十將之一,本族之中重大的決策性戰略會議,自然是要參加的。
只是她來的稍晚了些, 戰鬥的主要目標己經確定,正進行詳細的戰略部署。
隉陵君半伏在巨大的地圖上擰眉沉思, 以手扣桌, 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半晌喟然道“這中覆山上所居天獅乃是遼空之域七大主族之一,勇猛強勢, 一向是煙水浮城的主要戰力,倒是塊難啃的骨頭。”
點指地圖某處,隉陵君沉聲說話“秦古爲中軍,率三萬巨熊與一萬黑犀,從這裡和這裡正面攻山。煨燼爲左翼輔軍, 率一萬火蛇自此潛行入山, 自左翼包抄。本君自有制空法寶, 讓他們無法展翅入天, 務必將其奸滅于山中深林!只是…”
頓頓聲, 隉陵君擡起頭來,目光沉沉在衆將面一一掃過“可是, 中覆山南有通天巨木,名爲眠陽,其上居有一支羽族,名爲巨鐮。金喙烏爪翅銳如鐮,向與天獅一族交好,同氣連枝共守遼空之南。天獅有難,巨鐮必然相助。能否將它御之山外,便是此戰成敗之關鍵。各位族主,誰能當此重任?”
此話一出,衆將垂頭斂神,俱是神色凝重一言不發。
大殿之內金珠爲燈,重錦爲幔,雖然華美異常,卻總覺過於沉重不夠明快,時間一久便讓人心頭窒悶,喘不過氣來。
如果天獅一族是塊難啃的骨頭,那巨鐮側是枝生了倒刺,打磨的十分鋒利的骨矛。
一口下去,非但討不着半分好處,只怕還要崩落幾枚牙齒,實在得不償失。
好在天理循環,環環相扣,能破巨鐮之銳的便只有瑞夫人的金甲獸團。只可惜金甲獸雖號稱天下防力之冠,但數量也委實太少了些,過於珍貴損耗不得。
隉陵君望望衆將神色,不得不降低要求“本君只希望將他們阻上一阻,待剿滅天獅,本君自有妙法對付他們。”
——那亦與送死無異!更何況隉陵君此人氣量太小,私心甚重,放着自家金甲獸團不用,倒想讓他族屍山血海前去賣命,旁人如何會肯?
照影小姐列席殿中,左右望望衆將臉色,不由得心頭火氣,只覺殿內衆人面目分外可憎,大戰當頭仍在斤斤計較自身得失,恨不得享樂在前吃苦在後。有此種價值取向爲基礎,千山之域縱有雷霆手段也無處聚力。
她正欲拍巡案而起接下此戰,縱是三千八臂椒圖盡數戰死沙場,也不能墜了隉陵氏的泱泱氣度。
可是,端坐在她身側的觥玄公子卻先她一步長身而起。
黑衣少年正色而立,肩背筆直如槍,是一種與周圍金珠錦幔華貴麗彩格格不入的寂寥與韌固。
他昂起頭來,平淡開口,聲音平淡靜似無波“雖然深寒之域疆小地偏兵少將寡,但觥玄不才,願爲帝君解憂。固兵堅守,肝腦塗地!“
好!隉陵君聞言大喜,以掌擊案長身而起,揚聲道“好!寒域豪傑一向戰力非凡,如能相助此戰必勝!”
震震袍袖,隉陵君側身踱步,似乎有些喜不自勝“滅天獅一族如同剪掉那雲中魔頭的左膀右臂,縱是他奇才天縱魔功大成,單憑一己之力,又如何抵擋的住我這百萬雄師?!”
堂中衆將慷慨激昂鬨然叫好,卻沒人注意到照影小姐蒼白着一張臉,於桌下握住觥玄衣袖,十指緊扣指節泛白。
她扯着自己夫君的衣袖一下又一下,有點慌亂和不知所措。
可那個黑袍少年傲然直立,從始至終都沒有側頭望她一眼。
在這遼空之域七大主戰氏族之中,天獅一族雖然排名最末,但是千年積威百年盛名,不可小覷。
按隉陵君部署,觥玄領軍右翼,於中覆山南側死守。近有天獅遠有巨鐮,左右夾擊腹背受敵,其境之險可想而知。
況且中軍秦古左軍煨燼,如若得勢,天獅一族必然欲尋盟軍,向南潰散,困獸猶鬥。觥玄率軍固守於此,又如何抵擋的住?
照影苦口婆心心焦似火坐立難安,扯了觥玄衣袖便往外拖“來,我帶你去見父親,辭了這右軍統領之職!”
蒼茫天地之中淡雲舒捲雪落無聲,觥玄僵着身子站在窗前,靜觀揚雪不爲所動。側頭看看在自己妻子手中繃緊如弦的衣袖,忽然開口道“你不懂。”
我不懂?我當然不懂!我不懂怎麼會有人傻到自求死路的地步!
照影氣結,手中抓着自己夫君的玄色衣袖,其上暗金紋路在掌心涼似堅冰。
她堵氣似的梗着脖子,擺出付決不妥協的姿態,卻沒想到自己那沉默寡言面寒如冰的夫君突然展展眉頭,輕聲道“抱歉。”
抱歉?抱歉什麼?照影不知所以,還苦心去勸“我知你想要討好父親,可是現在並非良機,來日方長,路遙知馬力,日後機會多的是!”
這真是觥玄近日聽到的最有創意的笑話。
我深寒之域再落魄也不至於此。面上略有笑意,觥玄卻不解釋,將長袖自照影手中抽離,轉身而去。
門外雲色轉濃東南風起,觥玄昂首而行衣袂翻飛如幟,鉛色天暮當頭壓來,宛如灰暗而沉鬱的悲傷記憶。
沿着長廊走至深遠之處,就彷彿是個被吞噬的過程。
自己夫君觥玄公子不聽勸告一意孤行,照影苦勸未果,只得轉向另一方去想辦法。
隉陵君靖帝合上手中奏表,擡起頭來笑,心情大好的樣子,竟然還有心情調侃“嗯?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剛剛嫁去幾日,便學會爲夫家着想了!”
照影氣苦,頓頓足哭笑不得。卻聽父親隉陵君輕咳兩聲,正色道“傻女兒。這其中關節你竟然還未想明白?果然是關心則亂。”
“天獅巨鐮兩族雙面夾擊,其勢甚危自不必說,縱是得勝亦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慘勝。若是兵敗,哼哼…”
擡手阻阻張口欲言的照影,隉陵君目色沉暗,面上冷笑連連“可是,縱是全軍覆滅也是外姓異族,與我隉陵氏不損一兵一卒。此戰之後,他寒域浴雪氏精銳盡去,其勢必微。影兒啊,這可是乘虛而入的大好機會!待到那時,你率三千八臂椒圖入主寒域,何愁那觥玄小子不對你俯首稱臣惟命是從?”
如此…如此麼?
照影小姐懷揣着隉陵君爲自己描繪的美好未來返身迴轉,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偏偏又想不出來。如刺在喉不上不下,分外難熬。
最後終覺不妥,拐去荊棵深林中的玄石大殿,去尋觥玄。心中打定主意,若他仍然堅持不改一意孤行,綁也要將他綁住!
觥玄大婚,容夫人特建景春殿爲新人居,但是觥玄甚少回去,整日守着舊居玄石大殿。
荒寒陰冷陳設簡陋,連睡榻也只是石牀獸皮,真不知有何好處。
照影孤身冒雪穿出荊棵深林來到玄石大殿門外,卻愣了一愣。
上時天色轉暗暮色己凝,以玄色巨石砌成的大殿橫臥雪原,猶如巨獸。往日烏沉沉的廊間今日卻燃了一排暖罩明燈,映了家蒙雪色,結成模糊的桔色光暈。
一向冷清的殿內今日門廳若市,宮裝侍女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或捧美酒或持玉壺,行色匆匆。
有貴客不成?照影心中疑惑,皺眉去問。
“是貴卻不是客。”青衣侍女微笑作答,揚揚手中玉盞“遙白公子要來,觥玄公子還特意吩咐去採成夢花枝上的積雪,用以鎮酒。”
遙白麼?…
照影站在殿外回頭去望,但見荊棵深林之中,兩個少年正並肩而來。襟袖飄搖足踏細雪,宛如來自畫中。
白衣少年身形翩然,步伐極輕,偶爾擡袖比個小手勢,漫不經心閒散而語。
玄衣少年伴於其側,是一向的沉默寡言。只是脣角微彎瞳色柔軟,金黃眼瞳彷彿琉璃溢彩,其中欣悅平和有如冬日暖陽。
照影立在廊間凝目看着,心裡恍恍惚惚的想:我不要什麼俯首稱臣惟命是從,若是有天,他能如此看我一眼,也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