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天說出那個“是”字之後,就如同一個陌生人一樣的站在那裡,迎着陸恆和唐龍的目光,而在片刻之後,陸恆的目光中出現了一絲晦暗,這樣的神情從來不曾出現在他這樣一位鐵漢子眼中,更不可能因爲人生的挫折而有過半分悔悟的心思。
可是這一刻,他終究還是明白了過來,只是和羅天一樣,這樣的悔悟終究來的太遲了。
“夢境,本就是一個時間混亂,毫無遞進關係的世界。”
唐龍的話說的很平靜,這樣的平靜卻掩蓋不了一個不甘的事實,是的,夢是破碎的,或者說,夢是記憶的碎片呈現,夢甚至有可能是無數個過去共同拼湊出來的。
在創造這個獨立空間夢境的時候,羅天都知道夢境所在的這個最大的漏洞,一旦夢境當中復活過來的人擁有了記憶和思考,那麼肯定會感受到夢的這種時間關係混亂的現象,那是夢的漏洞,就如同規則的漏洞一樣,如果他們有一天不甘願活在這樣一個不真實的世界當中,那麼以某種方式剝離和破壞掉這個漏洞,是“離開”夢境最佳的方式。
縱使這樣的離開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但是,這個世界上同樣也從來不缺乏能夠直面最慘淡人生的猛男,而陸恆就是這樣的人,曾經顧往昔提醒過他,但羅天卻並沒有在意,只能說這是又一個隱患,只是這個隱患直到今天才終於爆發。
羅天並沒有怪罪陸恆的意思,直到現在他仍舊拿他當自己的好兄弟,畢竟陸恆的想法和行爲並沒有任何的錯,敢於面對殘酷的真實難道有錯嗎,如果有錯,那錯的也是羅天自己,是羅天沒有經由他人的同意就擅自作出了違揹他人意願的事。
羅天覆活陸恆,擋了這位殺人者的道。
“能告訴我,你分享了那段記憶給堯天嗎?”
能夠被堯天視爲威脅的必然是一件極爲緊迫之事,這件事和陸恆有關,但恐怕又和羅天無關,所以堯天才“顧此失彼”,畢竟她應該很清楚,如果有麻煩了找羅天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可是她卻並沒有這樣做。
陸恆此時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其實這樣的神態羅天在很多人的臉上都看到過,但他一直以來都覺得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就算是親兄弟之間,也不該是毫無保留的蒼白靈魂,人每保留一份屬於自己的秘密,就相當於多保留了一份屬於自己的人格獨立。
不過,看樣子,過去羅天最擔心的幾件事當中的其中一件還是發生了。
“你們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對麼?”
羅天提出心中的擔憂時,他就看到唐龍的神態像是泄了氣一般,畢竟長久以來的隱瞞和堅持,只是因爲那是善意的謊言,但倘若有一天謊言變成了負擔,因爲每一份謊言都需要用千千萬萬個謊言來襯托,才能讓原本虛假的故事變得充實。
“事到如今,還是由我來說吧。”
唐龍的神情變得有些悲憫,因爲他好似也察覺到了,原來一直以來被矇在鼓裡的不僅僅是羅天一人,連他也是同樣,因爲每一個以善意的謊言來保守秘密的對象當中,唯有他唐龍纔是那個不帶任何偏私的人。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陸恆就已經在保守秘密的同時開始進行一些私下裡的“勾當”了,不管他做這些事是爲了粉碎這個不真實的阻擋了他的道的夢境,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都一直在這樣去做。
堯天也是,作爲和羅天同樣制定了很多計劃的一位聯絡員,加上她身爲神族之人對夢境背後那強大理論的技術支持,也讓他能夠接觸羅天也同時接觸到陸恆和唐龍背後之事,畢竟想要構築一個能夠留住陸恆和唐龍的夢境,唯有讓他兩感到真實才行,所以,堯天也藉由他是計劃的制定者這個便利做了很多事。
甚至於,還有其他的人,比如說萬季安,管良,他們都進入過這個夢境,那他們未必就不會知道和隱瞞同樣的事情,畢竟能夠匯聚在此的人,都是有着必然聯繫之人。
想到這裡,羅天心中的擔憂無疑就變得嚴重的多了。
“老唐,把話說清楚。”
眼見陸恆有攔阻的跡象,但羅天卻搶先一步,阻止了他的說話,這樣的態度也讓陸恆終究不再開口阻攔了。
唐龍此時仍舊很猶豫,但他越猶豫,對羅天而言就越感到問題的棘手,他知道一定是發生了非常嚴重的問題,而就在此時,只聽唐龍的口中提到了這樣的一個問題。
“羅天,還記得你丟失的那一魂嗎?”
這個問題頓時就讓羅天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丟失的那一魂,他當然記得,那是他在永眠之間返回中天界之後察覺到的感覺,雖然說這具身體他無法完全控制,但就他所能夠感知到的一切如人一般的正常身體和思想活動卻是一般無二,而那一魂所導致的身體異狀也正是那個時候被羅天感知到的。
羅天沒有說話,也沒有接着問下去,關於這一魂的事情他早就思考的很清楚了,至於該如何找尋那也是之後的某項即將待辦的計劃將會去付諸實踐的。
但此時此刻,被唐龍突然提到,羅天就知道,事情必然發生了變數,而且是意外的變化,這樣的變化不受他個人的意志所控制,雖然這聽上去非常的匪夷所思,就好像是故老相傳的鬼故事當中,人死後魂魄離體,需要借用特殊的勾魂法子才能將魂魄找回,重新放置在死人的軀體裡,然後才能將人復活一般。
而當羅天一想到“復活”二字的時候,幾乎是在剎那間臉色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所以,我死了嗎?”
死了,這兩個字從羅天的口中說出的同時,讓他身旁的杜曦瑤心中一陣難以自抑的劇烈震動,這段時間她一直陪伴在羅天的身旁,雖然羅天是一個性格乖張之人,而且頗具城府、喜怒不形於色,但他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卻十分的溫暖,這樣的溫暖不僅僅有他對待朋友的那份庇護之情,同樣也有來自於他的人格魅力。
當羅天呢喃的疑問出現在唐龍和陸恆的耳畔時,兩人此時都不再說話,但這樣的態度卻反倒是默認了羅天給出的答案。
羅天此時也沉默了,他死了,因何而死,又是如何死的,甚至於他如今又是以怎樣的一種方式活着,這一切竟然連他自己都被矇在鼓裡,卻反倒是好似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在替他隱瞞自己已經身亡的這個事實,這該是何等諷刺的一件事啊!
“老唐,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此時的羅天表現的還算鎮定,這樣的鎮定又讓衆人回想起了過去那個一如既往的羅天,他從來都是這般的鎮定,因同樣的鎮定而庇護了許多人,也讓許多人願意和他做朋友。
“因爲這個夢境當中,也有一個羅天,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唐龍的話一出口,羅天頓時就沉默了,是的,能夠存在於這個夢境當中的除了被牽連進入的“局外人”就只剩下一種人了,那就是隻能活在他人記憶當中的對象。
死人,是羅天給這個夢境獨立空間所設定的第一個邏輯,雖然說,能夠活在他人的記憶當中,以及出現在他人夢裡的對象並不僅僅只有死去的人,但能夠存在於夢境獨立空間的卻唯有死人。
如果說,有人在夢境獨立空間裡見到了某個人,那這個人一定是死了,這是規則,也是羅天爲這個獨特的空間所設立的一份天道。
包括那每次聚會的酒肆,那無數酩酊大醉的酒徒們,那端盤子的店小二,那酒肆負責結賬的老闆,那許許多多能夠讓唐龍和陸恆都還覺得自己還身處活人世界當中的形形瑟瑟的路人們,都是死者,那是羅天所擁有的恐懼之心所曾經見證過的印記。
然而,就在這一刻,羅天的神色卻突然間舒展了開來,他的臉上並沒有因死亡而展現出的那種晦暗,也沒有任何因處在彌留之際而表現出來的豁達和淡然,反倒是一股躍躍欲試的模樣,就好似他又重新找到了人生新的曙光一樣。
“羅天,你……”
這時,陸恆好似也發現了問題所在,或者說是漏洞所在,即便是對死亡看的最淡之人也不該是羅天此時這種模樣,難道說衆人對此的認識出現了錯誤——
羅天沒有死?
“我並沒有死。”
此時,羅天的口中說出了驚人之語,卻帶着言之鑿鑿的堅定,這樣的話在杜曦瑤耳邊聽來,同時鬆了口氣,而這樣的信任甚至讓她這一瞬間完全蓋過了陸恆和唐龍。
“難道蟠龍的特殊生命結構還能跨越生與死的界限?”
此時陸恆提出了他的疑問,這個疑問讓羅天臉上所散發出來的那一抹喜色漸漸的消失,是的,這是最大的疑問,但羅天卻可以確定自己的確沒有死,他還活的好好的,儘管如今的他並不算是以人活着這種形式而存在,但他活着,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但是,陸恆、唐龍,乃至其他一些和夢境獨立空間息息相關的人都認爲羅天已經死了,他們的自信也絕非是盲目的,而如今,陸恆所提出的這個疑問便是一個最大的破綻。
“我不知道,但問題總能找到解決的法子,老陸,你難不成就因爲我死了,所以就想破滅這個世界嗎?”
羅天沒有輕易下結論,畢竟他此時所產生的任何答案也都不作數,在沒有確定見到他在這個夢境獨立空間中的“分身”之前,一切還都存在了變數。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那就是這個夢境的確出現了狀況,導致這個狀況的原因是多面性的,不僅僅是陸恆毀滅的結果。
事情的變化急轉直下,讓陸恆和唐龍都有些始料未及,原本他們以爲羅天已經死了,畢竟在他們的認識當中,如今的羅天的確是一個非人的存在,既然是非人,那麼以人的方式來界定他的死亡那就順理成章了,畢竟羅天按照人類活着的方式來證明,確實已經死了。
但是,羅天竟然沒死,他還活的好好的,並不僅僅是以他非人的形式活着,同樣也是以人的形式活着,而聯繫到之前陸恆提出的那個疑問,也讓蟠龍之軀的秘密而顯得更加的撲朔迷離。
“你們最後一次在這裡見到我是在何時何地?”
羅天此時問道,雖然夢境當中的變化光怪陸離,但由於這裡並非是“真正”的夢,而是一個“真實”的夢,這個夢不但有被羅天賦予了其超現實般的內部結構,同樣也被羅天賦予瞭如空間壁壘一樣的外部結構,換句話說,這裡就是一個由羅天創造的世界,一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堪比意識脫離規則束縛的世界。
所以,在這個夢裡面,並沒有那些因記憶碎片強行拼湊而來的畫面,只要是能夠被稱之爲場景的地方,無一不是現實中真實存在的,當然是存在於過去,而非現在。
所以,陸恆和唐龍說他們在這裡見過另一個羅天,一個被他們誤以爲已經活在他人記憶當中的“死人”,那麼這個羅天存在的場所便是有跡可循的,甚至於時間也可以通過線索的追溯來找尋到特定的期限之內。
此時,陸恆和唐龍都開始回憶了起來,很快他們兩的回憶便指向了同一條線索。
“怎麼?”
羅天看他們的模樣,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他們是兄弟,兄弟之間雖然也有難以啓齒的時候,但是當把話都說開了,彼此間再無任何疑慮的時候,那麼一切都應該心照不宣纔對。
因此,他們此時的難言之隱並不是針對於羅天的,畢竟他們和羅天之間已經暫時沒有任何秘密和懷疑可言了,而他們的難言之隱是針對其他人的,換句話說,陸恆和唐龍仍舊還跟其他來過這裡的人之間存有這樣的憂慮和懷疑,而這樣的疑慮在沒有經由和羅天相同的面對面的方式化解之前,他們並不方便揹着當事人在羅天的跟前說出來。
至於這個對象是誰,無需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