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 討厭的人

“能跟我說說,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在回程的路上,璇兒忽然問起,管良走在她的身後,所以無從分辨她此時的神態表情,但是從那顫巍巍的聲音卻能夠聽得出,提出這個問題乃是她鼓起了極大的勇氣。

璇兒會去問的只有管良心中埋葬的那個“她”,可惜的是,自從來到這裡管良只有兩次想到了她,而在更多的時候,管良想起的卻是另一個“他”。

剛開始的時候,管良以爲是自己凝練出了道心的緣故,所以纔不止一次的想起那個名字,因爲憎恨他所以有了一種想要不顧一切殺死他的執念,但漸漸的,管良發現,自己唸叨的並不是蟠龍這個名字,如果說憎恨蟠龍真的是人對散發臭味的事物所產生的本能,那麼他憎恨蟠龍,甚至不顧一切的想要毀掉他心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然而,並不是,管良想到的不是蟠龍,而是羅天。

“她麼,我也不太肯定她是個怎樣的人。”

管良提到“她”的時候表情很隨意自然,這樣的表情和之前的他並沒有任何不同,而且璇兒有注意到,在管良提到“她”的時候,他的意識並沒有觸摸記憶,換句話說,此時此刻的管良並不在意那個“她”。

爲何會這樣呢?

璇兒不解,卻又不能再繼續問下去了,她確實是鼓起了很大勇氣才問起那個她的,但如果要她繼續追問下去,甚至是去問究竟自己哪一點比不上那個她的話,璇兒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但或許,正因爲她說不出口,所以管良纔會放心的去思考,去回憶,如果換一個人,哪怕是師童,管良也會謹守分寸,避免自己的思想被師童所截獲。

是了,還有那個他。

“那麼,他又是誰呢?”

正當管良回想起他的時候,走在前面的璇兒又一次提出了問題,從聲音聽來,這一次她說的很隨意,看來她只是不懂愛情,並不是不懂人情,對此管良倒是並沒有猶豫什麼,直接說道。

“你說他呀,他是我的一個朋友,一個恩人,一個仇人,一個敵人。”

管良一口氣說出了四種關係,這四種關係代表了截然不同的兩種對立,而這樣的一個結論頓時就讓走在他前面的璇兒停下了腳步,回過的臉上帶着濃厚的驚訝,雖然她能夠看穿管良心中在想什麼,可是她並不能看穿管良在想這些東西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畢竟她還沒有那種能夠一眼就看透一個人半生的經驗閱歷。

“好複雜呀,爲何會有這樣的一個人。”

璇兒似乎並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想法,對除管良以外的男人她並不在意,哪怕這個人是天之驕子,是萬衆矚目的大明星,也收穫不了她半點青睞的目光,或許,這就是命中註定,就是緣分。

“是啊,爲何會有這樣的人。”

管良也感慨了一句,對那個人,管良所擁有的確實是極其複雜的一種感覺,這個人確實有非凡的魅力,爲何自己不曾擁有過這樣的魅力,這是嫉妒嗎,並不是,而是人對任何一種極端都迫切的想要毀掉的那種心情。

“能說說他的故事嗎?”

突然,璇兒又提問了,而這一次疑惑的人變成了管良,爲何你想聽他的故事,而這一次,管良心中對那個人的恨又更多了一些,在天華城杜家的時候,杜曦瑤也是在聽到了他的名字後,由原本的那種冷清而變得如出鞘利刃一般,雖然管良並不曾知道那之後發生過的事情,但想來,他們也應該走到了一起,並且有了一個還沒有發展處結局的故事。

爲何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在圍繞着你轉動呢?羅天!

管良心中的恨這一客更加難平了,這樣的恨意即使不刻意的宣泄在臉上,也足以被璇兒所察覺,這樣的感情她能夠讀懂,她的父親,那位安陽王,每一次發怒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發怒的次數多,而她也見得多了。

“你……很討厭他?”

璇兒憑着自己的經歷和想法問道,這一刻的璇兒心中,的確也有着想要幫管良驅散恨意,甚至是替他承擔恨意的想法,然而可惜的是——

“並不,我很感激他。”

然而,讓璇兒感到愕然的是,管良在說出“感謝”之語的時候,卻是發自內心的,這樣的感念通常只會出現在最爲親密的好朋友之間,或者是信徒在感謝他們所信仰的神佛爲他們帶來美好的一切的時候。

這種矛盾的、極端的感情讓璇兒原本心中積攢的自信瞬間消失了。

“其實不用這麼驚訝,我相信你肯定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和想法,只是你不曾將兩件看似不同的事情聯繫起來罷了。”

記憶是什麼,每個人都很清楚,但是如果將記憶當做是一門規則,要從規則邏輯的概念上去解讀什麼是記憶的話,恐怕中天界就沒有幾個人能夠說出個所以然來,包括管良也是同樣。

不過,去過一次妖界,也數次進入過夢境的管良卻很明白一個東西,那就是記憶和經歷不同,人的記憶並不連貫,而是無數畫面的拼湊,但是能夠將這些畫面拼湊在一起的卻並不是記憶,而是人的感情,這種感情包含了認知能力和立場等一系列的因素。

倘若說,人的感情發生了異變,或者人的認知能力乃至立場發生了偏轉,那麼一件事可能就會被定性爲不一樣的版本,甚至會因人爲而導致事件被扭曲成另一個樣子,這種僞裝與欺騙就是通過人的感情因素——也就是俗稱的想法來進行人爲包裝後的產物。

但是記憶,並沒有這種僞裝與欺騙,記憶就像是無情的天道一樣,是不帶有任何偏見的客觀現象,記憶儲存的都是發生在過去的事情,是已經被自己親眼見證並且蓋棺論定的事情,這個事情的結果受到自己的感情和認知來決定立場。

管良的話讓璇兒一怔,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過來,在小的時候,每當父親發火而無暇顧及自己的時候,總是自己能夠找到新的快樂的時候,那種脫離了約束的感覺至今還記得,甚至要比成長和經歷還要讓自己刻骨銘心。

爲何會有這樣的矛盾,爲何自己不會因爲父親的發怒而感到難過,卻爲何偏偏因爲父親無暇顧及自己,而有了想要掙脫牢籠的想法,漸漸的,璇兒懂了,而過去不懂,只是因爲從來沒有一個像管良這樣的人帶着她的思想去思考。

璇兒看着管良,雖然說她明白了管良這種憎恨和感激的矛盾心理,但是這樣的矛盾也僅僅只能從自己的經歷中得到一絲明悟,卻並不能說明管良爲何會對那個他產生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

不過,或許是因爲璇兒和杜曦瑤完全不同的緣故,所以她並不會產生出想要去試圖瞭解那個他的想法,而是再一次將心思轉到了對管良矛盾心思由來的好奇。

不過,這一刻的管良卻已經不想再去過多的提及或者回憶與那個人的過往了。

回家的路越來越近,不……那不是家,管良的家在人間,在中天界,在命天教,這裡並不是他的家,可是人始終需要有一個落腳的地方,那些縱情江湖的俠客,那些逍遙山林的隱士,無一不是如此。

當安陽府三個大字出現在管良眼中的時候,兩人的腳步停了下來,直到這一刻,管良的身影才走到了璇兒的身旁,而在璇兒叩門的那一刻,管良的記憶又突然間循着這熟悉而又恍惚的聲音回到了過去。

那是在所有人離開那段記憶的剎那間,管良唯一聽到的聲音。

門開了,映入眼簾的卻並不是僕人的身影,而是安陽王——璇兒的父親,他的目光嚴厲,掃視了兩人的面孔之後,最後定格在了管良的臉上,這一刻他的面色有些許平和,隨即說道。

“聽說,你們遇到了富陽王?”

聽到這個問題,管良心中一怔,但隨即明白安陽王是在說之前在大街上“勸架”的那名男子,而此時一旁的璇兒正想開口,卻被她的父親用鋒利的目光給逼了回去,最後再度直面管良的時候,管良倒是很隨意的說道。

“是的。”

面對這樣的目光,管良在過去已經不知道遭遇過多少次了,不管是來自於師童的教導,還是師童在面對其他人時不顯山不顯水而透露出的那一瞬間的鋒芒,都會給管良這樣的感覺。

曾幾何時,管良認爲只要有一天他成爲了命天教的最高指導者,那麼他也能擁有這樣的威勢,也能於不怒自威的狀態當中,讓萬千人俯首於他的跟前。

但遺憾的是,在他還沒有享受到這種萬人膜拜的威風之前,他遇到了那個人,以及另外的一個人,而在他兩的跟前,管良竟然也有一種想要向此人頂禮膜拜的感覺,那種曾經一度讓他着迷的感覺,卻突如其來的變成了最讓他厭惡的感覺。

畢竟,他要的是臣服,而不是向他人臣服。

腦海中的記憶劃過只在一瞬間,這一瞬間的觸動與感覺並不足以讓眼前的安陽王察覺到他的心思,畢竟管良不是璇兒,更不是小孩子了,這些年來命天教的磨練,讓他懂得該如何跟不同的人打交道。

兩個平淡的字,並沒有讓安陽王察覺出任何破綻,看得出,在這座城裡,各方勢力之間的關係還是很緊張的,雖然說,來此的短短几個月時間還不足以讓他摸清楚這裡的狀況,但就目前已知的情況,比起中天界的各方勢力而言,卻根本算不得什麼,甚至於偶爾還會給管良一種錯覺,倘若是那個人也來到了這裡,會很輕易的征服這裡的所有人。

“進來吧。”

安陽王朝前帶路,三人回到了安陽府的大廳,落座之後,安陽王沉吟了片刻,隨即說道。

“以後倘若再遇見他,千萬不要讓他有可趁之機。”

這話內中隱藏的含義很顯然並不是說與自己女兒聽的,而是在對管良有所交代,對此管良倒是並未去思考其中的究竟,很快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眼見管良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安陽王的臉色瞬間和緩,這樣的轉變並不突兀,但卻是一種浮於表面的瞭然,倘若是那個人,他絕不會問這種僅僅只是浮於表面的問題,更不會用自己的神態來表露出對他人給予的答案的肯定與否。

管良的心中這樣想着,卻發現璇兒一直若有似無的盯着自己,這讓他心中一動,隨即掐滅了自己毫無來由的聯想,重新將注意力集中了在今天的這場會談當中。

這段時間以來,關於自己女兒的心思和行爲,安陽王必然都看在眼裡,他並不加以阻止,這也足見他對管良的倚重,至於他知不知道管良在中天界的身份地位,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作爲一個外人,管良倒是很清楚,自己究竟有哪一點長處能夠得到對方的看重。

“璇兒,你先下去,我有事要跟管良商議。”

安陽王的話讓璇兒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了不情願的表情,但是父親的嚴厲她從來都知道,因此她站起身來,在依依不捨的看了管良一眼後,便離去了。

安陽王這樣直來直去毫無半點委婉和言辭和行爲讓管良心中也不禁一沉,心知這是已經到了要行動的時候,所以才表現出瞭如此緊迫的感覺,倘若換在平時,再怎麼說也是父女關係,隨便找個由頭或者藉口也是不難了。

“什麼時候行動?”

管良的話一出口,眼見安陽王的臉上便多出了一絲讚許的神色,顯然是對管良這種明白人的心思和舉動而滿意,但是這樣的一種讚許在管良自己看來卻是一種不大不小的侮辱,這不禁又讓管良想起了那個人,以及他所表現出的智慧。

“今天夜裡。”

安陽王給出的回答仍舊沒有讓管良的臉上流露出半點意外的神色,而安陽王也的確是因爲看到管良並沒有因爲時間如此緊迫而詫異有些意外,不過管良的鎮定似乎也的確傳遞給了他,也讓他感到一陣的輕鬆,當下竟然也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道。

“見你如此平靜,今夜大事可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