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祖宅議事

戰爭,爆發了。

沒人在乎真相。

所有人,都只願意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

東雲島聯的蠖親王,剛剛和極西百國中大部分國家達成了默契,共享瑪利亞提供的技術資料,組成聯盟,共抗英吉士、聖諾曼兩國的東雲島聯的蠖親王,當着各國高官,被無恥的刺殺!

在極西百國的傳統文化中,貴族之間的‘決鬥’,是極體面,極榮耀,受到無數上流階層人士追捧的行爲。

而‘刺殺’?

在極西百國的貴族心中,‘刺殺’不是不能做,但是一旦‘刺殺’行爲被揭露,那麼行刺者,以及幕後主使者,他們勢必聲名盡喪,淪落爲比價錢最低的站街女更加不如的,敗類下三濫!

西格的身份,很容易查證。

來自聖諾曼王國一個極虔誠的信徒家庭,自幼被送入宗教學院,成年後發誓要將聖母的榮光灑遍東方,不遠萬里奔赴東國,成爲平海城萬國租界大聖堂的一名中級神甫。

多年來,西格在東國辛勤傳教,立下了汗馬功勞,單單經他之手受洗,成爲聖母教信徒的東國百姓,這些年來,就有近萬之衆!

身份確鑿,洗白不能。

戰爭,於斯爆發。

就在平海城的這一段江面上,剛剛還在同心協力,共同炮擊萬國租界廢墟,幹掉了數萬牛頭怪的多國艦隊,在蠖親王遇刺身亡半刻鐘後,就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大陣營。

東雲人的黑婆羅洲艦隊,幾乎是將炮口杵在英吉士人的軍艦上,以同歸於盡的亡命氣概,打響了第一炮。三條英吉士炮艦根本沒弄清發生了什麼,就被東雲人集火擊沉。

事態,也就無法控制。

各國,根本無心控制。

聖羅斯帝國、東雲島聯、法璐仕共和聯邦、易多利王國、北海七國聯盟,聯合九十七個大小國家,同時升起了血色決戰旗,順着江水一路向東,數百條大小戰艦一字兒橫開,封鎖了大江的出海口。

英吉士、聖諾曼兩國,聯合十八個國家,大小艦船四十幾條,則是稍稍編組後,就在幾條萬噸大艦的率領下,悍然朝着各國的封鎖線發動了衝擊。

炮聲隆隆,火光沖天。

慘烈的炮戰持續了兩個時辰,最終只有英吉士一條萬噸大艦遁走,其他數十條戰艦悉數沉沒。

而其他多國艦隊,雖然艦船數量佔優,奈何艦船噸位太小,技術落後,訓練水平也不如英吉士皇家海軍。一通大戰下來,在佔據了絕對優勢的前提下,居然也損失了近百條大小艦船!

兩支艦隊在大江上鏖戰。

這一段江面,最寬處也不過二十里,雙方艦船擁擠在一起,騰挪閃避極其艱難。絕大部分時間,雙方艦船,距離江南平海城,太近,太近!

雙方炮擊,十發炮彈中,竟然有三發以上,落入了平海城區。

一發發大口徑炮彈呼嘯落下,原本安寧祥和的平海城,頓時化爲煙火地獄。每一發大口徑炮彈,都能輕鬆夷平三五棟房屋,那些萬噸主力艦的炮彈,甚至一擊就能抹掉小半條街!

淒厲的哭喊聲不絕於耳,平海城亂成了一團,到處都是哭天喊地,拖家攜口,朝着城外逃竄的東國百姓。

江面上的戰鬥還在繼續,剛剛登岸的各國陸軍,也已經在平海城內,爆發了慘烈的巷戰。

各國大使下令,從平海城附近的各大通商口岸,緊急調動軍隊增援平海城萬國租界。一百多個國家,短時間內調集過來的艦船數百條,陸軍士兵更超過十萬!

其中尤以蠖親王從黑婆羅洲帶來的東雲佔領軍,數量就超過了四萬。

蠖親王被刺殺的時候,各國軍隊已然登陸完成,正在整頓軍械裝備。

蠖親王被刺殺的消息傳開來,南嶼魷二等東雲官員如喪考妣,聲嘶力竭的下達了‘決死令’。四萬東雲矮子兵嘶吼着,衝着不遠處的英吉士、聖諾曼兩國軍隊,就發動了決死衝鋒!

大戰,最初在平海城南岸碼頭區展開。

隨着各國軍官調兵遣將,大量士兵迅速進入城區架設陣地。

慘烈的巷戰就此爆發。

這裡不是萬國租界,這裡是東國人的江南平海城,各國軍隊打起來完全沒有任何顧忌,數百門大小口徑的野戰炮一通亂打,小半個平海城頓時煙火四起,在江風吹拂下,主要爲木質建築的平海城,迅速被大片火光籠罩。

亂了,亂成了一團。

大玉朝以郡守衛蘭生爲首的大小官員,在戰鬥爆發的第一時間,就腳底抹油,在郡兵、縣兵的護衛下,跑得無影無蹤。

平海城徹底的亂了。

堪稱整個平海城制高點的‘樊樓’,樓頂飛檐上,刑天鯉靜靜佇立,面無表情看着淪爲血肉磨盤,四處煙火繚繞的平海城。

‘嗖’!

一發艦炮炮彈遠遠襲來,一炮就將‘樊樓’的一座副樓炸成了漫天碎片,無數木塊亂飛,火焰四濺,整個‘樊樓’開始噴煙冒火。

偌大的樓宇中,鬼影子都沒一個。

刑天鯉用神魂之力掃描,‘樊樓’的地下,居然有一條筆直的地道,筆直向南,不知道通去了哪裡。刑天鯉趕來的時候,地道入口已經被三塊重達十萬斤的斷龍石徹底封死,就算用炸藥,都要耗費老大力氣才能破開。

不愧是趙宋家在平海城佈置的暗樁,跑得可真夠快的,頗有當年從汴京直奔杭州的九妹遺風!

大街上,大羣東國百姓正拖家攜口,狼狽逃竄。

稍遠的地方,十幾名潰兵拖着槍械,狼狽的逃了過來。這些傢伙身上的制服被煙火、塵土和血跡弄得烏七八糟的,刑天鯉也沒認出他們究竟是哪個國家的軍隊。

這些傢伙猛不丁的看到大包小包逃難的東國百姓,突然一聲吶喊,就衝着那些身着綾羅綢緞,騎馬坐車,看上去頗有身家的百姓衝去,用不是很熟練的大玉朝官話大聲嚷嚷,讓他們交出所有的財物。

刑天鯉右手一揮,通天妙竹寒光一閃。

數十道極凌厲的劍風激射數十丈,十幾個潰兵好似被亂刀剁下的嫩豆腐,‘噗嗤’一聲,被生生劈成了上百片。

鮮血四濺中,逃難的百姓嚇得幾乎昏厥,他們齊齊哭喊,逃跑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刑天鯉離開逐漸被大火籠罩的‘樊樓’,快速的在一座座房屋頂部掠過。子彈、炮彈帶着刺耳的嘯聲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他身上隱隱有紫氣升騰,所有子彈稍稍碰觸,就失去力道紛紛墜落。

偶爾劃過他身邊的炮彈,也是寒光一閃,就被凌空斬爆,多少算是給平海城減少了一點破壞。

刑天鯉心如油烹,他心知肚明,就算他如何努力,面對這突然爆發的戰爭,他所做的一切,對於平海城而言,就好像一個人朝着一座着火的大糧倉吐口水,除了稍盡心意,根本無濟於事。

下午時分。

交戰雙方撤出了平海城,戰火暫時停歇。

雙方停戰,不是因爲他們‘良心發現’,而是大火已經席捲了整個城池,偌大的平海城已經化爲一片火海,交戰雙方的軍隊如果不撤出的話,所有人都會變成烤豬!

隔着熊熊燃燒的平海城,英吉士、聖諾曼一方軍隊,駐紮在西邊漵浦鎮。而聖羅斯、法璐仕一方的軍隊,則是駐紮在了東邊大江出海口——碣石村。

從平海城逃出來的東國百姓們,則是避開了東、西兩處閻王地,一路悲悲慼慼的直奔南方。將近傍晚時分,平海城的百姓,大部分都抵達了南潯鎮。

南潯,乃江南名鎮,位於平海城南三十里,淮水支流潯河南岸。

此地水陸交通發達,有鹽、絲、茶、糧之利,是以多鉅富豪賈。其名曰鎮,實則百業興旺,市井繁茂,其盛大氣相,更盛一般州府。

南潯東北,有一深潭,名曰白䴉。其潭方圓三裡許,水極深,多菡萏,時節若至,則滿潭花開,更有大羣白䴉嬉戲其中,如夢如幻,端的是世間絕妙景緻。‘白䴉戲菡萏’,也就有了南潯十景之首的盛名。

只是如此美景,連帶着周邊老大一圈兒上好土地,盡被一道高牆圈得整整齊齊。外人只能看到,這牆內古木森森,有三五座二三十丈高,巨石壘成的四方石塔錯落其中。

這座宅邸綿延五六裡地,儼然一座小城。

宅子南邊的正門前,矗立着一座規格極高的功德牌坊,一旁有一間亭子,裡面放着一塊表功的石碑,上面盡是密密麻麻的鎏金小字。

正門門楣上,一塊金子大牌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赫然是‘平波伯府’四個大字。

刑天鯉趕到的時候,府邸的側門洞開,進進出出的,盡是各色兵丁、衙役、捕快,以及身穿青色、藍色錦袍華服的內侍。

平海城百姓撤離時,刑天鯉第一時間通知了何鐸、何西等人,讓匕首幫上下,直接撤向了南潯鎮。匕首幫婦孺不多,多是精壯的漢子,又有足夠的畜力車駕,是以他們抵達南潯鎮的時候,只比逃跑的郡守衛蘭生等人稍慢了一步!

到了南潯鎮,何鐸、何西就直接花大價錢,半用強的租下了一個大絲商的一處別業安置了下來,隨後就撒開了人手,四處探察消息。

根據何鐸打探來的消息,眼前這座‘平波伯府’,很多年前,是南潯鎮、平遠堂、刑天氏的祖宅,因爲面積廣大,樓宇衆多,更兼四周有厚達丈許的高牆環繞,防禦力頗爲驚人,從平海城逃出來的大小官員,以及他們的家眷、隨員等,如今全都住在了這裡。

刑天鯉遞上了自己的身份令牌,很順利的進入了這座按理應該屬於他繼承的巨宅。

刑天氏的這座祖宅,方圓五六裡地,內裡林木森森,儼然一座小型原始叢林。在那濃密的叢林中,點綴了一座座造型極古樸,盡是用花崗岩巨石搭成的殿堂、屋舍,很多地方,還矗立着一根根三人合抱粗細,五六丈高的巨石圖騰柱。

在這些雕刻了各種飛禽走獸,還有大量尋常人根本不認識的古怪巫紋的圖騰柱旁,則是搭建了一座座四四方方的四合院。

每一座院子都是一般樣式,院落有兩畝地上下,外牆高有三丈,厚達三尺,以巨石壘成,中間鐵水澆鑄,堅固程度離譜。

這些院子,乍一看去,就是一座座屯兵的戰堡,哪裡是什麼住人的民宅?

整個祖宅給人的感覺,蠻荒,蠻橫,充滿了一股子讓人渾身發麻,打骨子裡直哆嗦的兇蠻煞氣。

跟着兩個步伐僵硬的內侍,行走在這充滿蠻荒氣息的巨大宅邸中,刑天鯉隱隱感覺,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濃烈的,滔天的,經歷漫長歲月洗禮而不願散去的逆天戰意。

那些巨石殿堂,那些圖騰石柱,那些巨大的院落,好似有無數無形的魂魄,頂盔束甲,靜靜的佇立在那裡,用煞氣洶涌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宅子中行走的每個活人。

這些跟在頤和郡主身邊的內侍,平日裡那叫做一個趾高氣揚、橫行無忌,但是在這巨大的,野性的,蠻荒的宅邸中,他們就好似一隻只雷雨天的鵪鶉,莫名的心驚膽戰,莫名的遍體冷汗,莫名的走路都戰戰兢兢。

而刑天鯉,卻好似在沙漠中被困了多年的大鯨,突然回到了深海。

四周彌散的滔天戰意,幾乎凝成實質的煞氣,隨着刑天鯉的深呼吸,一點點的被他納入體內。

血脈在躁動,戰意在升騰。

刑天鯉隱隱感覺,他的呼吸,他的脈搏,他的心跳,他神魂的每一個念頭,都和這宅邸連在了一起。似乎只要他振臂高呼,這座宅子就會從恆古的沉睡中甦醒,化作恐怖的洪荒巨獸,協助刑天鯉吞噬一切強敵!

刑天鯉的身體微微戰慄,渾身雞皮疙瘩不斷的冒了出來。

他一點點的剖析沿途所見的,那些圖騰柱上,宅邸的牆壁上,還有沿途那些巨石鋪成的寬敞甬道上,那密密麻麻雕刻的巫紋。

好可怕的大手筆!

這座宅子,就是一件規模龐大的‘巫器’。

刑天氏的先祖們,用極高妙的手法,將整個宅子煉成了‘一件活物’!

在天地沒有淪入末法之世,當天地間還瀰漫着太初之炁的時候,當這座宅子地下,刑天鯉神魂之力掃描到的四百四十四處陣眼中,還充盈着磅礴的能量時,這座宅邸若有需要,就能化爲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內蘊乾坤,攻防一體。

甚至眼前這些死氣沉沉的圖騰柱,都能化爲恐怖的巫器,向一切外敵噴泄出恐怖的巫法雷火,釋放出漫天的金刀巨石。

靈臺紫府內,《原始巫經》已經剖析出了這座宅邸的全部玄機。

七口大鼎虛影震盪,刑天鯉看到了一片朦朧的五彩光影,這一團熾烈的光影形如玄武,擁有極其可怕的防禦力。在那玄武的背上,一尊手持斧、盾的無頭身影大吼肆虐,大斧揮動之時,漫天雷火降落,無數金刀亂灑,虛空中憑空凝聚一座座千丈大小的山峰,從離地千里的高空帶着刺耳的嘯聲狠狠砸落!

雷火降落,一朵朵蘑菇雲升騰。

金刀劈下,大地撕開條條峽谷。

大山從高空狠狠墜落,方圓千百里的大地劇烈震盪,地面岩層宛如水波一樣向四周一波一波的不斷擴散,所過之處,山峰化爲丘陵,丘陵化爲盆地,盆地卻又劇烈震盪,原地拔出一座座高山,隨後炸成無數巨石飛濺!

只是看到《原始巫經》推衍出的這座宅子的全盛威能,刑天鯉就一陣陣的毛骨悚然!

若非末法之時,就刑天氏的這一座祖宅坐鎮此處,方圓萬里內,任何外敵侵入,都是死路一條——放在當今之世,就算是極西百國傾國來攻,什麼萬噸鉅艦,什麼百萬大軍,也不過是一個呼吸就能掃蕩的螻蟻!

“末法之世啊!”刑天鯉的身體劇烈的顫抖着。

他被七口大鼎虛影釋放的圖影,徹底的震驚了。

這樣的威能,是何等層次的?

天仙?

甚至更高?

可憐刑天鯉,前世雖然修成了天仙,但是前輩子的地球,也淪入末法。刑天鯉守着黃山地下的那半口靈眼,一點一滴的計算太初之炁的用量,好容易修成了天仙,就迫不及待的破空飛昇,唯恐跑慢了一步,被徹底困死在地球。

可憐的娃兒,他從踏入道途,開始正經修煉起,除了還是一個‘煉精化氣’的小道士時,興致勃勃的演練了幾次‘五雷咒’、‘掌心雷’之類的小法術,之後他再也沒有施展過哪怕一次道法!

他還真搞不清楚,《原始巫經》推衍出的,刑天氏這座宅子全盛時,那等威能,究竟達到了何等層次!

一路行了四五里地,穿過了一處處巨大的殿堂,轉過一座座屯兵的院落,刑天鯉終於來到了白䴉潭。

實話實說,那些古老、古拙,一塊巨石都有丈許方圓的建築,看上去安全性滿滿,但是居住條件嘛……

就算刑天鯉,他也不是不愛住在那等巨石建築中的。

刑天青書也是這般。

那些巨石建築,早就閒置了,在這風景美輪美奐的白䴉潭邊,刑天青書修建了大片的亭臺樓閣、精舍雅筑,更剷除了一些老樹林子,種上了杆杆翠竹,更移植了大片的牡丹、芍藥、茉莉、薔薇,諸般花朵,四季俱全。

刑天鯉過來時,光着膀子,露出大片護心毛,背上、胳膊上,也是大片黑毛,好似一頭老熊精的穆裡瑪,正坐在一處親水平臺上,大咧咧的甩着杆兒。

那一對兒熊妖、虎妖,正屁顛屁顛的,扛着兩個麻袋,不斷地往湖水裡倒魚食。

看他們的這架勢,穆裡瑪在釣魚,兩個夯貨在幫他打窩子。但是他們倒進去的魚食份量有點過分,看看一旁地上的十幾個空掉的麻袋,他們起碼丟了五六百斤魚食下去了。

這不是打窩子,這是來餵魚了!

步伐略顯不自然的刑天鯉走了過去,穆裡瑪一擡頭,就看到了他。穆裡瑪‘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肚皮:“嘿,小子,又見面了。嘿,沒想到吧?在這裡,在平遠堂、刑天氏的祖宅,能見到老祖宗我罷?”

一手拿着魚竿,穆裡瑪一手拎起一個酒罈子,‘哧溜’就是一大口!

“哎,老祖宗我,是不願,更不敢進這裡的。平遠堂,刑天氏,你們這些毛頭小子不懂,那可是兇名在外啊,在我們圈子裡,那叫做一個赫赫有名!”

“六百年前,天地劇變,焚族太祖,叫做玉猞猁的那個傢伙從東北山林起兵,短短七年,席捲天下。哎呀呀,一路摧城拔寨,無往而不利,前朝的京城,也只是抵擋了三天,就被攻破了城門。”

“偏偏在這小小南潯鎮,在這平遠堂的祖宅門口,呵呵!”

穆裡瑪驟然哆嗦了一下,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喃喃道:“反正丟人現眼的是他玉猞猁,老祖宗我也不怕他丟臉,就直說了罷。一百七十萬戰兵,圍攻一個小小南潯,被刑天氏三百族丁砍瓜切菜一般,鏖戰九天九夜,被砍死了三十八萬精銳!”

“那一戰哪,乖乖,老祖宗我看得都是心驚膽戰!”

“攻下前朝京城後,玉猞猁大封宗室、功臣,那一套冊封的規矩,還都是按照咱大清的路子來的哩。結果呢,在南潯鎮一戰歿了三個鐵帽子親王、十二個郡王,國公、侯爺死了一百多號,嘖嘖,焚天城內,幾乎是家家戴孝呀!”

刑天鯉眨巴着眼睛看着穆裡瑪。

如果不是這個老傢伙,他還真不知道,平遠堂刑天氏的先祖們,六百年前曾經這樣風光過?

嘖嘖,三百族丁,硬扛一百七十萬戰兵?

這,這,這!

不是穆裡瑪說,這種東西,上哪知道去?

大玉朝的官方刊印發行的史書裡,根本就沒有這一段嘛!

“大夏,巫民,嘿!”穆裡瑪莫名感慨:“可真不是好相與的,那可真叫做一個,兇殘!太忒麼的兇殘了!”

“所以,老祖宗我,是不願,更不敢,輕易踏入這地滴!”

“但是呢,事急從權哪。”穆裡瑪得意洋洋的摸着大鬍子:“外敵入侵,遍地戰火,緊急危難之時,凡我華夏苗裔,都可以進入這‘平遠堂’躲避。”

穆裡瑪得意洋洋的笑着:“嘿,這可是當年,各家始祖歃血爲盟,勒石刻碑定下的規矩。所以哪,外面極西蠻夷奴婢小兒作亂,那叫做一個戰火喧天哪,所以咱進來了,大搖大擺,堂而皇之的進來了……呃,你知道什麼叫做‘華夏苗裔’麼?”

刑天鯉攤開雙手,表示自己從未聽說過這個詞。

他的眼神很清澈,很純淨,就好像他說的是‘真真切切的大實話’,一點兒都‘沒撒謊’一般。

穆裡瑪笑得很燦爛,他又舉起了酒罈子:“哎,不知道,那就算了。嚇,你們這些小崽子,誰又知道呢?老祖宗可沒工夫給你們這羣小崽子上課。哎,你來幹嘛來了,這是?”

巨大的殿堂。

粗糙的巨石壘成,外牆和內壁上,都用極粗獷的技藝,雕琢了大量古拙的巫紋。

十二根巨大的石柱,撐起了厚重的穹頂,石柱上一根根青銅燭臺探出來,一根根碩大的蠟燭在燭臺上放出明亮的光芒,卻依舊無法徹底的照亮殿堂,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幽暗,瀰漫在偌大的空間內。

足以容納數百人聚會的殿堂內,頤和郡主坐在一張虎皮交椅上,兩名生得杏眼桃腮,極其嫵媚秀麗,身穿花旦水衣的少女,正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輕輕的揉弄她的手臂。

都說頤和郡主愛女戲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外面天氣炎熱,殿堂中卻莫名的有一股寒意升騰,所以殿堂正中一個四四方方,邊長一丈的火塘內,上好的劈柴壘成了小山,篝火熊熊,熱力四溢,勉強中和了那股子讓人不安的寒氣。

郡守衛蘭生,縣令趙普,還有碣石郡、平海縣的一應官員,正圍在火塘旁,七嘴八舌的嚷嚷着。

刑天鯉站在殿堂門口聽了一陣子,頓時搖頭嘆息。

都是一羣酸腐書生,一點兒實務能力都沒有的標準官蠹,說了半天廢話,沒有一句有用的。包括那位看上去風流倜儻,頗有幾分小模樣的郡守衛蘭生,也只是口口聲聲說什麼,根據極西之地《萬國公法》,在大玉朝的國土上爆發戰爭,是‘不義’之舉,當請各國調停則個!

啊呸,《萬國公法》若是有用,人家就不會強佔了平海城的地皮,開闢萬國租界了。

在你家的地盤上開戰,何止是‘不義’?

但是你要說,請人調停?

現在極西百國,除了幾個所謂的永遠中立國之外,其他所有大國小國,全部捲入了這一場突然爆發的戰爭。你讓人調停?誰去調停?

頤和郡主冷着臉看着這羣官員在呱噪,她眉頭緊蹙,手指微微痙攣,眼角眉梢,盡是掩飾不住,或者也是根本懶得掩飾的濃烈殺機。

終於,她一把抓起身邊內侍托盤上的茶盞,‘咣’的一下砸在了地上。

“好了,少廢話了。”頤和郡主沉聲道:“漵浦鎮,碣石村,兩個地方,分別去一個人吧,勸說雙方,稍稍剋制一下,就算要打,戰事規模也不能擴大了。”

“三天,給你們三天時間,平海城被打壞的電報線,一定要給我修好。”

“八百里加急,去琅琊郡,向金三嘆總督通傳這裡發生的事情,讓他用總督府的電報線,向京城發信,請示太后,這事體,究竟該如何處理。”

“着金三嘆,將江東大營的三萬戰兵,調來南潯。”

“再着人雁蕩口,給惇哥兒說,他的新軍大營,向南動一動。唔,且移動到槐公嶺一線罷,避開點租界裡的那些牛頭怪。”

“籌備船隻,在涇水入江口預備着。讓惇哥兒作勢,新軍大營,隨時可能渡江!”

“記住了,給惇哥兒說清楚——是讓他作勢渡江,千萬不要真個過江。萬一新軍大營和極西百國起了衝突,這板子,他去挨罷!”

頤和郡主的一番命令,刑天鯉聽了,就和自己在東國調查室內看到過的情報,一一對應了起來。

江東總督金三嘆,這人沒啥好說的。

江東總督府,行轅在琅琊郡琅琊城,那裡有一座江東大營,內有三萬戰兵,訓練方式和軍備軍械,都是按照極西百國的軍隊編成,戰力強大,堪稱大玉朝一等一的強軍。

實則上,按照東國調查室的情報,這三萬戰兵,滿額只有一萬二,吃了一萬八的空餉不說,營中的一萬二戰兵,有近萬人都是極樂香的忠實客戶!

得了,這就是一個渣滓大營,沒啥戰鬥力的!

而頤和郡主口中的惇哥兒,就是當今的醇親王——他的父親,是先皇的親弟弟;他的母親,是當今太后的親妹妹,是當今身份最尊貴,最受寵的宗室。

醇親王年齡不大,卻手握大權,身負重責。

從小龍湫鎮往北,經過數十里水道,就是雁蕩湖,醇親王奉太后旨意,在雁蕩湖的湖口,編練新軍,有水陸兵馬三十萬,大小炮艦近百條。

其所處的地理位置,極其微妙。

從雁蕩口出發,若是搭乘快船,一日一夜,就能直達萬國租界。

若是萬國租界的外國駐軍有啥子異動,想要向北滋擾東國內陸,他們也勢必一頭和醇親王的營頭撞上。這座新軍大營,就是用來防備萬國租界的洋鬼子的!

而且醇親王雖然有各種不堪言的怪癖,但是治軍卻也嚴謹,他的新軍大營,也是大玉朝除了拱衛京師的禁軍大營外,唯一一個真正有戰鬥力的營頭。

最少,他的營頭是滿編的。

至少,他的兵不吸極樂香!

三十萬精銳作勢渡江,想來會讓英吉士等國稍稍冷靜一些。

當然,頤和郡主說得明白,也只是作勢渡江而已,真個渡江,無論她還是醇親王,都是不敢拍板做決定的。真個和極西百國爆發了衝突,呵,這可是潑天的禍事了!

又聽頤和郡主冷聲道:“還有,趕緊加派人手,去查探清楚,這場仗,究竟是怎麼打起來的?”

刑天鯉大步走進了殿堂,他身後,穆裡瑪好似一個好奇寶寶,拎着酒罈子亦步亦趨的跟着。

在穆裡瑪身後,化爲本體大狗子形態的楊天驥,也溜溜達達的,裝作一副人畜無害、憨厚老土狗的模樣,低眉順眼的竄了進來,後面更跟着十幾條通體漆黑、油光水滑的大黑狗。

衛蘭生、趙普等人猛不丁的看到刑天鯉,再看到袒胸露懷,手裡拎着酒罈子的穆裡瑪,尤其是,穆裡瑪身後居然還跟着十幾條大狗子!

若是那些洋人豢養的,純血統的洋狗,衛蘭生、趙普他們,也就不說什麼了。

但是跟進來的,居然是十幾條土狗!

衛蘭生還沒開口,自家治所被戰火摧毀,已然淪爲‘無家可歸之人’的趙普,已經一跳三丈高,扯着嗓子怒叱:“放肆,簡直是無法無天了,頤和郡主當面,誰讓你們進來的?”

“兀那小子,你是什麼人?怎敢闖入商議軍機之地?”

“兀那老漢,你……”

刑天鯉還沒吭聲,穆裡瑪一聲獰笑,輕描淡寫一掌拍出。

哪怕穆裡瑪自封修爲,他的肉體力量,也龐大到了凡人根本無法想象的恐怖層次。簡簡單單一掌,他面前的空氣就劇烈震盪,一枚淡黑色,三尺方圓的掌印憑空涌現,‘噗’的一聲拍在了趙普身上。

偌大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麼爆碎開來。

鮮血灑得滿地都是,更是噴了衛蘭生和其他官員滿身滿臉。

衛蘭生以下,碣石郡、平海縣的官兒們都給嚇傻了,甚至有個碣石郡的官兒下意識的在嚷嚷:“怎麼就碎了呢?趙大人這身板,也太虛了!”

穆裡瑪獰笑了一聲:“沒用的狗奴才,平海城都沒了,你這個平海縣令還活着做什麼?頤和丫頭,誅他九族,記住了!”

頤和郡主清脆利落的應了一聲,笑盈盈的站起身來,向穆裡瑪行了一禮:“唉喲,老祖宗您就消消火罷,這種事情,哎,也是無妄之災。”

衛蘭生等人的腰身,瞬間就佝僂了下去。

頤和郡主都要稱呼一聲‘老祖宗’,得了,妥妥的宗室之人,招惹不得。

雖然不知道穆裡瑪究竟是什麼身份,也搞不懂他一掌拍碎一個大活人,是什麼手段。但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衛蘭生他們會做官啊,見到宗室之人,趕緊跪舔,這就萬萬不會有錯的!

“小李子找你有事呢!”穆裡瑪大咧咧的指了指刑天鯉。

“李鯉大人,找我有事?可是查探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了麼?”頤和郡主頗爲驚喜的看着刑天鯉。

“是!”刑天鯉應了一聲,就將他上午在碼頭上親眼所見的,東雲島聯蠖親王被西格三箭擊殺,令得東雲艦隊直接炮擊,引發了這一場戰爭的事情,極其詳細的說了出來。

他更是指了指身後跟過來的那羣大黑狗,點明瞭西格的身份——他是暗語森林的暗子,潛入聖母教充當內應,此次當衆刺殺蠖親王,應該是暗語森林的手筆,和聖母教,和英吉士、聖諾曼,完全沒有半點兒關係!

滿場寂靜。

頤和郡主緩緩坐回了虎皮交椅。

衛蘭生等人稍稍擦乾淨了臉上的血水,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吭聲。

好一會兒,縮在人羣中的平波伯刑天青書突然竄了出來:“笑話,李鯉,你簡直就是一派胡言。那暗語森林,和極西百國各國高層交好,更是我等老友,平日裡交際,最是密切的。”

“你居然妄自胡言,說暗語森林安插死士,挑起了這次戰爭!”

“一派胡言!”刑天青書厲聲喝道:“滾出去,少在這裡呱噪!”

刑天青書大袖一揮,當即門外就走來了幾個侍衛,衝着刑天鯉就是一陣推搡。

刑天鯉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好奇的看着一言不發的頤和郡主。你們不是在商議軍機麼?你們不是在討論戰事麼?你們不是在籌謀應對麼?

這場戰爭的前因後果,真正的罪魁禍首,他已經給諸位找出來了啊。

你怎麼就,不說話了呢?

幾個侍衛還在動手動腳的,刑天鯉看看一動不動的穆裡瑪,反手就是一通耳光抽了出去,將幾個侍衛打得滿口大牙飛濺,猶如滾地葫蘆一般亂滾,不斷髮出淒厲的哭喊。

刑天青書臉色一白,嚇得急忙往頤和郡主身邊溜了幾步。

衛蘭生厲聲呵斥:“這位大人,當着郡主之面,焉敢放肆?”

衛蘭生狠狠一指刑天鯉,然後轉過身,和顏悅色的向頤和郡主行禮道:“郡主,您看?”

刑天青書也眼巴巴的看着頤和郡主。

穆裡瑪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頤和郡主幽幽嘆道:“平波伯,是你荒唐了。無論如何,李鯉大人也是織造處的人,輪不到你在這裡咋咋呼呼的。罰俸三月,以儆效尤罷。”

“哎,哎,您聖明!”刑天青書喜笑顏開的向頤和郡主行禮‘賠罪’,罰俸三月,這種處罰,完全不輕不重的,根本就是一個空頭子說法。

頤和郡主的態度,也就徹底表現出來了。

衛蘭生等人,則是嚇得麪皮一哆嗦,下意識的看了刑天鯉一眼——好麼,難怪這位能夠徑直登堂入室,還能掌握這麼機密的情報,感情,他是織造處的人!

太后娘娘直轄的織造處,可不就是乾的這種打探消息,偵察機密,順帶着監察百官的事情麼?

衛蘭生等人急忙將刑天鯉的模樣記得清楚,以後可萬萬不能得罪了這位!

“郡主有何話,只管說!”刑天鯉看看一臉惆悵的頤和郡主,乾脆問道。

穆裡瑪又咳嗽了一聲。

頤和郡主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好吧,老祖宗,這事情,說簡單,卻也不簡單。這暗夜森林,和我們的關係,都是極好的。要說她們故意挑起戰爭,是有什麼說法呢,這個放在後面,再說罷。”

“但是呢,暗語森林的極樂香,卻是織造處的一處大財源。”

刑天鯉的心,頓時一個咯噔!

頤和郡主看着穆裡瑪,幽幽道:“甲子將近,這手頭,卻是緊巴巴的,您老也清楚的,那些人,總是要打點好的,否則那麻煩牽扯起來,太后都要頭疼的。”

“所以,這暗語森林跳動戰爭的事情,卻是萬萬不能泄露的。”

“不僅如此,我們還要幫她們,好生遮掩啊!”頤和郡主極其無奈的攤開了雙手:“李鯉大人,你的功勞,暫且記着,但是這話嘛,你可不能在外面說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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