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碣石南面,小樹林中。
錦緞的帷幕,牛皮大帳篷,紫檀製成的桌几上,水陸鹹陳。
最時新的瓜果,最精緻的點心,水裡、天上、陸地、山中,各色最珍稀的食材,經皇宮御廚之手烹製得芬芳四溢。
什麼東北林子裡的飛龍啊,大江活水中的江豚啊,什麼四腮鱸魚,什麼三尺鰣魚,什麼百年老鱉的裙邊,什麼白脣猩猩的猩脣。其他什麼穿山甲,果子狸,熊掌,虎鞭,鹿胎,豹舌,各色各樣的食材,放在前世的地球,極其可刑。
刑天鯉敬陪末座,一言不發,只管吃肉喝酒。
趙青檾和頤和郡主端坐主位,以京城大財主看土鱉鄉巴佬的眼神,笑盈盈的打量着喬彼得、格林曼一行總領館高層。實在是,以喬彼得和格林曼的身份,他們面對這樣極奢侈的珍饈美味,那吃相也有點難看。
倒是奧古斯和帝斯,還有其他十幾名金髮金眼、金髮紅眼的男女,他們坐在桌几旁,看着這些山珍海味,一個個陷入了近乎呆滯的狀態。
刑天鯉注意到,奧古斯和帝斯,一個英吉士王國的全權特使,一個在聖母教身披金袍的特殊大主教,無論心性、手段還是實力,都讓刑天鯉忌憚不已的兩人,他們似乎是,被驚嚇到了。
嗯,這些美食送上來的時候,一旁有兩個頤和郡主相好的嬌俏少女,脆生生的介紹這些美食選用的食材,使用的又是哪一種菜系的何等手法,經過多麼複雜的工序,纔將它們炮製成了無上的美味。
奧古斯和帝斯,顯然是被那些食材給嚇住了。
手掌略微有點顫抖的,夾起了一塊濃厚醇香的裙邊,放在嘴裡狠狠咀嚼了一陣,帝斯將口中一波波濃香不斷爆炸開的美食艱難的吞了下去,擡起頭來,直面主位上的兩位身份尊貴的女子。
“兩位殿下,這一道菜,使用的原材料,是壽命達到百年以上的,鱉?”帝斯猩紅色的眸子裡幽光隱隱,沉聲道:“真的,活了百年麼?”
頤和郡主微笑,舉起精緻的小酒杯,故作淡然的說道:“實則是活了三百年的老鱉,爲了今日宴席,下面的人,倒也廢了點手腳。不過,我大玉朝獨享神州萬萬裡疆域,地大物博,資源豐富到不可思議,區區三百年老鱉,卻也不是多罕見的物件。”
奧古斯、帝斯眸光一陣閃爍,和那些金髮同僚對視了一眼,他們低下頭,不再言語,而是猶如餓死鬼投胎一般,對着面前的美食,發起了瘋狂的進攻。
這吃相,端的有點難看,比喬彼得、格林曼等人,更加難看。
趙青檾、頤和郡主微笑,一副得意洋洋,姑奶奶我打了勝仗的傲嬌小模樣。
刑天鯉在心中感慨——人家是吃驚於你們的奢靡和浪費,並不是驚歎於神州大地有多麼的疆域遼闊、地大物博。你們兩個胸大無腦的,在一羣強盜面前炫耀家產,你們是腦殼壞掉了麼?
嗯,認真看看!
兩個蠢女人,沒腦子也就算了,居然還沒什麼胸,你們的人生,可真夠失敗的!
輕咳了一聲,刑天鯉沉聲道:“奧古斯閣下,帝斯閣下,你們似乎對於這些食材的選擇,有些不滿?是因爲,太殘忍麼?”
奧古斯已經被神州博大精深的美食之道徹底震懾了,吃得嘴角都是油漬的他茫然的擡起頭來,沉聲道:“何止是殘忍,一支自然壽命三百年的野生動物,拿它做食材?這是不可赦的重罪。”
帝斯沉聲道:“你們這些被大自然嬌慣的寵兒,根本不懂末世的艱難!”
刑天鯉乖乖的閉上了嘴。
心情震盪的奧古斯和帝斯,他們短短兩句話,流露出來的信息,已經足夠了——‘末世’?
呵呵,這個詞,可比‘末法時代’更讓人感到恐懼。
但是趙青檾和頤和郡主嘛,她們似乎完全沒有這個概念,她們只是微笑着,偶爾抓起筷子,隨意的在菜餚上意思意思的點上兩筷子,面前的美食佳餚,基本上沒動過。
她們笑意融融,她們容顏煥發。
她們極陶醉的欣賞着奧古斯、帝斯等人狼吞虎嚥的不堪模樣,她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作孽哦,作死!”刑天鯉低下頭,也是一通胡吃海塞。
這麼好的東西,不吃掉,簡直浪費。
前輩子,他刑天鯉堂堂天仙,也沒能吃到這麼多的好貨!
就好似這三百年的野生土鱉,嘖嘖,不要說天仙了,前輩子,你大羅金仙下凡,也吃不到。人工飼養,激素育肥,抗生素超標三五十倍,一兩年就能催肥到五六七八斤重的高科技狠貨,就問你大羅金仙敢不敢啃上一口?
吃,爲什麼不吃?
想想南潯鎮外,那些還在窩棚中蹲着的災民,若不是刑天鯉讓人贈送糧草和其他生活物資,早就不知道餓死、病倒了多少人。
數以百萬計的災民,頤和郡主爲代表的官府,硬是一個銅錢的賑災款都沒撥出來。
今天這一頓酒宴,單單各色原材料,耗費就不下十萬兩白銀!
吃,往死裡去吃!
宴會後,奧古斯、帝斯爲首的,英吉士、聖諾曼,以及十幾個附庸小國的總領館高層組成的戰場觀摩團,悄然來到了碣石上方。
數百名身披重甲的甲冑士,悄然隱沒在四周的蘆葦蕩中。
蘆葦蕩中,三千靜塞軍,八百背嵬軍,全都身披重甲,背上揹着沉甸甸的彈藥箱,腰間掛着各色刀劍,手持加裝彈鼓的自動步槍,排成了一條稀鬆的散兵線。
在這三千八百名趙宋精銳後面,是兩萬名江東總督金三嘆、碣石郡守衛蘭生調來的戰兵。
這些傢伙,也都手持先進的槍械,一個個顫巍巍的,跟在了後面半里地的位置。
再往後面七八里地,一百二十門五寸口徑(一百六十五毫米)的重炮,已然排列成陣。
實話實說,靜塞軍和背嵬軍,使喚各種槍械,那是手拿把掐。但是炮兵麼,這種高技術兵種,他們一時半會還真學不來。甚至,就連那兩萬大玉朝戰兵當中,正兒八經的合格炮兵,也只能勉強湊出三五百人,哪裡夠伺候着一百二十門重炮的?
如今,正在重炮陣地忙乎的,是一批精銳的聖諾曼炮兵。
牛頭怪席捲萬國租界的時候,各國駐軍只顧逃跑,除了隨身槍械,基本上丟棄了所有輜重。堪稱西陸最精銳的聖諾曼士兵們,他們已經好些天沒有炮耍了。
艾美聯邦送來的這些重炮,性能、做工,更是遠超聖諾曼駐軍之前裝備的本國貨色。
這些臨時的聖諾曼僱傭軍,此刻圍着這些大傢伙,一個個樂得手舞足蹈,已經有炮兵指揮官准備向高層建議,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從艾美聯邦買一批新式火炮。
刑天鯉揹着一個巨大的彈藥箱,拎着一杆風冷式輕機槍,掛着長長的彈鏈,慢悠悠的隨着散兵線前進。今天有這麼多觀戰的閒人,刑天鯉不準備施展什麼超凡手段,能夠用子彈和炸藥解決的問題,就用這些小可愛去解決吧。
月亮已經從東方升起。
今夜卻是一輪大滿月。
青藍色的月光普照天地,天空,大地,一片澄淨,比起白日裡也只是光線稍稍暗了一些。白生生的蘆葦在青藍色的背景襯托下,顯得越發潔白如雪。而一根根細細筆挺的蘆葦杆子,則是略微發暗,和白色的蘆葦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就好似青藍色的畫布上,一副黑白分明的水彩畫。
很美。
有一種極淒冷的美。
此情此景適合殺人!
前方有叫罵聲隱隱傳來,聽那響動,是逃過江來的東雲浪人,正在蘆葦蕩中搜尋東國百姓,準備好生的禍害禍害。
或者嬌滴滴的大媳婦,或者水嫩嫩的小姑娘,實在不行的話,生得俊俏一點的少年,這些東雲浪人其實也不介意。
只是,白日裡的時候,刑天鯉就已經着人,找到了碣石村的村民,讓他們撤去了南潯鎮。
相距一百丈,刑天鯉看到了幾個氣急敗壞,揮動着長刀,拼命劈砍一個蘆葦窩棚的東雲浪人。刑天鯉朝着身邊的嶽小青等人看了一眼。
風、雨、雷、電兄弟四個齊齊點頭,舉起了右手,用力一握拳。
“背嵬之志!”
蘆葦蕩中,突然響起了宛如驚雷的‘殺’!
‘嘭’!
超過三百人齊齊扣動扳機,都是一聲槍響,子彈命中了那幾個倒黴到家的東雲浪人。
他們的身體,被密集的子彈整個打得向後飛起,頭顱、大半截身軀,被數百發子彈幾乎同時命中,身軀劇烈的顫抖着,幾乎在一瞬間就爆成了一團血霧。
遠處傳來了驚怒的叫罵聲。
身後,隱隱有火光涌動,重炮陣地開始了轟鳴。
被多國聯軍佔用的碣石村附近,多國聯軍的營地中,頓時火光四起。一發發五寸口徑的炮彈不斷落下,每一發炮彈爆開,半徑十五丈內的一切,都被氣浪掀飛,爆炸點方圓五丈內,無論是人體還是掩體,全都在火光中炸成粉碎。
炮擊避開了碣石村。
法璐仕、易多利等國的高層,全都在碣石村中。
時至今日,極西百國依舊保留了某些古老的潛規則——戰場上,底層士兵死傷多少,都無所謂;但是到了一定級別的將領,尤其是有着貴族身份的將領,還有那些出身尊貴的官員們,交戰雙方都會刻意的保證對方的安全。
碣石村附近,兩裡地內,沒有一發炮彈落下。
而距離碣石村稍遠的那些營地,連續六輪急促射擊,七百二十發大口徑炮彈密集爆開,大片營地化爲烏有,起碼有萬餘士兵粉身碎骨,受傷者不計其數。
白日裡,英吉士艦隊使用魚雷,近乎全殲了聯合艦隊,碣石村中的聯軍高層,已經是人心惶惶。
他們已經緊急的,將營地向南遷徙,遷到了碣石村南面,脫離了艦炮的攻擊範圍。
他們做夢都沒想到,炮擊不是來自大江,而是來自更南面的陸地。
營地亂成了一團,到處都是胡亂奔走的士兵,到處都是扯着嗓子叫罵的軍官。碣石村中的各國高層,全都在緊急尋找安全的地窖躲避炮擊,沒有人出面約束軍隊。
蘆葦蕩,被炮擊引燃,開始燃燒。
火光中,無數面孔扭曲的各國士兵在狼狽逃竄,卻不知道該逃去何方。
刑天鯉連同三千八百精銳,到了。
刑天鯉扣動扳機,‘噠、噠、噠’,一發一發子彈,循着一彈指一發的勻速,不緊不慢的射出。每一聲槍響,前方百丈開外,都有一名聯軍士兵頭顱爆開。
風、雨、雷、電兄弟四個,嶽小青等人,也都是如此。
靜塞軍也好,背嵬軍也好,他們的體能是凡人的數十倍,個個都有數千斤的力量,槍械的後坐力於他們而言,近乎於無。
他們的視力絕佳,天空月光如水,照得天地通明,他們可以輕鬆的看清,一里多外那些狼狽逃竄的連軍士兵扭曲的面孔。
實力更強的嶽小青等人,甚至能看到那些驚恐的士兵極力呼吸,因而擴張的鼻孔。
他們的反應速度更是超過常人不知道多少。
無論亂跑的士兵有多少,無論他們跑得多快,無論他們往哪個方向逃竄,只要到了他們的有效射程範圍內,他們的槍口,總能精準的鎖定對方的腦袋。
槍槍爆頭,極少例外。
這些靜塞軍、背嵬軍的精銳,平日裡都是按照最嚴苛的練兵秘法,操練精熟,雖然沒有實戰過,但是相互之間的作戰配合,簡直默契得堪稱‘恐怖’。
他們相隔半丈左右,排成鬆散的散兵線。
從高空俯瞰下去,這條長達二十幾裡的散兵線,在三千八百人齊齊前進時,居然猶如直尺劃過一般,保持了近乎完美的直線。
槍聲不斷,好似一柄長刀輕輕劃過大地。
一條條極細的火光不斷劃過,無數蘆葦被子彈擊碎,夜風中,大片白茫茫的蘆葦絮輕盈的飄起,隨着風在空中搖曳飄舞,好似一面面巨大的招魂幡在空中浮蕩。
嶽風吹響了含在口中的哨子。
四面八方,背嵬軍、靜塞軍中,都有中層軍官吹響了哨子。
隨着哨子聲,東西兩側,各有一千精兵向北方斜插,擺出了三方合圍的架勢。
區區三千八百精兵,居然要合圍近百國家的十萬精兵。尤其是,逃過大江的東雲僑民中,還有十幾二十萬浪人,也都聚集在這一片區域中。
這些浪人雖然裝備差勁,手中的刀劍卻是不少。
低沉的號角聲中,‘咚咚’鼓聲響起,被炮彈炸得昏頭轉向,被精準的子彈狙殺打得焦頭爛額的聯軍營地外圍,大羣大羣的東雲浪人呱噪着,在一些浪人頭目的嘶吼聲中,他們脫光了身上的所有衣衫,在額頭上綁了一條髒兮兮的布條子,拎着刀劍就發動了亡命衝鋒。
換成尋常軍隊,區區一條單薄的散兵線,面對十幾二十萬亡命之徒的衝鋒,怎麼也都衝開了。
但是靜塞軍、背嵬軍,他們在裝備了彈鼓式自動步槍後,殺傷力強得可怕!
艾美聯邦特製的彈鼓,一個彈鼓可以裝七十二發子彈,士卒們鎮定自若的緩步前行,一次一次輕輕釦動扳機,一發一發子彈循着極穩定的頻率,不斷向前激射。
每一發子彈,最多兩發子彈,都精準的射爆百丈外一顆頭顱。
半盞茶時間,亡命衝鋒的東雲浪人們,還沒能前衝五十丈,一千八百名留在南方的士卒,已經平均打光了一個半彈鼓。
散兵線前方,已經躺下了數萬具屍體。
厚厚的三層屍體堆積在地上,最瘋狂,最亡命的東雲人,也已經嚇得魂飛天外,一個個丟下兵器,哭天喊地的向後狼狽逃竄。
這一刻,這些最近幾十年來,囂張跋扈,恣意妄爲到不可一世的東雲人,終於從骨子裡,回味起了過往千百年來,被東國碾壓,乖巧的奉東國曆朝爲宗主的大恐怖!
十幾萬東雲浪人四散潰逃,亂糟糟的好似一羣炸窩的野豬,直接衝散了他們後方,正趁着他們衝鋒拼命之時,好容易集結起來的其他各國軍隊。
法璐仕、易多利、聖羅斯,還有北海七國聯盟的軍隊,剛剛在長官們的呵斥聲中,勉強集結,東雲浪人們就衝了過來,‘嘩啦’一下,將他們集結起來的隊伍又衝得亂七八糟。
也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軍官帶頭,衝着逃散的東雲浪人打響了第一槍。
爆豆子一般的槍聲不斷響起,更有各色機槍將颶風一般的子彈傾瀉而出,大片大片的東雲浪人慘號着倒地,四面八方,同時有人朝着他們開槍。
倒黴催的東雲人,這些槍械的威力,對於身高普遍只有四尺上下的他們而言,威力是大大的‘超綱’的。身材矮小,身軀瘦削單薄,一發標準口徑的步槍子彈,往往能一次貫穿三個東雲人的身體。
那些大口徑的機槍子彈,更是能在人羣中,形成‘集體擊飛’的殘酷效果。
稍微聰明些,見機得快的東雲人,往臉上抹一把血,直接倒在了地上。而那些還在亂七八糟朝着四周奔逃的東雲人,沒多久,就在趙宋和各國聯軍的聯合絞殺下,被打得七七八八。
當戰場中,宛如野豬亂竄的東雲人消失後,戰場驟然寂靜了片刻。
趙宋士卒,揪下打空的彈鼓,喘口氣,從身後的彈藥箱中,取出新的彈鼓裝上,又將兩三個備用的彈鼓掛在腰間。
各國聯軍,也在軍官聲嘶力竭的呼喝聲中,迅速的集結。
近百個國家的軍樂隊,齊齊上前,他們吹響了淒厲的風笛,敲響了整齊的戰鼓。
“活,見鬼!”刑天鯉的瞳孔驟然一凝。
他突然想起來,極西百國三十年前才爆發的那一次堪稱‘世界大戰’,將整個西陸所有國家都捲進去的戰爭。他在英吉士總領館,找到了相關的歷史資料,戰爭的前因後果什麼的,且不提了,就說那一次戰爭,各國交戰的士兵,普遍使用的還是前裝的火繩槍。
前裝火繩槍,而且發射藥使用的還是散裝的黑火藥。
在那一次戰爭中,最先進的步槍,也不過是後裝的,使用定裝藥紙殼彈的燧發步槍。
而短短三十年間,極西百國的軍事科技以不合理的速度飆升,現在各國已經普遍列裝了使用黃銅彈殼,彈倉式撞針步槍!
現在刑天鯉等人手上,更是使用的彈鼓式大容量自動步槍!
而這些極西百國的軍官們,他們的作戰思路,居然還殘留在上一次西陸大戰的時候?
軍樂隊前出,各國軍隊排成了整齊的軍列線,隨着戰鼓整齊的‘咚咚’聲,踏着整齊的小碎步,唱着軍歌,昂首挺胸的朝着兩裡外的刑天鯉等人逼了上來。
“真正是活見鬼了,他們就沒看看,咱們身上披掛着什麼?”嶽小青差點沒咬了自己的舌頭!
“是好漢!”嶽風用力拍了拍胸膛,鐵質的護掌和胸前擦得雪亮的麒麟吞口撞擊,濺起了點點火星,他沉聲道:“兒郎們,敵方勢大,謹慎些!”
刑天鯉聽得嶽風這話,心裡無數句朝天-娘在翻滾。
還謹慎些?
雙方邁着小步,一步步的接近,後方的重炮也停止了轟擊,戰場上,只有風吹過蘆葦蕩發出的‘呼啦’潮聲。
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
當雙方接近到一百丈的時候,靜塞軍、背嵬軍士卒搶先開槍。
槍響,人倒,每一聲槍響,前方多國聯軍密集的軍陣,總能倒下一千多人,每個人都是頭顱中彈,絕對死得透透的。
短短三五步路的功夫,靜塞軍、背嵬軍齊齊開火,每人打出了十發子彈,多國聯軍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有上萬站在最前方,由最精銳、最強壯的精兵組成的先鋒,被齊齊擊斃當場。
多國聯軍還有近十萬士卒,但是任憑風笛嘶鳴,任憑戰鼓‘隆隆’,任憑各國軍官齊齊吶喊咆哮,士兵們丟下槍械,哭喊着‘惡魔’以及‘聖母保佑’之類,一如之前的東雲人一般,用盡全部的力氣向着北面,向着東面和西面逃竄。
但是之前分出的兩千精銳,已經在東面和西面接近了戰場。
三個方向,槍聲齊鳴。
月色如此皎潔明媚。
戰場如此無遮無擋。
人羣如此密集簇擁。
靜塞軍、背嵬軍的視力是如此的遠超常人。
槍響,就一定有人倒下。
他們的子彈是如此的多,他們的火力持續是如此的驚人。
密集的槍聲持續了半刻鐘,將近一半多國聯軍,硬生生被三千八百趙宋精銳擊斃當場,剩下的士兵們被嚇得魂飛天外,除了極少數往北面碣石村方向逃竄的軍官,剩下的士卒齊齊跪倒在地,高高的舉起了雙手!
刑天鯉身後,山崩海嘯般的喊殺聲突然響起。
兩萬名湊數的大玉朝戰兵雄赳赳、氣昂昂,好似打了雞血一般,撒丫子衝了上來。
幾名身披儀甲的將領騎着馬,衝在了最前方,他們聲嘶力竭的高呼着:“兒郎們,斬首,有功……一顆人頭,三兩紋銀,不打折!”
刑天鯉看着這些剛纔還落在後方有氣無力,此刻卻如狼似虎瘋狂衝來的戰兵,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
岳家四兄弟,嶽小青,還有那些靜塞軍、背嵬軍的士卒,臉色全都變了!
他們不是害怕,不是畏懼,而是興奮,而是激動,而是躍躍欲試!他們每個人,瞳孔縮小,臉上都流露出了一股——‘大丈夫應如是’的衝動!
這就是當今朝廷的兵?
這,這,這,這樣的兵渣子,若是手上的火器足夠,就眼前三千八百兒郎,他們敢說,他們就能橫掃大玉朝!
“大玉朝的兵,有點拉胯啊!”嶽小青掀起了面甲,重重的吐了口吐沫。
“稀奇麼?不稀奇。焚族,原本也不過是山奴出身,蓄養牲畜、採集藥材的奴婢輩。”嶽雨輕聲道:“就是他們身後的‘大清’,骨子裡,不也是山野蠻夷。”
“錯非天地鉅變,世界末法,輪得到他們坐了這天下?”嶽雷揉搓雙掌,骨節發出沉悶的‘嘭嘭’聲響:“這天下,向來是由我古三家決定歸屬,焚族?”
嶽雷也掀起面甲,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碣石上,觀戰衆人,趙青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她得意洋洋的對身邊面色慘白的頤和郡主笑道:“頤和妹子,我趙宋精兵,可壯觀否?”
頤和郡主沒吭聲,她面色慘白,後頸上,一滴滴冷汗已經匯成了小溪,順着光滑的脊背不斷滑落,衣衫都弄得溼噠噠的。
趙青檾又笑道:“好生奇怪,這些蠻夷,怎生就將大玉朝,欺壓至此?”
童貫揹着手,‘呵呵’直笑。
楊念祖揹着手,若有所思。
穆裡瑪、楊天驥雙手死死握拳,看着下方摧枯拉朽的靜塞、背嵬兩軍戰士,身體下意識的微微哆嗦着。良久,穆裡瑪乾笑道:“如此虎賁,若有十萬,當能橫掃天下。”
趙青檾閉上了嘴。
十萬!
當今之世,末法時代,哪家哪戶想要蓄養這麼一支精銳,都是不容易的。
趙青檾此次拉出了三千八百精銳,已經是趙宋能調動的極致了,十萬人?
呵呵!
楊天驥也陰陽怪氣的說道:“不錯,十萬虎賁,配上新式火器,不要說橫掃神州,就是遠征西陸,也是綽綽有餘。只是,這新式火器嘛,可不容易弄到手哦!”
趙青檾的臉色再變。
她親眼目睹了這些火器的強悍,趙宋精銳身披重甲,尋常步槍是傷不到他們的,但是那一輪重炮轟擊,卻是讓她都感到心驚膽戰。
更不要說,白天裡見到的,大江上,英吉士海軍艦隊發出的魚雷,輕輕鬆鬆將那等巨大的鐵甲戰艦都轟成了渣,這等科技偉力,血肉之軀,如何能承受?
心頭的一些剛剛萌芽的小心思,被壓了下去。
趙青檾輕輕的揉搓着手指,嗯,得從其他地方找補找補了,比如說,頤和郡主答應的供奉,你是不是得漲漲價啊?
奧古斯和帝斯則是迅速對視了一眼,他們走到了一旁,用趙青檾等人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低聲的交流着。
靜塞軍、背嵬軍的戰力,讓他們頗爲吃驚。
不過,也僅僅是吃驚罷了。
在他們看來,趙宋精銳的戰力,也不過和他們的尋常族人相當。趙宋精銳身上的甲冑,各方面的性能,則是遠遠不如他們那些族人身上的先進鎧甲的!
但是呢,趙宋畢竟有這麼一支強大的力量。
這般的精銳,有多少人?
他們當中的尖端戰鬥力,能有多強大?
在弄清這些問題之前,他們以前的一些打算,得暫時放緩了。
現在看起來,有限的合作,是合乎雙方利益的。
喬彼得、格林曼等各國高層,一個個面如死灰。
多國聯軍被手持槍械的趙宋精銳輕鬆擊潰,宛如割草一樣屠殺大半,換成英吉士和聖諾曼的軍隊,又能好到哪裡去?
眼前這三千八百名趙宋精銳,在輜重無憂的前提下,足以匹敵極西各國數十萬陸軍精銳。而且他們的機動性更強,殺傷力更可怕,這完全是一支顛覆當今戰場格局的力量!
僥倖的是,他們並非當今大玉朝官方的軍隊。
僥倖的是,他們也有奧古斯和帝斯爲代表的,來歷莫測的強大臂助。
整體看來,大玉朝並不是這麼容易對付的。
長久看來,英吉士和聖諾曼聯手,在大玉朝身上源源不斷的抽血,還是可以做到的。
刑天鯉等人,任憑兩萬亂雜雜的大玉朝戰兵去爭搶軍功,三千八百精銳匯合,緊跟着那些逃竄的聯軍官兵,一步步逼近了碣石村。
碣石村南面,村口處,雷諾夫換上了一套極華麗的黑紅色重甲,沒有戴頭盔的他,任憑滿頭淡紅色的長髮在風中飛舞,雙手杵着沉甸甸的重劍,好整以暇的看着逼近的刑天鯉等人。
在他身後,超過兩千名身披甲冑的審判聖騎結成了方陣。
雷諾夫站在高處,全程‘欣賞’了趙宋精銳的可怕表現,對此,他嗤之以鼻——這種事情,他身後的審判聖騎們,同樣能做到。
在戰場上屠戮普通的雜兵,這根本就是常規操作嘛!
也就是天地末法,資源匱乏,蓄養本命精血變成了極其困難的事情,否則的話,以他雷諾夫的天賦天資,他有信心,一個人、一把劍,在正面戰場上砍翻十萬雜兵!
身邊熱風激盪,脖頸以下,皮膚上隱隱有龍鱗般紋路浮現。
雷諾夫手指一彈劍鋒,重劍的劍鋒驟然變成了暗紅色,隱隱有絲絲縷縷的火苗向外噴涌。重劍內部的法陣被激發,強大的力量在奔涌,同時,散發出的熱力,也在被外界天地瘋狂的吞噬!
若是繼續這般肆無忌憚的激發重劍威能,這柄好容易保存至今的法器,用不了半年,就得化爲普通凡鐵!
雷諾夫滿不在乎的雙手杵着重劍,下巴擱在劍柄末端,冷聲道:“你們,是古三家,哪一家的?”他的聲音猶如雷鳴,頃刻間席捲數裡。
趙宋精兵停下了腳步,隔着兩裡多地,和雷諾夫以及身後的審判聖騎遙遙相望。
嶽風、嶽雨、嶽雷、嶽電兄弟四個,將手上自動步槍用力的摸了摸,小心的遞給了身後親兵,又將背上彈藥箱放下,將腰間掛着的彈鼓放在彈藥箱上,這才從親兵手上,接過了自己的大金錘。
手持雙錘,兄弟四個大步向前。
嶽風厲聲道:“趙宋,岳家,嶽風在此。你既然知道古三家之名,也是有來歷的。報出名來!”
刑天鯉身邊,嶽小青撫摸着彈鼓,懶洋洋的叫道:“大兄,這廝哪裡有什麼正經名號?嚇,祝融後裔,不過看他長相,應該是個串串!”
雷諾夫,還有他身後十幾名審判聖騎齊齊怒吼。
‘串串’一詞,實在是打在了他們心頭最痛處。
雷諾夫拔出長劍,熱風激盪,朝着嶽風狠狠一指:“趙宋,岳家?哈,你們岳家,還是這麼愚忠麼?你們憑什麼,還給趙宋賣命?”
岳家兄弟,還有背嵬軍中好些將領,臉色齊齊變得無比難看。
碣石上,趙青檾、童貫,也是臉色僵硬,面色陰鬱的看着雷諾夫,恨不得將他現場拿下,直接凌遲碎剮了纔好。
輕咳一聲,趙青檾輕聲道:“楊樞密,此人妄言,挑撥天家、將門,罪無可赦,其罪當誅。幾位嶽將軍怕是拾掇不下來,你去掠掠陣吧。”
楊念祖也是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趙宋當年的那一攤子爛賬,他身爲楊再興的嫡孫,對於趙宋這一家子,實在是看不下去的。奈何,世情如此,當年從趙宋太祖開始,逐次被挪到這一方天地的諸人,面對各方面的壓力,不得不報團取暖!
‘趙宋’之名,天然就成了各家抱團的紐帶,尤其是在太祖趙匡胤,狠狠懲戒了後世一些不肖子孫後,大家面子上,多少也圓了過去,一些事情,也就沒有人提了。
但是不提,不代表那些事情不存在!
就好像,祖龍始皇,懸賞通緝自己兒子的榜文,還在古三家中流傳呢。
就好像,李唐家中,現在時不時還窩裡反一把,李二家的子孫,時常被氣得跑去姻親家蹭飯吃。
就好像,朱明家中,嘖嘖,當年的那一對兒叔侄留下的子嗣,到現在還在爭論誰是正統。每隔一甲子,朱明的祭祖大典上,爲了爭搶正統主祭的名號,那叫做一個熱鬧!
搖搖頭,甩開腦子裡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楊念祖淡淡的向趙青青抱了抱拳:“喏!”
這個‘喏’字,楊念祖也是說得有氣無力的。
他看了看奧古斯和帝斯,微微一笑,身體一晃,‘嘭’的一聲巨響,楊念祖身邊的空氣炸開,他近乎瞬移般,身體在空氣中撕開了連續三十六道環形氣爆,彈指間,就到了幾裡外的戰場。
奧古斯和帝斯瞳孔驟然一縮。
喬彼得、格林曼等各國高層,則是猶如見鬼一般,嘶聲尖叫起來。
幾裡地的直線路程,彈指間就衝到了戰場邊!
這是人麼?
這是鬼耶?
這是神靈呼?
喬彼得、格林曼和一衆高官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他們當中,盡有出身極西各國頂級大貴族家族的嫡系,他們突然想起了,在自己家族中流傳的,一些極其古老的,關於東國的禁令!
在那些禁令中,東國如簡直猶如傳說中的‘魔窟’、‘絕域’,祖宗立下極其嚴苛的訓令,嚴禁自家子孫輕易前往。就算要前往東國,那也要‘恪守本分’、‘謹小慎微’,萬萬不可觸犯了‘東國的規矩’!
什麼時候,極西百國的高層,遺忘了這些先祖流傳的禁令?
什麼時候開始,極西百國,開始有勇氣,一波波的前往東國,朝着東國亮爪子,甚至集結軍隊,和東國大軍正面開戰?
甚至,五十年前,更是差點攻破了大玉朝的京都焚天城,嚇得那時候的皇帝都倉惶‘北狩’,棄城而逃,跑出了三千里地去?
五十年前,如果有靜塞軍、背嵬軍出現在戰場上!
五十年前,如果有楊念祖這樣鬼神一般恐怖的人物出現在戰場上!
五十年前,活見鬼了,各國聯軍有十萬人麼?沒有吧?嗯,肯定沒有十萬人!
喬彼得、格林曼的目光一陣遊離。
這些年,極西百國是如何在大玉朝的國土上作威作福,盡情的攫取利益的呢?
是如何做到的?
莫名的,原本神態輕鬆,很愜意的坐在椅子上觀戰的喬彼得等官員,悄然無聲的站起身來,下意識的加緊了雙腿,挺直了腰身,很是恭謹的站在了一旁。
畏威而不畏德,骨子裡,這些極西百國的蠻夷,和東雲人,都是同一種生物!
雷諾夫已然揮動長劍,衝向了嶽風。
嶽風一聲長嘯,揮動兩柄重錘,直衝雷諾夫。
看到雷諾夫手中重劍噴涌高溫,嶽風雙錘狠狠一振,頓時錘頭上風雲紋隱隱亮起,嶽風身邊有狂風激盪,一道道湍急的流風,讓嶽風的速度驟然增加了數倍,重錘揮動時,一道道漆黑的風暴纏繞在錘頭旁,宛如惡龍在張牙舞爪。
重劍和重錘‘轟、轟、轟’狠狠對撞。
火星四濺,風火激盪,短短一彈指間,就聽一聲大吼,雷諾夫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無比驕狂的舉起了手中重劍。
嶽風則是一聲悶哼,右肩甲冑被貫穿,大量鮮血不斷噴射出來,雙手緊握重錘,踉蹌着向後不斷倒退。
雷諾夫咧嘴獰笑:“有趣,有趣,你們居然放棄了正統的仙道體修,轉化成了似是而非的鍛體武道?嘿,這等武道,固然適合末法時代,層次上,比起仙道體修,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嘖嘖,岳家兒郎,你們若都是這般手段,你們就不配做我的對手了!”
望着雷諾夫,看着肩頭噴血的嶽風,刑天鯉暗自點頭。
嶽風他們修習的,是和楊念祖一脈相承的‘鍛體武道’。
但是楊念祖,是曾經將仙道體修之法,硬生生修煉到了天仙境界,爲了適應末法時代,自斬境界,將全部仙道修爲,轉化成了武道功果。
是以楊念祖固然在壽命上受到了極大影響,但是他的戰力,卻依舊能摸到天仙級的邊。
而嶽風他們,自出生之後,就不是‘修道’,而是‘練武’!
哪怕他們的武道得到了某些仙道秘術的淬鍊,遠比尋常人要強大百倍,武道就是武道,在層次上,遠遠無法和仙道相提並論。
面對激發了祝融血脈的雷諾夫,哪怕嶽風一身功夫是千錘百煉而來,武道依舊不敵巫道,是以嶽風吃了虧。
深吸一口氣,丟下手上槍械,放下身後彈藥箱,刑天鯉抽出通天妙竹,緩緩上前。
“郡主,若是下官得勝,可得一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