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汽笛聲,驚得江面上大羣白色水鳥展翅高飛。
有兩隻傻鳥,嘴裡叼着尺許長的魚兒,剛剛從江水中掙扎飛起,汽笛聲中,它們嚇得‘嘎嘎’怪叫,嘴裡的魚兒就歡天喜地的跳回江水,拼命甩着尾巴逃之夭夭。
這是一條排水量八千噸的大型客輪,專走遠洋航線,從平海城港口出發,經東雲本土,經黑婆羅洲,再經東溟大洋上一列大小島嶼,最終目的地正是艾美聯邦。
巨大的煙囪噴着淡淡的黑煙,煙囪前方的桅杆上,小小的瞭望崗位,刑天鯉站在崗哨中,朝着南方眺望。以他如今的目力,他能清晰的看到數十里外的南潯鎮,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南潯鎮東邊,環繞着白䴉潭的那座巨宅。
抖抖寬大的袍袖,刑天鯉微微一笑。
兩袖金風的感覺,真心不錯。
南潯鎮,有近三千戶巨賈大族,其中有過半的豪族,和刑天青書勾結一塊兒,算計平遠堂刑天氏旁支二十四房族人。
但凡在刑天青書那份轉移三成份子的契約書上,簽署了自家名號,用了自家印璽的,全都被刑天鯉光顧了一番。將近兩千戶大戶人家,刑天鯉攏共從他們家裡,撈走了黃金兩千萬兩(310噸),白銀十六億兩,發黴、腐朽的銅錢不計其數。
其他各色寶石、玉石之類的珠寶,什麼盆盆罐罐的古董,刑天鯉也是懶得計算了。
‘千年南潯’,因爲平遠堂刑天氏坐鎮,千年以降,哪怕是六百年前焚族太祖龍興,起大軍席捲天下,偌大的江南地帶被殺了個血海濤濤,南潯鎮也沒有遭受兵災。
被刑天鯉光顧的這近兩千戶人家,好些都是千年積累,一些人家挖的地窖,好似十八層地獄一般,在地下壘了一層又一層。好些人家的錢財,堆砌在地上時日太久,好些地窖數十年沒有開啓過,刑天鯉起出的金子還好,那些銅錢多有鏽成了一團的,白銀也多有氧化變成烏漆墨黑的。
多少是個教訓罷。
這些跟着刑天青書,背刺刑天氏旁支二十四房的大戶人家,也都是織造處‘極樂香’銷售渠道的一份子。從暗語森林流出的極樂香,到了織造處手中,就是通過這些大戶人家遍佈各地的店鋪進行分銷。
他們行走天下的商隊,他們在大江大河上往來的貨船,極大的方便了極樂香流毒四方。
所以,刑天鯉掏空他們地窖中的家底,他拿得是毫無心理壓力,沒有絲毫的道德負罪感。
至於說,近兩千戶人家的家底子被一夜搬空,這等驚天大案會如何收場?
刑天鯉給了他們最好的解釋。
他殺了這麼多暗夜森林的人,從她們身上,拿到了許多帶着暗夜森林特徵的掛飾、印鑑等物,這些零碎小東西,包括一些暗語森林女人的髮絲等,刑天鯉零零散散的,丟棄在了那些地窖中。
大玉朝的官府,如果不全都是豬的話,那些辦案的官吏,總能找到足夠的蛛絲馬跡,收集到足夠的罪證。
被刑天鯉大砍大殺了一通,瑪索那老女人,若是腦殼沒壞掉的話,一時半會,是不敢在南潯鎮拋頭露面的。如此,正好坐實了她們的嫌疑!
不過呢,牽扯到洋老爺們,還是一個有着法璐仕末代公主身份洋老爺,大玉朝的官府,是否願意爲了‘些許阿堵物’,去得罪暗語森林呢?
好期待。
但是刑天鯉是沒辦法親眼目睹後續的發展了。
客輪的甲板上,何鐸、何西,還有幾名五嶽堂的漢子,正站在船頭抽着煙,肆無忌憚的打量着那些在甲板上吹風看風景的頭等艙女眷。
刑天鯉順着繩梯,慢悠悠的爬下了瞭望崗,順手將一枚大金幣塞給了緊張的蹲守在下方的瞭望手:“站得高,才能看得遠,這上面的風景不錯。”
瞭望手將金幣塞進嘴裡,狠狠地咬了一下,確定手上的金幣是真傢伙,不是鍍了一層金的鐵片片後,他喜笑顏開向刑天鯉擡了擡帽子:“話是這麼說,但是我可不喜歡這個活。尤其是大風浪的時候,在那上面瞭望航道,總有一種隨時能見到聖母的感覺。”
刑天鯉微笑着點點頭,輕點通天妙竹,順着甲板,慢悠悠的來回轉着圈子。
此去路途遙遠,從平海城出發,抵達東雲本土,就要半個月時間,從東雲本土,再轉向東南,抵達黑婆羅洲,又需要小半個月。
將近一個月,都要在海上度過。
前世今生,這還是刑天鯉第一次乘船出海,這是極其新奇的經歷,刑天鯉耐着性子,在甲板上緩步行走,收斂了神魂之力,用自己的五感,靜靜的享用這一份新奇。
天空青藍。
海水昏黃。
大羣形如海豚,但是體積比刑天鯉印象中的海豚要大了七八倍,身軀黑白分明的調皮傢伙,突然竄出海面,發出‘唷唷’的鳴叫聲,追逐着客輪高速遊動。
甲板上,傳來了水手的歡呼聲。
他們很迷信的告訴身邊的客人——這是好運的象徵。這一次的航程,他們一定能順風順水,太太平平的抵達終點站。
甲板上的旅客們,也紛紛鼓掌、歡笑,有客人拿出了相機,對着海面‘咔嚓、咔嚓’就是一通亂拍。對於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而言,遠洋航行,絕對是一件頗有挑戰性,值得銘記一輩子的大事情。
時間如水,慢悠悠的晃盪而過。
刑天鯉在客輪上,一如一個普通的旅客,早睡早起,三餐規矩,他也租了兩根大海竿,朝着海面垂釣過幾次。但是很顯然,他不是一個好釣客,魚餌用了許多,一條魚都沒能釣上來。
半個月後,前方一座大島,東雲島聯到了。
兩條近海巡邏船高鳴汽笛,‘嗚嗚’靠了上來,仗着速度優勢,繞着客輪轉了兩圈,引導着客輪緩緩入港。
巨大的港口,足以同時容納三四百條大型輪船。
刑天鯉站在甲板上,看到港口內,人流洶涌,數十條大型貨輪,正在下貨。宛如蟻羣的東雲力夫,正光着膀子,喊着號子,將一捆一捆貨物不斷的從火輪巨大的肚皮內搬運出來。
貨物包是那般巨大,而那些皮膚曬得黧黑的東雲力夫,個子又是如此矮小。他們順着踏板,艱難的邁着小碎步,手臂上、小腿上,一根根青筋凸起,渾身都是汗水不斷滴落,有一種隨時可能被貨包壓扁,將他們壓得粉身碎骨的視覺衝擊。
碼頭上,人流混雜,有身軀極矮小、極靈活的小扒手,在人羣中得了好處,猶如受驚的猴子一樣亂竄奔跑。有人幸運的逃之夭夭,也有人一不小心,一頭撞在了身穿黑色制服,頭戴大檐帽,打着白綁腿,手拎拎着齊眉棍的警察懷裡。
這些東雲警察大聲咒罵着,掄起雞蛋粗細的棒子,衝着主動送上門來的小扒手當頭就是一棒。隔着百多丈遠,刑天鯉都清晰聽到了木棒敲擊骨頭髮出的悶響,那小扒手就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好似被釣上來的魚一樣一抽一抽的。
高亢、尖銳的喝罵聲中,幾架造型奇異的馬車駛入了碼頭。
一條中型的近海客輪上,一羣大熱天穿着寬厚袍服,手持團扇,舉止僵硬,卻故作雍容,給人一種‘沐猴而冠’感的男女慢悠悠的離船上岸。馬車旁,數十名身穿長袍,腰間佩刀的東雲武士齊刷刷跪倒在地,有頭髮發白的老人膝行,畢恭畢敬的將這羣男女迎上了馬車。
武士們起身,簇擁着馬車離開碼頭。
馬車所過之處,那些東雲人,無論是什麼身份,正在幹什麼,無比整齊的,好似鐮刀下的稻子一樣齊刷刷的跪倒在地,直到這些馬車離開數十丈後,他們才小心翼翼的擡起頭來,輕手輕腳的站起身來。
遠處傳來了嘻哈笑聲,有人在用口音濃重的英吉士話嘟囔着什麼。
這些天,憑藉着強大的神魂之力,刑天鯉已經掌握了極西百國通用的英吉士、法璐仕、聖羅斯、聖諾曼、易多利等幾大強國的官方用語,更是對他們的地方口音有了一定的瞭解。
這種口音濃重的英吉士話,被英吉士人稱之爲‘鄉巴佬語’,通常在英吉士市井幫派、小商販等人羣中使用。
而這種‘鄉巴佬語’,卻是艾美聯邦的代表性口音。
艾美聯邦,建立於一百二十年前,原本是英吉士王國流放囚犯的苦刑地,其主體國民的先祖,大半都是罪大惡極的重刑犯,小半是英吉士王國的破產小販、失地流民等。
趁着三十年前,極西百國爆發大戰的機會,艾美聯邦急速崛起,短短數年時間,國力膨脹到足以和傳統列強比肩的地步。但是他們的口音嘛,祖傳的‘鄉巴佬語’,改不了了。
刑天鯉順着嬉笑聲看了過去,就看到兩條排水量能有數萬噸的巨型貨輪,正停泊在鄰近的泊位上,一條巨輪的船頭,幾個高級水手正叼着菸捲,朝着碼頭上跪拜行禮的東雲人比比劃劃的說笑。
貨輪上,果然掛着艾美聯邦的旗幟。
十幾臺使用電力的新式龍門吊,鐵鏈條發出‘咯啦啦’的聲響,一羣艾美聯邦水手,大呼小叫的指揮着龍門吊,將一臺臺體積驚人的大型機械,緩緩的吊出船艙。
一羣身穿深藍色工作服,頭戴山藤編成的安全帽,看上去頗有幾分精英精銳氣質的東雲男子,站在碼頭上,看着緩緩落地的大型機械,一個個喜笑顏開,甚至有人感動得‘嗷嗷’大哭,不斷流淌下眼淚來。
刑天鯉瞪大眼睛,看着那些體積巨大的機械,完全弄不懂這些玩意兒是幹什麼用的。
神魂之力掃過,這些機械的內部構造,所有細節一覽無遺,每一個零部件究竟是如何構成,其材質配比等,都被刑天鯉輕鬆的掃描了出來。
他依舊不知道這些大傢伙有什麼用。
“咳,咳,文科生怎麼了?道爺我就是一個文科生!”刑天鯉悻悻然的嘟囔着,微微側頭,聆聽着那些東雲人激動的叫嚷。
嗯,是特種合金熔鑄設備?
嗯,是大型板材鍛壓設備?
唷,有一臺十萬噸鍛造機?
十萬噸,是什麼概念?用在工業上,很牛皮麼?刑天鯉對此是一竅不通的。
聽那些東雲人的呱噪,這座名爲‘飛雲’的海港城市,將建造一座大型的造船廠?一口氣建造十八條大型船塢,每一條船塢,都能建造六萬噸級的鉅艦?
刑天鯉目光一陣遊離。
這些東雲人興奮無比,他們也沒有什麼保密意識,或許,他們也不覺得,有人能隔着一里多地,偷聽到他們的對話罷?
他們熱情的討論着,這次艾美聯邦慷慨的大手筆。
他們給了東雲島聯一筆堪稱天文數字的無息貸款,援建了他們好幾座大型造船廠,好幾座大型的鍊鋼廠,以及好幾座新式的軍械廠。有了這些廠子,用不了兩年,東雲人的實力,尤其是海軍的實力,當能迎來一個飛躍。
“真希望,我們飛雲船廠建造的鉅艦,能夠炮擊津門,讓我們東雲的兒郎,攻入神州,奪回原本屬於我們的天下!”一名看上去地位最高的東雲老人,豪氣十足的揮動着雙臂,發出了極狂妄的宣言。
津門,大玉朝北部最重要的海港城市。
若是能登陸津門,就好似一柄刀,直接架在了大玉朝京師焚天城的脖頸上。那裡,距離焚天城,直線距離只有區區五百里,而且沿途盡是平原地帶,無險可守。
五十年前,極西百國的聯軍,就是攻破津門,直逼焚天城,在焚天城外,一戰覆滅了大玉朝三大京營禁軍,嚇得那時候的皇帝拖家攜口,倉惶‘北狩’。
刑天鯉靜靜的看着這些亢奮無比的東雲人。
殺了他們?
彈指可爲。
但是,有什麼意義?
殺了他們,東雲國內,這般的狂徒,還不知道有多少。
這些傢伙,一直自詡‘神州正朔’,畢竟,當年祖龍始皇的二兒子,那位在歷史上留下了‘赫赫大名’的秦二世,正是東雲島聯的首任聖皇。
東雲島聯的歷代聖皇,也都是秦二世的孝子賢孫。
東雲國內的歷史課本,可是一直在鼓吹,他們纔是神州大地最正統的繼承者。
這端的是,一筆糊塗賬,沒辦法算清楚的。
殺了這些東雲人,完全沒意義。
至於說,摧毀這些機械?
呵呵,艾美聯邦能夠送來一批機械,就能送來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刑天鯉絲毫不懷疑艾美聯邦的財力,除非他能徹底覆滅艾美聯邦核心高層,扭轉他整個國家的意志,否則摧毀這些機械,有什麼用?
但是,覆滅艾美聯邦的核心高層?
想起手段詭秘的奧格、洛美,刑天鯉就直搖頭。哪怕修爲飆升,刑天鯉依舊沒信心,能夠將奧格、洛美怎麼樣。
金屬製成的舷梯,被踩得‘咚咚’作響。
一羣身穿白色制服,戴着口罩的東雲海關檢疫官員,帶着一羣邊檢的警察,昂首挺胸的登上來客輪。這些小矮子,故意高高擡腳,重重踏地,似乎是想要以此,在這些牛高馬大的‘外國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勇力’?
只是,任憑他們如何做作,看到平均身高不過四尺二三寸(一百四十二三釐米)的東雲人,看到他們繃緊的面龐,故作威嚴的小模樣,這些日子,身高已經長到五尺六寸(一百八十五釐米)上下的刑天鯉,不由得‘嘿’的一聲冷笑。
客輪的船長、大副,帶着幾個高級船員,來到了甲板上。
身爲艾美聯邦公民的他們,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應付着東雲海關的官員。不一會兒,一名高級船員來到了刑天鯉面前,叮囑他說,客輪要在飛雲港停靠一天一夜,補充煤炭、清水和瓜果蔬菜等。
在這一天一夜的時間內,船上的客人,辦理臨時的證件後,可以離開客輪,上岸觀光、消遣一二。這高級船員朝着刑天鯉擠了擠眼睛,低聲笑道:“飛雲港有很多不錯的東雲姑娘,您這般慷慨的紳士,最能受到她們的歡迎。”
刑天鯉微微一笑,詢問了一番辦理臨時證件的程序,兩名海關警察,就已經昂首挺胸,氣洶洶的朝着刑天鯉奔了過來。
刑天鯉比他們高出了一尺半,兩個東雲警察越是走近,越是能察覺到這種可悲的、讓人絕望的身高差。他們越發的面容猙獰,死死的咬着牙,腮幫子都鼓了出來。
“你,東國人?爲什麼來東雲?”一名東雲警察擡起頭來,極其惱怒的仰望着刑天鯉,極兇狠的喝罵着。
刑天鯉俯瞰着這兩個窮兇極惡的小矮子。
甲板上,如他這般欣賞碼頭風景的客人,還有很多。但是那些客人,全都是髮色、眸色五顏六色的洋老爺,這兩個海關警察,卻偏偏找上了刑天鯉。
輕咳了一聲,刑天鯉操着熟稔的英吉士語,一臉詫異的問兩個東雲矮子:“你們,是在找我的麻煩麼?”
他舉起左手,打了個響指。
湯姆和傑瑞這一對老搭檔,就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衝着兩個目瞪口呆的東雲警察,就是一通大聲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