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過往
烏雲慢慢爬到了郊外的天空,太陽逐漸收斂了光芒,天也暗了下來。大風從窗外呼嘯而過,摩擦着車窗,道旁迅速倒退的樹木被風吹的左右搖擺。
雨滴慢慢落下來,被風助了一把力,拍打在車窗上,一聲聲悶響不僅敲打這車窗,還敲打這非鳶的心。雨刷不停的左右掃動着,非鳶的心就這樣被左右牽扯着,她猛踩了油門,希望趕緊逃離這是非之地。
“慢點”
從後車坐傳來了非惑虛弱的聲音。
“小心輪胎打滑,不要開太快”。
“恩”
即使已經虛弱無力,非惑還是不停的叨叨着,因爲他知道只有讓非鳶聽到自己的聲音,她才能穩定下來。母親難產死後,非鳶就一直是他照顧,當她大哭的時候,他只要抱着她不停的跟他說話,她就會停止哭泣,在他懷裡慢慢睡着。就算被組織收養後他還是整天抱着這個一週歲的小妹妹,從來不離身,在這樣一個血腥的世界裡,他怕只要他稍微一疏忽妹妹就會被覬覦的“野狼”吃掉。
脆弱的時候總是愛回憶往事。那一片溫暖卻沉重的畫面,讓他不忍閉上眼睛,彷彿只要閉上眼,就覺得世界已經崩潰,天翻地覆。
“還記得小時候我整天抱着你,大家都說你是我身上的一塊瘤,沒有人能挪動半分。可是那一天,突然來了很多人,他們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我看着你在他們懷裡痛哭,我像一隻野狗拼命咬着他們,可是還是隻能眼睜睜看着你被他們抓走。”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了,車子已經走入了市區,外面的各種打着傘的行人被大雨壓迫的擡不起頭來,在這種天氣下無論是順風還是逆風都很難行走。非鳶的手緊握着方向盤,眼眉微蹙的看着前方的車禍,然後拐進了另一條路。
天要懲罰人,總是這麼容易。
“那個晚上,和今天相反,是一個晴朗的夜晚,甚至生起了篝火。高高的篝火架上燃燒着沖天的火光,你知道,每當篝火燃起,就會有生命獻祭。那天晚上,我和一個人被告知,你和他的妹妹其中一人要被當成祭品。看着你們被裹上火紅的布束縛在祭臺上,我和他不得不戰鬥,那一天我到底是怎麼贏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記得我看見渾身是血倒地不起的那個男孩,還有。。還有被拋入篝火的嬰孩。”
非鳶靜靜地聽着那慘痛的過去,她從懂事以來就一直在接受訓練,直到13歲時才被突然告知自己是剛剛被授予“荒鷲”稱號的非惑的妹妹,突然出來的血親讓非鳶感到無所適從,一直以爲自己只是個被拋棄的孤兒,怎麼會突然出來個哥哥,還是荒鷲,當時的她甚至還只是一個嘍囉!第一次見面時,非惑想要抱住她,卻被她掐住脖子抵在牆上逼問他的用心,他只是苦笑着撫摸她的頭髮,‘如果沒有你,我永遠也不會想要做這個首領’
“如果我不是第一,落紅就永遠不會讓我見到你。我真的很想抱着你,告訴你我在這裡,不要哭,可是那個時候的你已經不是個只會哭泣的小孩子了。我知道,進入落紅那一刻起,我就沒有正常的童年了,可是我多麼希望,多麼希望可以用我的生命換給你一個正常的童年!可是你,可是你……”
如果不是窗外退去的高樓和人羣,他們真的感覺到時間像停止一樣。也許就這樣定格在這個車裡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難得幸福。
痛苦的人總是很知足,他們並不要求什麼富裕的生活,他們只是想要像平常人一樣在父母懷抱裡、在朋友簇擁中平凡的長大,然後工作結婚生子過一個平平凡凡的人生。他們就像初春將要解凍的河流一樣,表面上一片平靜,卻看不出地下一片波瀾涌動!
平凡的人們永遠不知道,平凡,纔是最大的不平凡。
“哥,我很好。”
只有一句,卻是對非惑最大的安慰。
非鳶很少叫非惑哥哥,因爲這個哥哥來的太過突然,太過不實際。即使是他逃離了落紅以後,她也很少見到非惑,對於她來說,哥哥只是一個若有似無的存在,可是現在她越來越意識這個男人對她生命的重要性,在她危機的時候最先想到的總是這個男人。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爲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這個漫長的旅途終於結束了。
非鳶將睡熟的非惑從車裡輕輕抱進了公寓。
非鳶爲他換掉了沾有血腥氣的衣服,從他牀頭拿走一個白色的瓶子,接滿了涼水。然後剪下了一小塊火祭的葉泡在瓶中,在門前將水灑成一字型。一股清香逐漸瀰漫了屋子。
非惑說,在門前散水可以驅逐鬼魅。可是非鳶並沒有什麼通靈的能力,也許這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東西,但是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並不代表不存在,只不過是我們能不能感受到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非惑一樣。沒有這種能力,也是一種福氣吧。
和虛弱的非惑相比,桌上的火祭卻十分鮮豔。
長圓形肉質葉像荷花一樣交互相生,葉子排列緊密依次向上合攏形成了四菱形。葉子根部綠色而葉尖卻呈現鮮豔的紅色。讓人感覺像燃燒的火堆。
非鳶終於明白了非惑爲什麼這麼喜歡火祭。
13歲以前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親人,身邊的“戰友”像走馬燈一樣不停的變換,對於他們來說,弱肉強食,只有靠自己才能生存,什麼朋友、敵人,擋我路着全是敵人,朋友,或許只是另一個攔路人。直到她遇到了非陌,她才知道什麼是友誼。可是非惑卻沒有讓她知道什麼是親情。
就像非惑所說的,第一次相見非鳶就對他冷言冷語甚至大打出手。從小就在落紅的訓練下長大、接受落紅的價值觀的她根本不能接受自己還有親人存在這個事實,對於她來說一切突來的好意全是不懷好意。而且更讓她無法忍受的是,自此以後她的行爲都會和非惑掛鉤,她將會以非惑妹妹的形態存在而不是非鳶。她不能接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被冠以非惑的名號。
或許是非惑感受到了她的排斥,即使相認他也很少出現在她面前,相反,頻繁出現在她面前的卻成了“荒鷲”。那個時候的荒鷲還沒有獲得“荒鷲”這個稱號,他名叫非煙。沒有人知道非惑和非煙到底有什麼過節,不過既然波及到了非鳶,她也沒有坐以待斃的道理。
“非陌”
現在的非陌到底怎樣了?不僅沒有救回非陌,連非惑的安危也搭進去了,失敗感迅速蔓延全身。內疚這種東西即使得到了原諒也是永遠不會消失的,每當你想起它,傷痕都會在心底綻放吸進你所有的自責、所有的勇氣。
都說,許多以爲永遠都不會忘的事在念念不忘中被遺忘了。
都是,只要被遺忘,就沒有回憶的價值了。
可是,內疚、悔恨、無力這種感情是永遠都不會遺忘的。你身上揹負了太多的血、太多的債,有怎麼能遺忘。
非鳶累了。很累。
她慢慢鑽進非惑的懷裡,享受久違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