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薰目,火舌燎繞,身前身後的屋樑廊柱不時地塌落一片,略微躲閃不及,三人便是葬身火海之中!蓁兒閉着眼,緊緊地抱住燕然,只覺得這個年輕男子便像一匹永不馴服的野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明知這一路定然兇險萬分,心底卻是深信不疑這個年輕男子必能帶着她和殿下逃出生天!
耶律琰卻是怔怔地望着燕然的腦後,此時他已是回覆了三分真元,只需往他腦後的大椎穴上輕輕一掌,立時便可取了這憊賴小子的性命,只是他輾轉反側,猶豫再三,這一掌仍是半舉空中,始終擊不下去。
正待咬牙一掌擊下之時,突覺眼前一亮,竟已是被燕然揹着衝出了火海!他心底一陣狂喜,但隨即卻被重重地摔落到地上,傷口被震裂開來,痛得他眼前一黑,登時便暈了過去!
燕然這一路狂奔,實則已是耗費他全身真元,待衝出生天后,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便向前摔倒在地。他索性翻過身來,大字形地平躺地上,望着灰濛濛的天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貪婪地呼吸着這大雨初晴後的清新空氣。
蓁兒悠悠醒來,驚覺自己仍枕在燕然臂彎裡,羞急之下,慌忙支起身子,兔子似地蹦到耶律琰身旁,察覺耶律琰鼻息均勻,只是暈了過去,這才放下心來。她不禁又偷偷回頭看看燕然,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年輕男子的側面竟也是這般地好看,比之耶律琰的妖魅俊美,更有一番男子漢的軒昂氣概,心底頓時茫然一片。
烈火熊熊地燃燒着,“噼啪噼啪”地吞噬着這座雁蕩劍派引以爲豪的三絕宮,連同那鐫刻在宮內密室牆壁上的雁蕩三絕劍典,盡皆付之一炬。沖天大火映紅了半片天空,也映紅了每一位雁蕩子弟的雙眼。
方纔廝殺在三絕宮外的百餘名天命教徒羣龍既已無首,那即是兵敗如山倒,東一撥西一茬地被雁蕩弟子們分割包圍,不時便有人慘嚎着倒入血泊之中。白衣白衫的雁蕩弟子們,人人都是殺紅了眼,每一個九人劍組便是一個屠殺小隊,肆無忌憚地追殺着每一名天命教徒。
這些雁蕩弟子平日裡便是朝夕相對,一同練劍也一同對敵,相互間劍招的純熟、配合的默契、彼此的情誼,豈是形同散沙、各自爲戰的天命教徒所能比?三絕宮既已毀,雁蕩弟子個個更是義憤填膺,士氣如虹,而天命教幾名頭目皆已死於非命,主將亦是重傷不起,此消彼長下,焉得不敗?
不多時,天命教徒便已是死傷大半,三絕宮外的廣場上,再也不復剛纔的刀光劍影,除卻遠處蘆葦蕩裡偶有劍光一閃而過,這場大戰已是漸漸偃旗息鼓了。
餘下的約摸二三十名天命教徒,已是三三兩兩地圍在了耶律琰身旁,雖然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帶了些傷,但每個人都是目光堅毅,滿臉肅容,並無一人退卻,更無一人討饒,天地間的氣氛陡然凝重肅穆了許多。
雁蕩劍派也是折損了大半人手,二師兄咬牙切齒地掃視着全場,一顆心也是漸漸沉到了谷底,雁蕩劍派共有二百三十二名弟子,現在仍持劍站在戰場上的,卻已是不足百人!此時,這一戰雖說已是佔據上風,可也是傷亡慘重,倘若不是橫空出世了一個燕然,也許雁蕩劍派百年的基業,今日便要毀於一旦。
謝愁飛怔怔地望着那座熊熊燃燒着的三絕宮,心裡像五味瓶兒打翻了一般,苦的、酸的、澀的、辣的……諸般滋味涌上心頭,說不清是悔恨還是怨憤,更說不清是痛楚還是茫然,一時之間,直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渾沒有了半分主意。
耶律琰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蓁兒那梨花帶雨般的一張小臉,他不禁厭煩地將她推過一邊。他低頭查看身上的傷勢,卻發現傷口已是讓人用層層白紗包紮得嚴嚴實實,只聽得蓁兒在一旁怯怯地說道:“殿下,您醒過來啦?奴婢實在歡喜得緊!”
耶律琰冷哼一聲,掙扎着站了起來,四周那些天命教徒,無不歡喜雀躍,簇擁着他圍成了一個圈,猶自虎視眈眈地怒視着雁蕩劍派衆弟子。燕然也是一個鯉魚打挺,滿心笑容地站了起來,朗聲問道:“美人兒,死不了吧?”
耶律琰怒道:“閉嘴!你再胡言亂語羞辱於孤家,今兒個孤家便與你不死不休!”燕然聳聳肩,大咧咧地回道:“免了吧,你已是身負重傷,我勝之不武,打起來也沒有半分意味!”
耶律琰深深地盯着他,眼神如刀如鉤,倘若眼光可以殺人,那燕然估計已在他眼前死去了十回八回了。良久,他才恨恨說道:“燕小子,你武功了得,也算良善之輩,孤家輸得心悅誠服,一年之內,必當再來領教。孤家於大夏尚有俗務未了,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罷。”
耶律琰向來孤芳自賞,狂妄自大,且他身份貴重,今日能說出這麼一番話,自也有感激燕然出手救了他性命之意。燕然隨意地拱拱手,道:“好說好說,隨時恭候琰皇子的教誨。”
耶律琰又是一聲冷哼,卻是轉向不遠處的謝愁飛,森然說道:“孤家與雁蕩劍派的恩怨,今日自認是栽了。但盼雁蕩劍派好自爲之,別再有把柄捏在孤家手中!”二師兄勃然怒道:“豈有這般輕巧?你先是指使虞思思施展美人計混入雁蕩山,乘機盜走了鄙派掌管的青龍印!今日又帶領一衆妖人殺上雁蕩山,意圖謀奪鄙派的三絕劍典,逼使我等只得自焚三絕宮!如此滔天罪孽,區區一聲認栽便可了事?你未免將雁蕩劍派瞧得太過無物了吧?”
耶律琰冷笑回道:“那你便劃下道來!孤家隨時奉陪!”那二三十名天命教徒齊聲怒吼,更添幾分肅殺之氣。二師兄面色一沉,正待號令衆雁蕩弟子宜將剩勇追窮寇,卻見謝愁飛揮揮手,示意不得妄動,這才強忍住滿腔怒火,恨恨地退到一旁。
謝愁飛直愣愣地瞅着耶律琰,忽然問道:“思思接近我便是爲了青龍印?”耶律琰斜眼瞥過他一眼,森然回道:“不錯,倘若不是奉孤家號令,她怎會委曲求全和你在一起?”
謝愁飛點點頭,道:“謝謝你,終於讓我明白了自己是如此地不堪!你可以走了,希望你永生不得再上雁蕩山,否則休怪我劍下無情!”
耶律琰也不多言,隨意拱拱手後,便領着餘下的天命教徒,轉瞬便消失在蘆葦深處。
二師兄頓足嘆道:“這便讓他們走啦?須知縱虎容易,伏虎卻是大不易!”謝愁飛默然,只是怔怔地望着烈火中的三絕宮,久久沒有言語。燕然默運內息真氣,發覺並不阻礙,不由得大喜過望,撫掌笑道:“小飛飛有容人之量,有此胸襟,他日劍術必有所成!”
謝愁飛卻是苦澀地一笑,道:“我雁蕩劍派已是元氣大傷,何必與他拼個你死我活?耶律琰陣腳不亂,必有所持,他身邊餘下的這二三十人,無一不是扎手之極的兇人,再戰下去,縱是完勝,亦要付出相當代價,不值得!”
燕然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他轉頭望向二師兄,不住揶揄地說道:“二師兄,這便還了我的黑妞兒吧,我也着急上路呢!”二師兄仍是有些想不通其中道理,但是謝愁飛既然已是作出決定,他也不好當面駁斥,省得謝愁飛下不了臺。燕然這一聲發問,正好給了他一個臺階,忙沉聲回道:“你別嘰嘰歪歪的,那匹黑馬指定還你,着什麼急?”
謝愁飛看了看燕然,開口問道:“你這麼着急,可是要去哪裡?今日雁蕩劍派得虧有你,大恩不言謝,有什麼差遣你直管吱聲!”燕然面色一黯,低聲回道:“什麼謝不謝的,俗氣!說實話,我有位朋友中了劇毒,非東海離魂島上的一味藥草而不得解!所以我來到這東海之濱,正是往那離魂島去!”
謝愁飛道:“你知道那離魂島在哪裡麼?”燕然搖頭道:“不知,只知道雁蕩山往東,便是那離魂島的方位!”謝愁飛又道:“你獨身單騎便要去尋那汪洋大海里的一座孤島?”燕然茫然道:“不然呢?”
謝愁飛不忍直視,苦笑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什麼是汪洋大海?”燕然撓撓頭髮,道:“委實不知,你知道我自西涼而來,平生便未見過大海。”謝愁飛無可奈何,道:“雁蕩山連綿數百里,倘若我讓你去尋山間指定的一株桃樹,你尋不尋得到?”
燕然仔細想想,回道:“有點難,但只要把握住大方向,持之以恆,相信總會尋得到!”謝愁飛怒道:“倘若將雁蕩山脈再擴大百十倍呢,還尋得着麼?”燕然再認真地想了想,終於老實地回道:“很難,估計長年累月也是難以尋到!”
謝愁飛撫掌笑道:“這就對了,你把雁蕩山脈再放大千百倍,也去尋那離魂島,你覺得你尋到的機會又有幾多?”燕然色變道:“依你之說,那汪洋東海豈不是漫無邊際?我又該如何才能尋到那離魂島?”
謝愁飛矜持地一笑,傲然說道:“幸好你認識了我,否則你便是耗上十年八年的,你仍然還是尋不到那離魂島!哼,東海謝公子可並非浪得虛名之輩,能讓你在茫茫大海里尋到那處孤島,除了我還能有誰?”
燕然假意推託道:“那不好吧,你雁蕩劍派驟逢大變,你假假也是一位少掌門,我怎忍心開口讓你陪我去那離魂島?”
謝愁飛勃然怒道:“你知道在何處租賃海船?你知道在何處揚帆出海?你知道往何方去那離魂島?”燕然苦笑道:“一概不知!”謝愁飛一拍大腿,欣然笑道:“些許小事,不足爲提。不如你苦苦哀求,我這便勉爲其難陪你走一遭吧!”
燕然簡直便要笑破肚皮,忙接口回道:“那一切有勞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