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時詩情畫意,歸時狼狽萬分,二人一溜煙似地逃回小酒肆裡,面面相覷,仍是猶有餘悸。那不空僧人的功力境界竟是如此可驚可怖,果然不愧爲佛宗般若寺五大法王之一。燕然不由看了看兀自伏在案上呼呼熟睡的全無敵,心底暗自揣測此二人倘若過招究竟孰勝孰負?
雙兒倒過兩杯涼茶,燕然接過一飲而盡,冰涼的茶水順喉沁入火燙的肺腑之中,仿似那因驚懼而跳動不已的心也平復了許多。燕然隨手便將另一杯也喝了個乾淨。
他茫然擡頭,卻愕然發現雙兒睜大着眼睛,亦嗔亦怒地望着自己。再看看自己手裡的那兩個空茶杯,氣氛頓時有些微妙起來,只得訕訕地說道:“那個,雙兒姑娘,口有些渴……”
雙兒倒是“撲哧”笑了起來,“小酒鬼,口渴就喝唄,喝杯涼茶又有什麼打緊!”燕然撓撓頭髮,小心地問道:“雙兒姑娘,你真是南樑國那個無雙郡主?”
雙兒自去倒茶,淡淡地回道:“叫我名字就好了,何必非得加個姑娘?我可不喜歡!嗯,我確實是南樑人,可也不是什麼郡主不郡主啦!我爹尚且生死未卜,而我也是輾轉流落在大夏,哪裡還奢談什麼郡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語聲清脆,語氣中卻含有一絲悽苦之意,想是這幾多年來顛沛流離,也是吃過了許多苦,流過了許多淚。
燕然默然,卻看到她似笑非笑地正望着自己。燕然正待說些什麼,她已是轉身向內堂走去,“另外我也不叫雙兒,我姓段,段新眉。你可得記好了,我纔不會說第二遍……”
燕然悵然望着緊緊閉上的內堂木門,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突然想起了岑老夫子曾教過的一首詞,情不自禁輕輕吟道:“新月又如眉,長笛誰教月下吹。樓倚暮雲初見雁,南飛,漫道行人雁後歸……”
他枯坐無味,嗅得身上穢臭不堪,便在屋後就着缸裡的涼水痛快清洗了下身子,頓覺神清氣爽,連那胸腹間的傷痛也隱隱好了許多。回到屋內,睡意盎然,不一時便在那長凳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方纔悠悠醒轉。他起身尋了杯涼茶漱了口,又胡亂洗了把臉,這才清醒過來。四下張望不見全無敵,楞了楞,忽聽到有鼾聲隱隱傳來,才發現堂堂的虎丘劍魔竟是蜷在牆邊一個的角落裡,猶自睡得正酣。
仔細瞧去,全無敵頭髮花白,鬍鬚拉碴,一身洗得月白的長衫滿是油漬酒跡,可是呼吸之間自有一股睥睨之氣,所以瞅着也不至於潦倒不堪。春寒陡峭,燕然搖頭嘆了嘆氣,見大堂櫃檯上有件破舊棉襖,便起身拿過,輕輕蓋在全無敵身上。
屋外陽光明媚,燕然信步走出屋外,但覺流水潺潺,鳥語花香,倍感心曠神怡。酒肆裡那老人正在掃地,見他出來,便是停了手中動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不停。
燕然微覺詫異,只得無奈地撓撓頭髮,忽聽到那老人開口說道:“老夫南樑高智,敢問公子尊姓大名?來此瘦西湖,又所爲何事?”
燕然一怔,忙恭謹回道:“不敢,小子燕然,西涼人氏,奉父命前往金陵爲外公賀壽,只是途徑瘦西湖罷了。”
那老人點了點頭,“公子純良,當知有些話可說,有些話卻不可傳。小郡主孤苦無依,還望公子能守口如瓶,萬萬不可泄露出去!”
燕然想了想,朗聲回道:“那是自然,只是她行跡已露,高老最好想個萬全之策,否則此地亦不會安寧。”
那老人疑惑地望着燕然,滿是戒備的神色。燕然便將昨晚何處亭的遭遇,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自是瞞去了青龍印一節,只是推說朋友亡故心願未了,故去何處亭代友還願云云。
那老人臉色大變,連聲追問:“那僧人可是着一身血紅僧袍,使的可是赤火炎焰刀?”,燕然撓撓頭髮,茫然應道:“是不是赤火炎焰刀我不知道,但那僧人每出一掌都是熾熱無比,就好似烈火焚燒!不過那僧人確實穿着一身紅袍。”
那老人臉色更是難看,口中喃喃自語道:“那定是紅日法王了,不想卻是來得這麼快!此地看來不宜久留,老夫這便去告知郡主,速速離開方纔穩妥。燕公子,你快去喚醒你的叔叔,也請趕緊上路吧!別是平白無故惹上般若寺這等強敵!”
忽聽得馬蹄聲響,兩乘馬自北邊官道上奔來。兩匹馬來得飛快,倏忽間便到了酒肆外,只聽得一人道:“這裡有酒店,喝兩碗去!”
聽話音不似中原人氏,燕然轉頭望去,只見兩個漢子身穿青布長袍,將坐騎系在店前的大柳樹下,向燕然等晃了一眼,便即大刺刺地走進酒肆內。
這兩人頭髮均是胡亂挽個髮髻,一身青袍,似是斯文打扮,卻光着兩條腿兒,腳下赤足,穿着無耳麻鞋。燕然不免有些稀奇,心想:“這兩人文不文、武不武的,模樣兒可透着古怪。”
那老人高智卻知這兩人穿着,正是南樑無量山尋常土人裝扮。再觀這兩人均是體型彪悍,太陽穴鼓鼓囊囊,顯是內家真氣精純。而腰間都是繫着一柄窄長劍刃,暗忖這兩人莫非來自南樑無量劍派?與燕然對望一眼,便也跟着那兩人進了酒肆內。
那兩人在店內隨意尋張桌子,大刺刺地入坐後,其中那年輕漢子便拍桌叫道:“拿酒來!拿酒來!格老子這江都竟是恁地遠,硬是把老子的馬也累壞了。”
年長漢子接口道:“師弟,咱們這日夜兼程,一路奔波三、四千裡,師父的意思可不就是要搶在點蒼前頭麼?好在幸不辱命,已是安然無恙趕到這裡!”
年輕漢子連連點頭道:“師兄說得極是,想咱們無量劍派怎麼也不能輸了點蒼山那幫雜毛去!”復又用力拍着桌子,“店家!店家!拿酒來!”
高智似是不願多惹是非,連使眼色讓燕然不得妄動,燕然也就尋個角落坐下,卻是看到全無敵兀自酣睡不醒,止不住偷偷暗笑不已。
高智低頭走上前去,低聲問道:“兩位客官,可是用些酒飯?”,那年輕漢子頗不耐煩地擺擺手,喝道:“趕緊切二斤牛肉,拿幾角酒上來,大爺不喝酒跑你這破店兒作甚?再去置一桌席面,等下還有人來!”
高智忙應了,去內堂切了些牛肉,再加上幾碟蠶豆、豆乾之類的小菜,連着兩壺酒一股腦兒地端了上來。那年輕漢子隨手丟過一錠小小的銀塊,兀自對着那年長漢子說道:“師父這趟催得這麼急,莫非便是在這江都之地發現了那人的蹤影?”
那年長漢子拿過酒杯,年輕漢子忙上前斟滿一杯酒。年長漢子點點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方纔嘆道:“好酒!師弟,你也用些!”
年輕漢子卻是早已連乾兩杯,仍是猴急似的盯着年長漢子。年長漢子微微笑道:“靈鷲山般若寺的佛爺早已頒下法旨,誰能尋到那人下落,誰便是南樑五嶽第一盟主。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試問南樑五嶽之中誰不想爭這個第一盟主的名分?”
那年長漢子頓了一頓,喝了口酒,繼續說道:“細數咱五嶽之中,唯能與我無量劍派一較高下的,無非點蒼山一脈。聽聞點蒼山也是精騎齊出,四下找尋那人下落。咱師父雖說淡泊名利,不圖這虛名,可是咱說啥卻也不能輸了那點蒼山吧?”
那年輕漢子連連點頭稱是,年長漢子再道:“所以師父他老人家也是高瞻遠矚,既然南樑境內找尋不出,何不將眼光再放長遠些?大夏、鮮卑、北滿何處不可去尋呢?”
年輕漢子點頭說道:“原來那十多位師兄遠行,便是去探查這事兒,難怪,難怪。”
年長漢子冷笑一聲,恨恨說道:“只是師父未能讓我下山,否則何需這麼久才得消息?待到二師兄將消息傳回,南樑已是路人皆知,那人便藏在這江都!師父唯恐點蒼山拔了頭籌,這才急忙忙地領着咱們披星戴月地趕到此處,幸而猶不算晚!”
年輕漢子不解地問道:“究竟那人是誰呢?竟是般若寺和南樑皇室齊齊下令,不擇手段也要將那人帶回南樑?”
那年長漢子哼哼幾聲,卻不作聲,年輕漢子忙滿上一杯酒,腆着臉求道:“師兄……”
那年長漢子左右看看,端足了架子,這才低聲說道:“其實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子,只是,那朱雀印卻在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