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十色,桃紅柳綠,黑衣人手持長弓,傲然獨立在滿樹桃花下,愈發矯矯不羣。燕然與其相隔甚遠,料想追之不及,也就淡了阻截的心思,只是暗暗握緊了手中的刀,謹防黑衣人再度箭襲。
黑衣人亦是凝望着燕然,暗自揣測燕然的來歷。黑衣人眼力通徹,早已看出這個少年淵渟嶽峙,隱然有大家之風。所以射出五箭,竟有四箭是衝往少年而去。卻不想少年機巧百變,不拘一格,先是挑起木桌接過三箭,隨後又閃身避過刀落一箭,這幾下兔起鶻落,一氣呵成,身手着實不凡。
黑衣人嘴角上揚,露出一絲譏誚的微笑,霍地拉滿空弦,慢慢舉弓瞄往燕然。燕然心頭一緊,也是不自禁地橫刀胸前。
黑衣人鬆開弓弦,燕然舉刀下切,只是,弦上無箭,刀下落空。燕然蓄勢良久的一刀,落在空處勁力反噬,難受得燕然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在地。可是刀氣凜冽,卻也將二樓樓板斬斷多塊。
黑衣人嘿嘿冷笑,再不回頭,轉身消失在桃林深處。燕然望着他的背影,不免有些悵然,黑衣人武功高強,深不可測,反而激起了燕然爭強好勝之心,因爲,燕然恰少年。
此時樑溪樓已是哭天喊地亂作一團。燕然遠遠看到,幾個官差模樣的人快步趕來。燕然雖無所謂,可也不願平白沾染上官司麻煩,只得足尖在二樓欄杆上一點,人已如離巢大雁般彈離樑溪樓,落地後辨明方向,卻是朝着長堤桃林疾馳而去。
只是可惜了那一匹大宛白駒,且留它在那馬廄裡將養幾日吧,這裡有山有水有姑娘,想來也不會寂寞孤寂。
燕然愉快地作如是想,只是不知白馬意欲何爲,卻也懶得去理會了……
桃林看似近,實則遠,燕然一路足不沾地,繞湖飛掠了近半盞茶功夫,才掠到這片桃林。
擡眼望去,桃樹鬱鬱蔥蔥,桃花灼灼芬華,燕然暗讚一聲,好一處清幽妍麗的所在。
燕然信步入內,憑着腦中記憶走到方纔黑衣人所立之處。人已去,箭已空,徒留一地桃紅花瓣,黯然銷魂矣。
地上留有不丁不八兩個腳印,深約寸許,一望便知是新足之印。燕然端詳了許久,踏足其中,也如黑衣人一般不丁不八地作彎弓射箭狀。遠望樑溪樓,取湖中直線,竟有七、八十丈之遠!
燕然暗自佩服,喃喃自語道:“果然是三石之弓,如此箭術便是在西涼軍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勇士,何以流落江湖,當街屠戳一弱女子?”
燕然搖搖頭,又見花徑通幽,左右閒來無事,也就信步向桃林深處走去。
青枝傲風立,桃花朵朵開,一路閒庭信步,只覺花香襲人,酒勁上涌,一時沉醉不知歸路。
桃林盡頭有顆參天古樹,枝葉繁茂,亭亭如蓋。樹下有兩位老叟在下棋,一着青袍,一着紅衣,全神貫注,無暇他顧,望之便疑是神仙中人,令人好生仰慕。
燕然雖不懂棋道,可是看到兩位老叟仙風道骨,頓覺心曠神怡,忍不住驅步上前,也想把那棋局觀上一觀。
沒走幾步,燕然腳下忽然踩了個空,地上赫然突現出一個洞,他一腳便踩了進去。幸好洞並不算大,總算不至於整個人都掉下去。
不幸的是,地上竟然還有一套繩索。燕然剛把這隻腳從洞裡抽出來,落腳時卻恰好又踩了進去,繩圈立刻收緊。他另外一隻腳支撐着整個身體,這隻腳一被套住,整個人的重心就有些拿不穩了。
更不幸的是,這個繩圈是綁在一根樹枝上的,樹枝本來彎在地上,繩圈一動,樹枝就彈了起來,他的人也被彈了起來。
最不幸的是,他的人一被彈起,剛好正撞到另一根樹枝,被撞到的地方,剛好是他腰部附近的命門穴,只要被輕輕撞一下,就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了,於是他就糊里糊塗地被吊起來,像條鹹魚似的被懸空倒吊了起來。
下棋的兩老叟、地上突現的洞、設計精巧的繩索以及恰到好處封住自己命門穴的樹枝……莫非這是一個針對燕然的陷阱?
燕然苦笑,命門穴被封住,一時半刻便是想動彈一下亦不可得。
樹下的兩老叟仍然在專心致志地下棋,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像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來了,而且已經被吊了起來。
這兩老叟還真是棋迷。據說棋迷下棋的時候,總是不願別人打擾的。他們佈下這圈套,也許不過是預防別人來打攪,並不是爲了對付他。
燕然只能如此這般地安慰自己。
燕然年紀雖輕,卻也沉得住氣,見兩老叟正眼也沒瞧向自己,便也懶得開口相求,反而饒有興致地專研起兩老叟的棋局來。
其實這個洞,這根繩子,這根樹枝的方位、距離和力量都像是經過精密的計算,不但要有一個精巧的頭腦,還得加上多年的經驗,才能計算得這樣精確。
既然兩老叟下了這麼大功夫設置這麼一個陷阱,那必定是有所圖。兩老叟既然不急,那燕然也只好不急。
紅衣老叟白髮如銀,面色卻紅潤得像一個孩子,身材也是胖得像一個圓圓的球。而青袍老叟則是枯瘦如柴,面目陰沉,寬大的青袍隨風抖動,越發乾瘦得有如一顆風乾後的無花果。
兩個人都仿似老僧入定般,每下一個子都會考慮良久。
日頭漸漸西落,青袍老叟手裡拈着一顆黑子,又考慮了很久,輕輕地,慢慢地,落在棋盤上。
紅衣老叟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這一着棋,汗珠子一粒粒從頭上冒了出來。無論誰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局棋他已經輸定了。
燕然突然開口了,“兩位老先生,棋局已終,請勞駕放我下來,謝謝!”
紅衣老叟頭頂汗珠不斷滴落,顯然已是殫精竭智,仍是想不出破解之招,禁不住汗如雨下。青袍老叟這才施施然立起身來,冷冷打量着燕然,“小子,你是何人?爲何闖入這裡?”
燕然見二叟終於搭理自己,不禁大喜過望,忙不迭地回道:“老先生,小子莽撞,貪那桃花嬌豔,不小心誤闖入兩位清靜之地,實在對不住,還望老先生海涵!”
紅衣老叟卻是一把拂亂棋盤,口中嚷嚷道:“只怪這小子瞎跑,亂了老子心神,否則這一局老子怎麼會輸?來來來,再來一局!且看老子……”
青袍老叟揮手打斷紅衣老叟的胡言亂語,“小子,你誤闖誤入不打緊,可壞了老夫大事!大敵當前,老夫與朱老費盡心思設了如此一個局,卻讓你莫名其妙地一攪而空,你說,你讓老夫如何是好?”
燕然頗不以爲然,面帶不屑地哂道:“大丈夫行事,寧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機關權謀終是小道。何不放小子下來,管他來者是神是魔,小子陪着一應接招,也算彌補小子誤闖之過!”
紅衣老叟哈哈大笑,“小娃娃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可知我們等的是誰?”
燕然的表情很無辜,“誰?”
青袍老叟森然回道:“虎丘劍魔,全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