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神情沮喪至極,恁是賭着氣,嘟着嘴兒縮在草堆裡一動不動。燕然無可奈何,只得硬着頭皮,悻悻地從那草堆裡鑽了出來,向着那盛裝麗人跪伏在地,訕訕地說道:“晚生燕然叩見娘娘!恭祝娘娘青春永駐!風華絕代!”
那盛裝麗人乍見一位青年男子倏地從草堆裡竄出,並跪伏在自己身前,雖覺驚詫莫名,但她素來胸有丘壑不讓鬚眉,倒也是夷然不懼。只見她面上怒容一閃而過,卻是上下打量起燕然來,突地冷聲喝道:“擡起你的頭,讓本宮瞧瞧你到底是誰!”
燕然依言擡起頭來,但見一張出塵脫俗、明豔不可方物的俏臉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心底頓時沒來由地一慌,但他素來瀟灑自如,並不因此畏縮自己的目光,反而更是坦坦蕩蕩地迎上這盛裝麗人的眼波,暗自飽覽這盈盈立於身前的人間絕色。
那盛裝麗人擡起手裡的朱紅燈籠,閃爍不定的燈火頓時映亮了燕然的臉。她見到面前的這個年青男子,劍眉入鬢,英氣勃勃,兩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那眼神清澈似水,並無一絲畏懼或是惶恐之意。
盛裝麗人心裡一動,一股說不出的厭惡或是茫然的情緒倏地涌上心頭。一時間,她思緒萬千,莫名想起了塵封在心底的一樁傷心往事。
那年,她尚是一名青蔥少女,也是在這麼一個明月夜,也是如這寺外的那片桃花林,那個擄走自己的少年也是這般地英氣逼人,那少年的眼神也是這般地異彩連連。那一夜她迷迷糊糊地被迫失身於他,卻也是在那一夜,她父親接過了召她入宮的皇帝旨意。
很多年過去了,當年的那名少女已然是皇帝倍加寵愛的後宮貴妃,而那個邪魅的少年卻是音訊全無,仿似少女的生命裡從來便是沒有過這個人一般,但他卻是真真切切,夢魘般地存在於當年的那名少女心底!
嗯,不對,當年的那個少年固然英俊瀟灑,但他那眼神卻是飛揚跋扈、邪魅異常,令人不敢多看一眼。而面前這位少年雖說沒有那般清秀俊逸,但他眸正神清,淡雅淺笑,卻是令人油然而生一股愛憐之意。
良久,盛裝麗人才幽幽地說道:“又是你!雷九辦事可是越來越不得力了!”燕然不好意思地笑笑,恭聲回道:“不關那位雷軍門的事,當時娘娘走後,有位魔教的大人物隨後便至,那人一身通天徹地的奇門魔功,雷軍門也是分身乏術,這才讓晚生得以偷偷溜走……”
盛裝麗人面無表情,不置可否,燕然偷偷瞟了一眼她的眼色,又小心翼翼地說道:“也幸好娘娘洪福齊天,早走了一步,要知道那個大惡人委實可怕至極,萬一驚到了娘娘,燕然便是萬死也不辭其疚了。”
盛裝麗人“嗬”了一聲,不屑地應道:“你還有這般心思?本宮怎麼就瞧不出來?”燕然撓撓頭髮,訕訕地回道:“娘娘,那大惡人便是追着我才闖入那片桃花林的……”
盛裝麗人截口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本宮當前,你不知收斂,竟還敢肆無忌憚地打量着本宮,此刻又在這裡胡言亂語!真正是大逆不道,難道你想誅滅九族麼?”
燕然苦笑着回道:“娘娘,燕然所說句句屬實,事情委實是那大惡人想強奪我身上的一件物事,我這才誤打誤撞避入桃花林,不小心驚了您的聖駕,還請娘娘恕罪!”
盛裝麗人斥道:“不盡不實,不恭不敬,避重就輕,膽大妄爲!”燕然沒法子,只得唯唯諾諾地回道:“實則是娘娘國色天香,風姿攝人,燕然一見便是無來由地想起了那南海普度衆生的觀世音菩薩,滿心震撼得已是無以言表,渾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了。但天地可鑑日月可表,燕然對娘娘只存敬慕膜拜之意,別無其他之心!”
那盛裝麗人倒是被燕然這番憊賴說話弄得哭笑不得,有心想發作一回,可是看到燕然那道至誠清澈的目光,卻是心下一軟,只是故作矜持地“哼”了一聲。
又是沉默了一會,忽聽到那盛裝麗人冷冷地說道:“起來吧,跪着多累,可不委屈了你燕五公子?哼!燕大都督近來可好?”燕然忙是打蛇隨棍兒上,順勢立起身來,又驚又喜地回道:“娘娘,原來您知道我父親嗎?父親一切安好,每日裡兩斤酒總是跑不了!”
盛裝麗人冷聲回道:“雷九早已稟報了本宮,否則如今哪還有你說話的份兒?燕大都督可是國之柱石,卻未曾想倒生了這麼一個憊賴無禮的兒子。言歸正傳,芊兒呢?可是與你在一起?”
燕然頓時瞠目結舌,渾然不知如何應對。只聽得後面草堆裡窸窸窣窣爬出一個小人兒,正是一臉嘟嘴板臉、悶悶不樂的芊芊小公主,衝着那盛裝麗人勉強一禮,支支吾吾地說道:“孃親,芊兒給您請安啦!”
盛裝麗人冷冷地盯着她,漠然說道:“你是越來越頑皮了,可還有半分公主模樣?大夏帝國有六位皇子,卻只有你這麼一位矜貴公主,隔三差五地玩着這東躲西藏的小把戲,你覺得很有趣麼?”
芊芊紅着眼,仿似下一刻便是梨花帶雨,小聲地分辯道:“芊兒只是憧憬這外面的世界,不想守着那暮氣沉沉的皇宮內院。芊兒每日在宮裡生活得渾渾噩噩的,父皇一年見不上幾面,便是孃親,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芊兒大了,也想去看看那夫子廟,也想去遊遊那秦淮河。便如這燕哥哥所說的,人生百年白駒過隙,總是要縱情一番,纔不枉了這一生!”
盛裝麗人怒斥道:“放肆!身爲大夏公主,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總要懂得進退,合乎禮法,豈能如那尋常人家的女子一般?”又衝着燕然斥道:“還有你!堂堂帝國大都督之子,不思着如何安邦定國,不想着如何精進不休,卻來教唆一位小女孩兒家胡思亂想,你居心何在?”
燕然啞口無言,芊芊卻是頓足怨道:“不關這位燕哥哥的事,芊兒自小便是嚮往着三哥哥那般遊俠兒的生活,這又何錯之有?”
盛裝麗人怔了一下,厲聲回道:“你三哥哥的情形又怎能與你相同?再說了,你可是大夏帝國唯一的公主,自當知書達禮、雍容華貴!明日你便將那《女範捷錄》給本宮默抄十遍,少一遍則禁足十天!”
不待芊芊回答,那盛裝麗人轉而怒視着燕然,冷聲說道:“不知者不罪!今趟本宮便免了你這犯上之罪,但倘若再犯,本宮定斬不饒!好男兒志在四方,須有鴻鵠之志,下月宮裡會從貴族子弟中擇其優者進身宮廷侍衛,你若有心,何妨來試上一試?”
燕然忙恭謹拜下,沉聲回道:“謝過娘娘!”那盛裝麗人伸手拉過芊芊,便往門外走去,卻是向着燕然繼續說道:“你即刻便下山去吧,莫讓他人知曉你到過這桃花寺,今晚的一切你最好讓它爛在肚子裡,休要同他人提起。”她停了一停,又繼續說道:“倘若你也想爲國效力,報考侍衛之時可提本宮的名字做你引薦之人!”
燕然疑惑問道:“未知娘娘是宮裡哪一位貴妃呢?”盛裝麗人已是拉着芊芊的手走出了門外,頭也不回地淡淡回道:“本宮便是那董貴妃,你可記好了!”
燕然猛地一驚,驟然想起瘦西湖畔桃花林裡的那一夜,差點失聲叫了起來,董貴妃莫非不正是那年桃花林裡的那名可憐少女麼!
神色恍惚中,只聽得芊芊的聲音隱約傳來,“燕哥哥,莫要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兒呢……”燕然悵然若失,腦子裡胡思亂想個不停,一時竟是癡癡呆呆地怔在了柴房裡。
遠處聲聲雞鳴,近處涼風習習,燕然信步走出柴房,不經意地往那天空望去,其時天已泛紅,月已西沉,原來這天,就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