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風細雨,滴答不停,長廊離那紫袍人所處的廳堂之間,隔有一汪小小的池塘,一座小小的石拱橋便橫亙於池塘之上。天已大明,但雨勢並無稍歇之意,仍是淋淋瀝瀝地落在池塘水面,激起一層層連綿不絕的漣漪。
公孫大小姐再次撐開那把油紙傘,嬌聲笑道:“那又如何?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或許晁幫主福至心靈,一時幡然醒悟後繳械投降,我公孫馥亦可考慮是否網開一面,放過你長樂一馬!”
晁錯怒極反笑,道:“死到臨頭猶不可知,是誰給了你大言不慚的器量?”他身後忽然走出一名青袍男子,闊嘴獅鼻,一臉倨傲,正是無量劍派掌門人秦商侯!只聽他搖頭嘆道:“有人說夜郎自大,我總是將信將疑,晁兄,今日有幸見了這位公孫大小姐,才知世上還是真有這麼一類人,冥頑不化,狂妄無知,可見古人誠不我欺了。”
燕然見他出來,頓時難掩心底激動之情,忙高聲呼道:“秦商侯,眉眉呢?你可是將她囚在何處?”秦商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冷冷地回道:“小郡主此刻正在歇息,稍後秦某會親自送她回國。小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再來糾纏不休,定斬不赦!”
燕然剛剛晉入而立之境,正是信心百倍之時,只見他橫刀身前,凜然回道:“我管你是般若寺還是無量派,你最好祈求眉眉安然無恙,否則的話我定然讓你出不了這金陵城!”語聲中大有破釜沉舟、斬金截鐵之意,便是強如秦商侯,也不由得心頭一凜。
晁錯雙手一拍,高聲呼道:“公孫馥已成甕中之鱉,幾位賢兄不妨現身相見,共送大小姐最後一程?”話音剛落,只見池塘左邊的假山上冒出兩名漢子,均是一身錦袍,撫掌哈哈大笑道:“晁兄但有所命,小弟豈敢不從?”
池塘右面的屋檐上也是倏然躍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白衣,書生打扮,女的卻是翠衫黃袖,眉目間煙視媚行,甚是妖嬈。只聽那女子媚聲嗔道:“晁老大算無遺策,奴家佩服得實在是五體投地……”
假山上那面相粗豪的漢子更是捧腹大笑,高聲道:“花媚娘,你便是要拜咱們晁老大,也是四體投地纔對,何來五體投地之理?莫非你與尋常女子不同,身上竟還多着一體?”
那妖媚女子跺足嗔道:“烏老大你就不能管住你那張嘴?再來這般撩撥奴家,小心奴家便敲鑼打鼓賴到你府裡去,看你那幾只母老虎答不答應!”衆人皆是鬨堂大笑,出言無忌地相互調笑,偶爾眼光瞥過,竟是當燕然等三人形如死人一般。
公孫大小姐舉着油紙傘靜靜地站在長廊盡頭,忽然轉頭向着燕然、凌恆之二人低聲說道:“小凌子纏住左邊假山上那兩人,燕公子緊隨我身後,替我護住右翼。擒賊先擒王,過橋之後,晁錯留給我對付,燕公子再替我纏住秦商侯!你們可是明白?”
二人皆是緩緩點頭,燕然踏前一步,悄然站到了大小姐身體的右後側。只聽得晁錯沉聲喝道:“公孫馥,這幾位朋友你應該並不陌生吧?這些年來你可是將他們欺壓得緊了,正可謂千夫所指,衆怒難犯,都在江湖上混口飯吃,你何以如此橫行霸道呢?”
那面相粗豪的漢子接口說道:“只怕這位大小姐驕橫跋扈,目空一切,她眼裡哪有我們這幾號人物?”晁錯點點頭,道:“也罷,公孫馥,晁某就來引薦引薦,省得你黃泉路上做個糊塗鬼!”
他右手一揚,指着那位面相粗豪的漢子說道:“這位便是銀鉤賭坊的大東家烏言武烏先生,旁邊則是德義堂當鋪的大掌櫃孟良時孟先生。”他又指着屋檐上的白衣中年書生繼續說道:“這位四海幫的大龍頭靳東來靳幫主,你更是熟識了,莫忘了你的漕運生意正是從靳幫主手底奪了過來的!”
那中年文士望着公孫大小姐,陰惻惻地說道:“當年大小姐的一劍之恩,靳某可是沒齒難忘,今日可要好好討教討教了。”晁錯繼續說道:“旁邊這位憐花樓的花媚娘花小姐,就不用我多加介紹了吧?都是些被你欺壓過甚的苦命人兒,今日晁某將他們四位聚在一起,也正是想爲他們討個公道之意,公孫馥,你的累累惡行,實在是罄竹難書了!”
公孫大小姐嬌聲笑道:“那又如何?難爲晁幫主將這些殘兵敗將齊聚一堂了,正好,今日就都做個了斷吧!都說我公孫馥蠻橫跋扈,呵呵,那我就索性跋扈到底啦!”
她忽地一皺眉,轉而說道:“哦,還有件事忘記告訴四位了。昨晚四位想必是在晁幫主這裡把酒臨風互訴衷腸吧?可是我閒來沒事,甚是想念大家,便各自準備了一份薄禮,已是安排了春江秋月樓的夥計們送到了各位府上,只可惜各位不能親自收禮啦!”
那四人均是勃然變色,烏言武抽出一把朴刀,怒喝道:“肥婆,你欺人太甚!老子今日先殺了你,再平了你的春江秋月樓!”只見他雙足往假山上一蹬,人已似大鳥一般,向公孫大小姐撲來!
這邊早有凌恆之拔身而起,出手便是點蒼劍法中最具威力的“迴風拂鬆十三式”!但見半空中劍光點點,轉瞬將那劈來的刀光包裹其中,只聽得“乒乒乓乓”的兵刃相交聲密如聯珠,凌恆之和烏言武已在半空中交起手來。
燕然站在大小姐身後,聽着二人兵刃撞擊之聲,心下暗暗佩服:“點蒼劍派大弟子果然有點兒真功夫,這幾下快刀快劍,竟也鬥了個勢均力敵。”
驀然間“砰”的一聲大響,兵刃相交聲登時止歇,原來凌恆之的全力施爲,竟是逼得烏言武又退回了那假山之上!
凌恆之長嘯一聲,也跟着躍上假山,繼續與烏言武鬥得難解難分。旁邊的孟良時眼見烏言武落於下風,終是按捺不住,抽出一把鐵尺,揮尺也加入了戰團。兩大黑道龍頭聯手進擊,登時反客爲主,凌恆之左格右擋,但一時間倒也未顯敗像。
公孫大小姐左手撐着油紙傘,右手倒提着一把柔釺劍,緩緩走上石拱橋,輕笑道:“晁錯,衆人皆說你劍戟森森,機巧貴速!依我看來,仍是不識時變,剛戾自用,算不得一個英雄!”
晁錯一怔,心裡隱隱閃過一絲陰影,突然尋思道,公孫馥這麼一個尋常女子,何以執掌金陵地下秩序七年之久,莫非她背後另有蹊蹺之處?但自問背後靠山手眼通天至極,雖隱隱有些不安,轉瞬也就置之腦後了。
靳東來唰地拔出寶劍,冷聲大呼道:“晁老大理她作甚?既然圖窮匕見了,殺了她豈不快哉?”他縱身一個盤旋,人已是貼着池塘煙波,挺劍殺來!
燕然只見到一道白色身影貼着水面疾衝而至,記得大小姐的吩咐,也不搭言,飛身在那石拱橋旁的雕欄上一點,人已是躍到半空之中!他凝神聚氣,但覺丹田氣海中一道磅礴真氣瞬間充盈全身,暖洋洋地甚是舒坦。
他舉刀過頂,天地間遊離不定的青木元氣剎時聚入長生刀內,與體內紛涌而至的內家真氣瞬間水**融在了一起,長生刀頓時青芒大作,在漫天細雨中更是青翠欲滴!
秦商侯失聲道:“這小子使的是什麼功夫?道法自然,天人化一?”晁錯也是臉色大變,忍不住高聲呼道:“靳幫主,小心!”
燕然只覺得一生之中從沒有這般精力充沛過,手中長刀仿似有了生命,兀自嗤嗤作響,直欲脫手而出!他不知道他此時的三氣混元在武道修行裡究竟意味了什麼,便是說與旁人聽,亦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在晉入而立境之前,在機緣巧合下,體內已是修成了三道真元。月靈之力、青龍之魄與天賦的那點先天之氣,這恰恰代表着天道、玄道與人道!三氣混元,融爲一體,也代表着天道、玄道與人道聯手在他身上留了一把密鑰!
世上大多數人武道的修行,務必得修習到真武境,方纔得窺天道。倘若能一覽天道奧秘,通曉了天地間五行元氣的相生相剋、循環不休的道理,即可晉入武道宗師之境,從而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方有了進軍無上天道的通天階梯,但非大智慧大毅力大機緣者,不可爲之。
燕然小小年紀,天賦既強,際遇更奇,誤打誤撞下竟結成了混元一氣玄功的根基。尤其是莫名其妙吸取了青龍印之中禁錮了千萬年的上古青龍之魄後,又鬼使神差地誘惑來了上清月靈之力,與自身天賦異稟的先天之氣結合,形成了如今這渾然一體的混元一氣!
雖然只是而立之境,但體內天道循環,因勢利導下心隨意動,意從神起,不用刻意去探尋,隨心所欲便可輕易踏入那武道修行之人夢寐以求的天人化一。此等奇事,確也是曠古爍今,令人匪夷所思了。
公孫大小姐微微擡頭瞥了一眼,也是不勝驚異,但她心神繫於晁錯一人,並不爲之所動,仍是緩步走在那石拱橋上。
燕然心神一片空靈,眼見所見的只是水面上踏波而行的那道白影。他擡頭,凝望刀鋒,霍地大喝一聲:“殺!”
長刀之上的青芒應聲暴漲丈許,但見燕然在空中一個迴旋,那道青芒便飛馳雷電般地衝着靳東來斬了過去!
青色刀芒倏地一斬而下,斬開了這漫天的雨珠,斬破了那池塘的煙波,一往無前,所向披靡!靳東來見他長刀青光閃爍,早已是又驚又怒,瞅這一刀氣勢驚人,淒厲至極!無奈之下,他只得頓住身形,運起平生之力,舉劍向上,意圖格住這一刀!
燕然面色更是堅毅,這是他晉入而立之境後斬下的第一刀,也是他無意間天人化一後斬下的第一刀!這一刀仿似那九天之上落下的驚雷,斬在靳東來的劍上,激起漫天青光閃爍。
只聽靳東來慘哼一聲,手中長劍赫然斷作兩截!餘勢未了,竟是將他斬落池塘之中,激起偌大一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