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已近黃昏,天際驀然閃現出一道璀璨奪目的晚霞,剎那間,天空都被渲染成了血紅之色,就像是一片波瀾壯闊的深紅海洋,蔚爲壯觀。
一片綠草如茵的坡地上,忽然疾風一般地馳來兩匹駿馬,四蹄翻騰,長鬃飛揚,一路之上也不知碾倒了多少勁草,踏碎了多少野花。
衝在前面的是一匹棗紅駿馬,騎者黑衣如墨,英挺不羣,正是那箭術如神、孤傲清高的雷!他遠遠瞧見前方數丈之處赫然突現出一道深溝,有潺潺流水順流而過,但見他不慌不忙,猛然一扯手中繮繩!
剎那間,那棗紅駿馬一身長嘶,四蹄驟然騰空而起,便如飛鳥滑翔一般地躍過了深溝!雷再向左一扯繮繩,棗紅馬輕輕落地後便朝左一個折身,平穩地停在了對岸!
緊隨其後的是一匹膘肥身健、油光水滑的黑色駿馬,馬鞍上卻是坐着兩人。只見段新眉柔弱無力地偎依在燕然懷中,雖說一路風塵僕僕,倒也不減她分毫麗色。
行至深溝前,燕然皺了皺眉頭,小聲叮囑她握緊繮繩後,隨即翻身下馬,以刀試那流水深淺。幸而水流雖急,但卻不深,燕然索性牽過黑馬,小心翼翼地淌過了這道深溝。
雷傲然端坐馬背之上,嘴角卻是不經意地露出了一絲鄙夷不屑,冷聲哂道:“燕公子倒是溫柔得緊,我要是個娘兒們,說不定也會纏上你!”
燕然倒是樂了,擡頭笑着回道:“哎呦喂,沒事兒便板着臉裝酷的雷少爺,也會揶揄人,還會說笑話了咧?”
雷冷哼一聲,伸手指指前方的岔路,沉聲說道:“姑孰城距那樑溪府實則也不過三四百里,咱們這一下午緊趕慢趕,卻也不誤行程,如今已是樑溪府地界了!”
燕然喜道:“如此甚好,眉眉的這一截驚精香至多隻能維持到明日午時,我就擔心山高路遠誤了行程呢!”
雷卻是滿臉譏誚地搖搖頭,道:“燕公子,你可知道樑溪府又有多大?你所說的那長春真人又在樑溪府哪處所在?前方便有一處分岔路口,一通句容,一通丹陽,咱們又該往何處走?”
燕然撓撓頭髮,思索片刻後,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應該是句容吧,那老兒在我面前也就提過一次,當時只覺得那地名甚是繞口,定然不是丹陽!”
雷無可奈何,只得悻悻回道:“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但願句容這地名真如你所說,偏就繞口難聽!”他側頭又想了想,接着說道:“天色將晚,咱們一路顛簸二百里,料想小郡主定然勞累之極,橫豎離那句容僅餘五六十里路程,咱們不如尋個地兒,用些晚膳歇息歇息?”
燕然瞅瞅馬背上的段新眉,確然已是人困馬乏,他忙點頭應道:“一切但憑雷少爺安排便是!最好再尋輛馬車,省得眉眉在馬背上顛簸受累!”雷點點頭,雙腿在馬腹上一夾,那棗紅馬便撒開四蹄,往那左邊岔路奔去,雷回頭說道:“倘若我所憶不差,前方不過十里許,應該有處小市集,咱們這便去吧!”
但聽得馬蹄噠噠,兩匹駿馬已一前一後便往那左側岔路口,一路驚塵而去。
不多時,三人便昂然馳入一處小小市集。問過路人,方知此地名曰小池集,乃是往來句容鎮交通要衝之地,從來商賈俱是熙熙攘攘,倒也不失爲一處熱鬧繁榮的小市集。
雷尋了處清幽雅靜的小客棧歇了下來,吩咐夥計張羅了幾碟清淡寡味的小菜,三人便坐在了一處,準備共進晚餐。
燕然不免抱怨着晚餐無酒,清湯寡水,這頓飯瞅着就食之無味。雷冷冷斥道:“有你吃的就不錯了,你看看小郡主此刻模樣,大魚大肉你覺得合適麼?”燕然這才啞口無言。
左右主食未上,三人便也未動碗筷。燕然無聊地左右看看,卻無意中發現鄰桌坐着的三男一女,俱是點蒼劍派中人的裝束打扮,他再定睛一瞧,依稀想起了這幾人正是點蒼劍派凌恆之走散的師弟師妹!
燕然向來爽朗大方,忙伸手打了一聲招呼,那四人先是大起警惕之心,紛紛抓起身邊劍鞘,但見到燕然笑容坦誠,並無不軌之意,這才漸漸放鬆心情。
燕然說起當日與凌恆之一道大鬧隱賢山莊的往事,點蒼劍派那四人卻是無動於衷,其中一名老成持重的漢子,不鹹不淡地回道:“燕公子,凌恆之既已背棄師門,委身於公孫大小姐門下,那麼這個人便與我點蒼劍派再無任何干系!”燕然頓時語塞,訕訕地無語以對。
點蒼劍派向來門規森嚴,這些點蒼弟子吃飯時非但不說話,甚至連一絲聲音都沒有。桌子上的菜餚並不豐盛,但他們本就粗菜淡飯慣了,再加上連日奔波,腹中飢餓,所以都吃得很多。
燕然見他們吃得酣暢,也是嘖嘖稱奇,他是世家子弟出身,從來皆是無肉不歡無酒不喜,何曾見過有人青菜豆腐也能吃得這般香甜?
正胡思亂想時,夥計已是端上了一盆稀粥、一盆米飯。燕然殷勤地爲段新眉盛了一碗稀粥,笑道:“眉眉,恐傷脾胃,你不妨先喝碗熱粥?”段新眉欣喜無限,衝燕然甜甜一笑。
雷自顧自地盛了一碗米飯,先挾了塊香薰豆乾,剛挾道嘴邊,卻又放下,變色道:“這菜吃不得!”
燕然大感意外,愕然說道:“雷少爺,這滿桌的菜可都是你點的,如何吃不得呢?”
雷仔細端詳筷上挾着的豆乾,緩緩說道:“菜裡有毒!”雷眼角一掃,卻見到段新眉用調羹舀了一勺熱粥,正要送入口中。雷心裡一驚,忙伸筷打落了她手裡的調羹,那一勺熱粥便撒得滿桌皆是!
燕然怒道:“這是爲何?”雷搖頭不答,卻是長身而起,警惕萬分地左右環顧四周。燕然見他一臉煞氣,情知必然有異,便也不自禁地也轉頭四望,卻見雷驟然頓住,就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嚨。燕然順着他的眼光望去,竟也是驟然驚愕失色,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語!
窗外天色已是晦暗,樹梢昏鴉幾聲悽鳴,燭臺燈火跳躍不定,客棧坐席油漆猶新,很多年後,燕然回憶起小池集陰森詭異的那一幕,猶自毛骨悚然不已!
因爲他赫然發現,那四名點蒼弟子的臉色已然變成死灰色,他們的七竅隱隱在流血不止,他們的鬚髮暗暗在脫落不休,但他們卻似毫無感覺,仍然低着頭在吃飯不停!
燕然手指着那幾名點蒼弟子,驚恐萬分地失聲叫道:“幾位師兄,快以丹田之氣護住心脈!”點蒼弟子聽得均是一怔,紛紛停住了手中筷子,方纔那名老成持重的漢子不悅地應道:“燕公子可是在吩咐我們麼?”
燕然急聲喝道:“趕緊按我說的去做!你們中了毒,難道連一點都感覺不出麼?”那漢子哂道:“中了毒?誰中了毒?燕公子開什麼玩笑?”但四人對望一眼,卻又同時叫了起來:“你的臉怎麼了……!”一句話未說完,四個人已同時倒了下去!等燕然起身再看他們,只見那四名點蒼弟子的臉都已變得面目全非,竟是連那眼鼻五官都似抽搐到了一起!
他們中的毒委實令人覺得匪夷所思,此毒非但無色無味,不痛不癢,而且中毒的人竟會一切如常,並無絲毫異樣感覺,但等到他們發覺之時,立馬毒發身亡,便是想救亦是救之不及了!
段新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顫聲問道“這是什麼毒?怎地如此厲害?”燕然更是急怒攻心,騰起一步便竄了出去,如提小雞一般,將方纔那名夥計提了進來,厲聲問道:“你們開的可是黑店?在菜裡下的又是什麼毒?”那夥計瞧見地上的這四個死人,早已嚇得連骨頭都酥了,牙齒一個勁地格格打顫,卻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雷嘆了口氣,冷聲道:“動動你的腦子!若是他下的毒,他早就跑了,還會在這裡瞧什麼熱鬧?”燕然一愣,訕訕地放下那名夥計,低聲問道:“雷少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也不知這下毒之人是不是衝着我們而來?”雷沉聲回道:“廚房!或許能找出些線索。”
客棧裡食客不多,廚房便早已空閒下來,大廚炒了兩碟小菜,掌櫃弄來一壺小酒,兩人正蹺着腿在那裡享受着這一天中最愉快的一個時辰,當燕然二人衝進廚房時,兩人猶在興高采烈地大聲吹着牛皮大口喝着烈酒!
二人雖是急怒交集,但見到他們時,卻仍是驚駭得瞠目結舌,皆因這兩人的面色竟也赫然變成那死灰色!那掌櫃已有了三分酒意,笑着招呼道:“兩位公子莫非也想來喝兩盅?歡迎!歡迎……”
但話未說完,他人已是仰天跌倒,大廚一驚,忙伸手去扶,卻只覺得眼前一黑,人也是就此死去!雷冷聲道:“找!毒,絕對應該就是下在廚房處!”
二人翻箱倒櫃似地將這處小小廚房翻了個遍,終於在爐竈上一壺菜油裡,發現了異樣之處。燕然捧起油壺,將壺裡菜油“譁”地一聲全倒在了爐竈上的大鐵鍋裡,赫然竟是倒出了一隻鮮豔似火、腹圓如鼓的大蜘蛛!
蛛毒,原來就下在菜油裡,每炒一道菜,也便下了一道毒!二人怔怔地望着那隻面目猙獰的大蜘蛛,毒源總算找出來了,但下毒的人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