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如黛 近水含煙,燕然不禁心曠神怡,忙收拾情懷,擡首極目遠眺,心裡卻對列不四又是高看了幾分。此處湖水湛藍,四周羣山環繞,回想起那破敗道觀便是在這其中一座山峰半腰,方纔正是從那山腹之中一路蜿蜒而下,其間空氣流通,道路順暢,列不四的機關之巧,委實也是令人歎爲觀止。
忽聽到趙老大喝道:“列不四,這偌大的一個湖,莫非你讓大爺們游水過去麼?”列不四鄙夷不屑地“哼”了一聲,卻將自己髒兮兮的右掌攤開,道:“休怪老子不有言在先,對岸便是那出梅三觀,至多頓飯功夫,便可見到那一毛不拔的何老兒!大夥兒都是江湖上有名有望的好漢,說過的話向來都是板上的釘,老子也是先小人後君子,各位講好的領路之資是不是也該結清了?”
趙老大怒極反笑,斥道:“你這要錢不要命的潑皮道士,爽快兒地帶大爺過去,還怕大爺昧了你那一千兩銀子?”列不四搖頭晃腦,連連擺手道:“小本生意,童叟無欺,至親好友,概不賒欠!倘若到了對岸,各位來個翻臉不認,老子又找哪個要銀子去!”
趙老大怒道:“倘若大爺此刻就是不給呢?小心惹得大爺興起,一刀便斬下了你的狗頭!”列不四聽得此言,更是大耍無賴,伸長脖子便往趙老大刀前湊了過去,嚷嚷道:“有種你就砍下老子的狗頭!呸呸呸!老子的大好頭顱!且不說老子是那何老兒的至親小師弟,就說眼前這落梅湖,沒有老子的引路,你們也休想找到那出梅三觀!”
他這一使潑耍賴,頓時將趙老大逼得不知如何是好,手握着腰間朴刀,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一張闊臉霎時漲得通紅。雷頗有些不厭其煩,便屈指彈出一道勁風,正中列不四身後的腰俞穴,列不四“哎喲”一聲,隨即便癱軟於地,一時竟是動彈不得。
雷取出一張銀票,以食中二指輕輕夾住,再屈指一彈,那銀票便雪片般地直射入列不四的大口中。列不四慌忙拿嘴咬住,卻不想那銀票上竟是附有雷的浩然真氣,頓時震得他牙牀發麻,齒間滲血,止不住哀嚎了一聲!
列不四又驚又怒地望着雷,卻訕訕地再不敢多說半句話,趙老大長嘆一聲,取出一張銀票,也塞入他的手中,柔聲勸道:“這就起身走吧?再誤了時辰,雷少爺射過來的就不是銀票,而是他名震天下的知秋箭了!!”
雷冷冷地盯着列不四,嘴角漸漸露出一絲譏誚不屑的微笑。列不四隻覺得自己的汗毛根根都豎了起來,慌忙收好那兩張銀票,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
雷再冷冷地“哼”了一聲,他頓時便如那驚弓之鳥一般,慌頭慌腦地蹦了起來,一溜煙似地便鑽入了湖畔那片蓊鬱茂密的蘆葦叢中。遠遠聽着他口裡胡亂嚷道:“別介!別介!都是道門一脈,相煎何必太急?不過是去那出梅三觀嘛?多大的事啊,老子義薄雲天,最重信諾,豈有不帶各位好漢過去的道理?”
胡言亂語中,列不四像只土撥鼠似地越鑽越深,一路之上,也不知折倒了多少蘆葦,驚飛了多少水鳥。趙老大等人唯恐他藉機溜走,早已是緊隨其後,不想這蘆葦叢裡草木繁茂,溼地泥濘,卻是始終追之不及,只得一路大呼小叫,眼睜睜地看着他越跑越遠。
忽聽到列不四歡聲叫道:“找到了!找到了!想去那出梅三觀的,都往老子這邊來!”雷看了看列不四揮舞着的雙手,估算了一下彼此相隔的距離,轉頭向着燕然問道:“你可會草上飛水上漂之類的輕身功夫?從此處徑直過去不過數十丈遠近,略提幾口真氣便可輕易躍了過去!”
燕然撓撓頭髮,正想向雷坦言相告輕功非己所長,不想段新眉卻暗暗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襟。燕然愕然回望,卻見段新眉衝他扮了一個鬼臉,於是便在她的目光示意下,燕然只得強作鎮靜地衝着雷點了點頭。
雷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也不見他有何異動,燕然只覺得眼前一花,雷已是氣定神閒地立在了那蘆葦梢尖,隨風一上一下地晃悠着!燕然大是豔羨,卻聽得雷沉聲說道:“我先過去看看是甚光景,你便在此等我的迴應!”
當是時,繁茂成蔭的蘆葦鋪滿了湖畔岸邊,整片溼地便是一片青綠色的蘆葦海洋。清風吹過,綠草盪漾,雷滑行其上便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眨眼間幾個起落,便已是掠到了列不四身旁!卻見列不四已從蘆葦蕩裡狹窄的水路中,牽過了兩隻烏蓬小船,見到雷矯矯如神兵天降,列不四驚惶之餘不免違心地喝彩一聲:“雷少爺好俊的功夫!”
看着雷翩似驚鴻地掠過了這片蘆葦,燕然口中雖是喝彩不斷,心裡卻是叫苦不已。正彷徨無計可施時,段新眉卻悄悄地附耳說道:“小酒鬼,可是羨慕得緊?”燕然沒好氣地回道:“方纔你拉我作甚?我又沒這般輕身功夫,這片蘆葦我們如何過得去?”
段新眉咯咯輕笑,嗔道:“不過是草上飛水上漂罷了,又不是凌波微步御風而行,又有何難?”燕然一愣,正待反言相譏,卻聽得段新眉附耳過來,將那輕身功夫的真氣提縱之法悉數相告,燕然有任何不解之處,她也是不厭其煩,一一細說分明。
二人說得入港,也便忘了時辰,直到列不四那破鑼似地喊聲傳入耳中,才相視一笑,醒覺過來。只聽得列不四聲嘶力竭地喊道:“燕公子!燕公子!大夥兒都聚齊啦,就差你二位啦!風花雪月尚且還有大好春光,不急於這一時啊!出梅三觀裡風景更好,花前月下更容易一拍即合,勾搭成奸啦!哎喲……”卻是雷聽他越說越是不堪,屈指又是一道勁風,痛得他又是哎喲連聲了。
段新眉俏臉一紅,啐道:“這渾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小腳一頓,人已是輕盈地躍上了蘆葦梢尖!燕然又驚又喜,失聲道:“你已經大好啦?”段新眉莞兒一笑,嬌聲回道:“小酒鬼,毒還沒去,只是那大惡人封住我的穴道早已是解開啦!”
她閉目享受了一下拂面而來的清風,足尖在那蘆葦上一點,人已是輕煙般地向前掠去,嫋嫋婷婷地便如那林間精靈一般,數十丈蘆葦蕩轉瞬即過,輕輕巧巧地落在雷的身旁。
燕然好勝心大起,依着段新眉所授的輕身之法,長吸一口真氣,人也是搖搖晃晃地立在了那蘆葦梢尖!須知他此時功力已近真武境,內息真元皆是充沛無比,修習這等粗淺入門的輕身功夫,自然是不假思索而事半功倍!
他在蘆葦梢上定了定神,滿心歡喜地衝着段新眉揮了揮手,卻不想揮手之間真氣不純,東歪西倒地差點沒摔將下去!那邊列不四等得不耐,嘶聲喊道:“燕公子,你就快過來吧!再不過來,老子可是懶得等了!”
燕然心裡猶在打鼓,恍惚之間,段新眉所授的輕身功法便突兀地無影無蹤,身子也開始搖搖欲墜。他心下大急,也懶得理會其他,猛吸一口真氣後,便甩開雙腿,在那蘆葦梢尖飛快地跑了起來!
他一路風馳電摯地疾衝,幾次都險些摔倒在地,好在他真元充沛,硬是生生將自己身子提在蘆葦之上,雖然略顯狼狽,倒也有驚無險地衝到衆人面前!
卻不想全力施展之下竟然一時收不住腿,那俯衝之勢竟是越來越急,眼看着便要和趙老大等人撞在一處,燕然只得惶急地大呼道:“閃開!閃開!”衆人見他來勢兇猛,也是恐遭池魚之殃,紛紛頓作鳥獸散開。
雷搖搖頭,起身躍到半空,隨手將他身子往外一撥,燕然便像陀螺似地在空中轉了幾轉,落下時,不偏不倚直撞入列不四懷中!只聽得列不四一聲慘嚎,仰天便噴出了一口鮮血,燕然忙閃身避過。
列不四哭喪着臉,有氣無力地揉着自己的胸口,滿眼幽怨地顫聲說道:“老子這是招誰惹誰了?這一撞,差點沒把老子這條小命給撞掉!”燕然自知有愧,只得湊上前耐心寬慰,於是轉眼之間,便又被那列不四訛走了紋銀兩千兩。但燕然手頭並無現鈔,列不四猶豫再三,終於還是破例,暫且掛在了帳上。
列不四賬目一清,便又生龍活虎地跳將起來,衆人皆是嘖嘖稱奇。便是雷也不自禁地暗想道,燕然方纔那一撞的力道何其迅猛,尋常修行之人可是萬萬抵受不住,這列不四武功平平無奇,又怎能在如此短促的時辰裡便恢復如初?
但見列不四渾若無事地站在一艘烏蓬船的船頭,大聲吆喝道:“各位,趕緊上船吧!眼瞅着都快響午了,老子還得趕過去蹭頓午飯呢!”
衆人應了一聲,便分別登上了那兩艘烏蓬船。趙老大等七人自然上了一船,燕然三人便上了列不四那一船。
陽光刺眼,燕然便讓段新眉坐在了船艙裡,他與雷一左一右各自握住了一支船槳。列不四威風凜凜地站在船頭,大手一揮,那烏篷船便箭一般地往落梅湖駛去,趙老大等人自然跟隨其後。
船行水上,鬱鬱蔥蔥的蘆葦隨風搖曳,使人辨不明前進的方向。湖面時寬時窄,忽彎忽折,窄的地方,兩側都是密實的蘆葦叢,整條河道僅能容納一艘烏篷船緩緩通過。而到了寬的地方,稀稀疏疏的蘆葦之間,碧波盪漾,風景倒是秀美之極。
衆人均自暗暗思量,倘若不是那列不四在前引路,只怕在這蘆葦蕩縱橫交錯的水道中,便是轉上一整天也找不出正確的方向,更別說到那出梅三觀去了!
穿梭於蘆葦叢生之間也不知多長時辰,霍然轉過一個急彎後,眼前豁然開朗,兩艘烏篷小船終於已是駛入了湖心之中!放眼望去,列不四所指的那片梅林已不遠矣。
湖水清澈見底,段新眉忍不住探出身來,掬一捧水拋在空中,立時便分散成滴滴圓潤分明的珍珠,陽光輝映下,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