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漿池的火焰不是普通的火焰,它發出的火光並不明亮,但德爾塔操縱的陰影都不敢接近它,稍一靠近就會失去控制逸散成霧。
德爾塔不願意去賭自己借陰影擬態在天花板爬到岩漿池正上空時會不會因爲失去陰影能力而墜入岩漿池,何況他的精神力消耗也很嚴重,控制力更降一層,所以他選擇殊死一搏。
脖子上的那紅線般的傷疤還牢牢地提醒他,法師被切斷氣管還是具備給自己搶救的能力的,他德爾塔能這麼做,別人未必就不能。
以他落下的位置,阿加塔的左側頸動脈不是很適合攻擊,於是退而求其次,企圖用匕首的刃尖插入她的脊椎骨節,那裡一旦受損,阿加塔不死也要癱瘓。
沒有因爲對方是女人就下不了手,生死麪前,性別是一個人最不重要的標籤。
匕首攜帶着他所有的重量和力量刺下,只是在阿加塔的脖子上刺出一個紅點,旋即卻遭到了一種立場的對抗,無法再深入下去。
阿加塔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仍處於心靈被震懾的狀態,只是憑着本能搖搖晃晃地穩定重心。
德爾塔知道這大概是某種昂貴的受激觸發的魔法道具在起效,他沒有絲毫猶豫,下落時調整姿態用雙腿環住阿加塔的上半身,將自己固定在她背後,自後揮動匕首刺向她的眼眶,要從這裡貫穿進去攻擊腦部。
魔法道具對要害有格外防護,攻擊這些位置更容易消耗它們的使用次數。
他在短短三秒內一連發出九次攻擊,同時左手掌托住阿加塔的下顎上頂,防止她念咒施法。
可他的每一次攻擊都好像割在軟木上,有實感卻造不成實際傷害,這讓他不免焦急起來。
這個女人作爲中位法師,精神力處理信息的能力比初位法師強多了,說不準下一秒就可能清醒過來。
那片岩漿池的面積還在擴大,十五層的陰影在火光照耀下節節敗退,如果現在不把她解決掉,一會兒自己就會和煎鍋裡的火腿一樣無處藏身。
又是幾記猛擊,他終於聽到了仿若氣泡破裂的一聲響,那個魔法道具被摧毀了!
他還要再接再厲繼續攻擊,卻是被一隻手自下牢牢握住了右手手腕。
阿加塔醒了過來,又驚又怒。
迪索恩的人種的爆發力是全貝林沃最強的,即使是在她一個沒有接受過力量訓練的法師身上也有所體現。德爾塔用盡全力也不能將自己的右手從她的手中掙開。
她沒有用魔法,這麼近的距離無論是誰施法都可能被對方干擾,誤傷自己。德爾塔還是精靈血脈,對於魔能的操控比一般的初位法師強很多。
所以她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粗暴的辦法:拽着德爾塔的手臂從自己背上扯下來,然後將他甩到岩漿池裡去!
德爾塔感覺自己的手臂快要斷掉了,越來越燙的溫度也在告知他和岩漿池的距離在急速接近。
出於求生的本能,他幾乎沒有思索的餘地,勉強鬆開右手五指,再用左手一把撈過落下的匕首,然後狠狠釘在阿加塔抓住自己的那隻手臂上,鋒刃切入橈骨和尺骨之間的位置,藉助阿加塔甩動他的力量劃開她自己手臂上的皮肉。
如果阿加塔的動作還要繼續,她的小臂就會豎着分成兩半。
阿加塔的意志還沒有這麼堅定,她也不是專精戰鬥的審判者或復仇怒魂這類職業,她一感受到疼痛就失去了平靜思考的能力,急着把手抽回來,但也同時把德爾塔帶了回來,手臂上的匕首又因爲這股拉力創造了更大的創口。
她在此刻的尖叫簡直可以媲美爆音術。
德爾塔一被拉回來就放棄了阿加塔手臂上難以拔出的匕首,藉助餘力從阿加塔腳邊滾至她的身後,躺在地上一腳蹬在她的膝彎上,令她失衡面對岩漿池半跪下。隨後翻身起來,跳起來壓住阿加塔的頭要將她的臉按進岩漿池裡。
但他手底下向上的反抗力量沒有任何減弱的意思,反而一舉突破他的壓制。
阿加塔比德爾塔高了一個頭,這帶來了顯著的力量優勢。
阿方索遠遠地聽着阿加塔的尖叫,知道她有危險。但雙目失明看不見局勢,又有高溫逼近,不敢用遠程符咒支援,生怕誤傷。只能縮到更偏僻的角落。
“給我滾開!”
一場小型的空氣爆炸在兩人間發生,德爾塔被劇烈的風壓吹飛,摔到兩碼外,他和阿加塔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炸傷,衣物破破爛爛,碎片和鮮血在空中飄揚。
他忍痛看到阿加塔起身,臉色慘白地顫抖一陣後奮力拔掉右手臂上的匕首,鮮血從那個巨大的豁口中涌出。她隨機從懷裡拿出一枚寶石按在傷口上,德爾塔通過上面散發的強大靈場輻射一眼看出那就是她帶來的半神器。
半神器寶石化作水銀般的流體,覆蓋住傷口爲她止血。
【絕了,利用半神器的變形功能修補肢體。】德爾塔現在真切希望類似的招式只有她和自己會,其他人都想不到纔好。
“爲什麼,爲什麼不肯去死?”阿加塔扶着腰喘着氣質問道,本該是光彩四射的美女,臉上卻一片猙獰。
來之前,她可想不到一個初位法師會有那麼多花樣。
“因爲,因爲活着更舒服。”德爾塔喘着氣模仿她的句式,存心要氣她。
他現在胸前的衣服都碎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一片血肉模糊,這個穿衣風格和蒲扇+躺椅的組合比較搭。
比起傷口更令他憂心的是,那些包含夢魘靈性的霧氣在被那種奇特的火光所驅散,或者被阿加塔的半神器吸收走。他在逐漸失去這塊區域的感知能力。
“夠了,該結束了!”阿加塔的身體在風元素的託舉下懸浮起來,她揚起手,許多道旋風在她背後形成,抽取岩漿池中的高溫流體,形成火紅色的旋卷向前移動,潑灑岩漿澆灌地面。
樓層面積太大,眼神不好使抓不到人怎麼辦?
用岩漿把樓層洗一遍就好。
【跑!】德爾塔心裡只想到一個對策。
對方有半神器增幅精神力,才能用漂浮咒規避火焰傷害,他卻被這種火焰死死剋制。
他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速度比岩漿洗地的速度快許多,暫時還是安全的。在他奔跑的過程中,沿途的一切設備儀器、魔化植物都被岩漿所吞沒銷燬,惹得他一陣心痛。
可惜,即使腳步不停,道路也不會無限延伸。
道路的盡頭是牆壁,他貼在這裡,眼睜睜地看着岩漿逼近,陰影能力完全施展不出來。
“真是夠狼狽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精神世界裡嘲諷道。
德爾塔腳下的影子自動活了過來,化作夢魘的形狀馱起他。不過由於力量的流逝,夢魘現在的形態只是一匹小矮馬,倒也匹配精靈混血的體型。
夢魘的四蹄在岩漿中揚踏,陰影完全沒有失去控制崩散的預兆,反而十分凝實,自在輕快地好像回到家了一樣。
“你怎麼不怕這火焰?”德爾塔揪着夢魘的鬃毛,它們像地上這些火焰一樣燃燒,觸感卻如同水流,他的指尖並沒有傳來燒灼的疼痛感。
“【殺人】和【放火】這兩個詞總是連在一起的,我作爲戰爭概念在靈界的具象化,怎麼會怕火?”夢魘用譏誚地語氣道。
“那我怎麼怕火?”
夢魘反問他:“你殺過人嗎?”
德爾塔一時語塞:“我正在想辦法殺。”
“你心裡還潛藏着和平的幻想,幻想那個女人現在停手,自己就不用想盡辦法去傷害她了。”夢魘冷笑道,“自己自身難保,卻還想着對人網開一面。你這是極度的狂妄、目中無人!以你這樣的心態,當然不能發揮出我靈性中所有的力量。”
德爾塔有心辯駁,但夢魘此刻出來救他,就是拿一份恩情堵住了他的嘴。
“決定殺戮的時候就不要再給對方留有餘地了,否則根本稱不上殺戮。”夢魘邊說教邁動四蹄,向阿加塔奔去,岩漿在它的蹄下濺起飛到德爾塔身上,但卻一點傷害也造不成了。
“爲了準備之前說好的禮物,我的力量衰竭了許多。現在幫你免疫火焰傷害,你自己想辦法幹掉她吧。你雖然腦子有點軸,但在戰鬥方面的天賦還是很高的。”
德爾塔收到這樣的鼓勵根本高興不起來。
坐在馳騁的馬背上,他借用夢魘的力量,陰影在他的手中匯聚成長刀,又有陰影盔甲包裹全身,它們的強度比他自己能做到的更高。
【儘量讓她死的時候不要太痛苦,就用這個快速地砍下她的頭好了。】他現在全副武裝,倒有了幾分騎士模樣。
..........
馬蹄聲,這裡怎麼會有馬蹄聲?
阿加塔精神繃緊了,她現在什麼也看不到,但靈感卻指示出前方有什麼在靠近。耳邊的馬蹄聲也越來越近。
【他還沒死嗎?這怎麼可能?】
她下意識地向前方射出風刃和岩漿團去阻攔,但什麼迴響也聽不見,也沒有人回答,只有陣陣馬蹄聲規律而穩定的在逼近。
對於未知的恐懼在心中醞釀,她不打算等待那個未知的存在進入精神力能夠探知的範圍了。
“這是你逼我的!”她尖叫一聲,激活了手臂上那件不完整的半神器。
強大的靈能擴散開來,與之前的靈場重合,輻射的範圍還包括上下兩層。對於可能誤傷奧秘之眼的同僚法師這件事,阿加塔已經不管不顧了。
加速了兩種血脈的演化,令異種血脈與人類血脈互相攻擊,這對於任何血脈術士都將是一場災難。
【血脈術士都去死吧!】
夢魘的速度慢了下來,這個靈場對它來說確實有一定阻力,不過傷害不到它。它問背上的騎士:“你感覺還好吧?”
德爾塔細細品味這個靈能輻射:“我沒有受到傷害,反而還感覺精神了許多。”
一股暖流在體內涌動,還有種原始的呼喚在他的精靈血脈中響起,催促他戰意盎然。
夢魘對他的回答有些詫異了,它有些不明白阿加塔在做什麼了。不過很快樓頂上一位血脈術士的慘劇被它觀測到,讓它猜出了這件半神器的能力。
對話間,夢魘已經衝到阿加塔身前,德爾塔借力揮動長刀,力量感和靈能的輕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刀鋒橫掃,幾乎沒有阻力地從阿加塔的脖頸穿過,她的臉上還殘留着驚愕的表情,但什麼也做不到了。
女術士的人頭和軀體前後落入岩漿,消失不見。半神器的靈場隨着駕馭者的消逝而逐漸削弱。
德爾塔神情複雜地停在原地,這個女術士是他在這個世界親手殺死的第一個人。他沒有什麼噁心感,但卻好像失去了什麼。
“去把另一個也殺了吧。”夢魘的頭顱朝向阿方索的位置,那個法師已經因爲劇痛而休克了,毫無反抗能力。
“不。”德爾塔拒絕道。比起那位女術士,他對於殺死這個男法師的抗拒心理更強。這個法師甚至沒有傷害到自己就被自己打到三級傷殘,倒黴到德爾塔都沒法生出仇恨的情緒。
不過夢魘爲自己救場,他也不好駁它的面子,便想了個合理的理由:“讓內務處去找他麻煩吧,他應該還有許多事要說。我也想知道這件事是不是有人指使,後面還有多少人想對付我。”
夢魘看出他的想法,也沒有戳破:“他可能會把我們拿走半神器的事情說出去,我還是建議你滅口。”
“拿走半神器?”
“我替你收起來了。”
“可我不需要。”
夢魘扭轉馬頭,脖子奇異地柔軟,它用一隻眼睛定定地看着背上的德爾塔:“可是我覺得你需要。”
陰影的荊棘從馬蹄下蔓延,抓住阿方索的四肢將他拖入岩漿裡,失去意識的他還沒有感受到痛苦就被熔解了軀體。
德爾塔憂傷地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其他的表示。
夢魘倒有些好奇了:“你居然沒有生氣。”
“死在你手裡是死,送到內務處去也是死。我還不至於因爲他早死晚死的區別而對暫時的盟友生氣。他跑過來要殺我,就該做好自己被殺的準備,死亡是他應得的結局,只是我不想親手殺他而已。”
“只要認爲道德邏輯層面上合理,即使是自己不習慣也能接受事態發生。”夢魘的聲音在笑:“我之前對你有所誤解,現在請允許我向你道歉。”
“道歉就免了吧。”德爾塔脫離了戰鬥,就抑制不住自己悲傷的情緒。那些魔化植物全部被岩漿融掉,當初的契約怕是完不成了。赫默雖然多半會保他,但估計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學院不會因爲意外而放寬鬆契約條件,資源都給出了,完不成是法師自己的事。
“那現在要我送你出去嗎?只是你的話,恐怕還會被這些岩漿傷害到。”
“再留一會兒,先解決了這些岩漿再走。”德爾塔看着岩漿翻涌最激烈的位置,那個女術士拋出的卷軸仍在工作,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可能會熔穿地板落到下一層去,傷到別人就不好了。
“認識到更清楚的你後,這些多餘的善心對我來說也只是寶石上一點令人不愉快的點綴。”夢魘順從地在岩漿池中挖掘那枚卷軸,一邊誇獎道,“你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你很有潛力超過我啊。”
德爾塔有氣無力地迴應:“謝謝。”
似乎是靈感察覺到了什麼,他的臉色突然古怪起來:“有八臺設備連上了我們的信號。”
他感受到有八個思維漩渦在岩漿下潛伏,逐漸活躍起來。而且有一種熟悉感,就好像那些生物正等待着他的指示。
夢魘也感受到了這一點,它低頭將地獄火卷軸吞下,載着德爾塔朝那個位置走去。失去了後續供能的岩漿表面凝固住黑色的冷卻層。
那個藏着多個思維漩渦的地方德爾塔還記得,是放置深淵仙人掌的水槽,不過在女術士的風魔法襲擊下早就被摧毀了,魔化植物們也應該死在熔岩中才對。
“出來。”他下達指令。
八個生物跳了出來,圓鼓的大眼睛,曾經以爲是花苞的部位長成了帶蹼的四肢指爪,過去海蔘似的軀體上凸點現在只剩下背上的一片。
它們排着密集的隊趴在岩漿上,一點也不受高溫影響。
“我們好像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德爾塔看着他的深淵仙人掌...或者說深淵魔蛙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