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十分鐘,他們纔看到了地下甬道的盡頭。
這條甬道至少長有七百碼,寬度可供三個人並肩走路,這絕不是一個小工程。德爾塔和米爾伍德此刻已經排除了這條密道是由賭場老闆出資修建的猜測。
這樣規模的違章建築,即使賭場老闆肯出錢請人造,動靜也一定會大到無法隱藏。光是那些挖出來的土該怎麼處理就是一個大麻煩,衛兵再怎麼貪財也不會對此置之不理的。
盡頭處的出口沒有人造的遮擋物,直接就是一個聯通外界的半人高狹小洞口,上層有一些灌木的枝條垂下,麻黃色的細密長條垂枝和稀疏的葉片形成天然的遮擋物,只有零星的光線能穿過它們,在甬道內部靠近出口的位置留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米爾伍德伸手撥開那些枝條,低頭從這裡蹲着出去,黑色長袍不可避免的沾上了泥土。
德爾塔透過米爾伍德留下的空洞看到外面似乎是一處農舍,洞口就開在豢養牲畜的木圈欄裡,這些柵欄圍着出口所在的土丘斜坡修建,只用了兩段就把土丘和農舍之間的空間圍得密不透風。不遠處躺着四匹長毛牛,它們和成捆的乾草垛睡在一起。似乎察覺了什麼動靜,這些牲畜也只是耳朵動了動,筆刷似的尾巴豎起又垂下,並不把兩個法師當一回事。
而天色已經略微發白了,天際處那些淺灰色的雲層中有一片明亮的乳白色的雲,太陽就在它身後,但按常理,太陽會一直躲着,天空即使在光線最明亮的中午也不會比現在亮多少。
世界是如此清晰。
德爾塔閉上眼睛,隔了四五秒才睜開,但那些一直干擾他視覺的繁複多彩的靈性還是無影無蹤。
如果說密道的磚縫裡灌了鉛汁可以屏蔽靈性,那也不至於連外界都影響到。
【真奇怪,我是出什麼問題了?】他心底嘀咕着,緊隨米爾伍德之後離開甬道,往前走了幾步,那些靈性卻又浮現如初。
【什麼毛病。】他後退幾步,眼前又是一片清爽。反覆幾次,終於摸清了這個規律的大致,這種影響完全來自密道,向外有大概兩碼距離的輻射,但除了視野的變化沒有其他影響,無論在哪,他操使的靈性效率始終保持相同。
鉛對靈性的干擾可沒有那麼強烈。更奇怪的是,即使在出口沒有干擾的地方,他也沒有找到瓦連斯京或其他人留下的靈性痕跡,但米爾伍德的痕跡卻又深刻的留下。
德爾塔拍開密道出口邊緣的雪和土,要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特殊。
用力磨去覆蓋在外的髒污,才能分辨出密道是由裡外三種顏色不同的磚石層結構組成,從裡至外是紅、灰、白。
紅色和灰色都是磚石,灰色磚的堆砌過於死板,這一層磚和上一層的位置基本重合,缺乏對拉扯力的抗性,完全靠中間的某種粘合劑維繫它們,而在紅色的磚上,德爾塔可以看到明顯的類似地球一順一丁式的排磚方式。
不過這兩種磚構建的平面都已經不再平整,溫度和壓力的摧殘讓它們的表面出現衆多裂紋。灰色磚最爲嚴重,碎得不成樣子,只是靠縫隙有滲水結冰才勉強定型。而最外的一圈含有黑、黃雜質點但總體爲白色的石質結構層卻依舊牢靠。
這樣的堅固,還聯通海肯的城牆內外,修建這條密道的人一定是爲了犯罪,比如走私或偷渡罪犯,將貨物運到地下室避免關稅什麼的。
但除此之外,這些磚石就沒有別的特殊了,
“你在看什麼?”米爾伍德低聲問。
德爾塔還想對密道建材的進行進一步研究,比如砸破它們看看內部材料什麼的,但聽到米爾伍德的話只好站起來快步過去,不過即使這樣,他還是對這個不尋常的現象耿耿於懷:“這一條密道的歷史非常古老,它至少被翻修了兩次,並且這兩次修整的時間跨度很大,最近的一次也該在一百多年前......”
“我不認爲瓦連斯京碰到的事和一百年前有關。”米爾伍德徑直走向農舍的後門,那是一扇板條門,如果屋內有燈火點亮,那麼門上這些豎着的縫隙就會透出光來。自然,這樣的門對冷風也擋不太嚴實。
德爾塔聳了聳肩,沒有再說話。
學院的助教用手去抓門把,但農舍的後門從裡面鎖住了,只是“括落”了兩聲。農舍的主人還養了一條狗,它被這樣的響動所驚醒,在屋內大聲的吠叫起來,德爾塔聽到屋內有髒話的聲音,但沒有人在走動。
米爾伍德轉動手腕,一記擺拳打在門上的木板條上,打得木屑橫飛,擊中的位置直接斷裂開口,他把手從裂口伸進去將門背後的鎖打開,然後大步邁進。
密道的開口連接這處農舍,這裡的農舍主人不可能不清楚這點,極有可能和帶走瓦連斯京的那批人是一夥兒的。
一進屋,德爾塔就聞到非常糟糕的氣味,像是做壞的薰醃肉味道和腳臭味混在一道,屋裡沒有點燈,釘在牆上的架子上雜物擺放得亂七八糟。隔着沒幾步距離的牆壁拐角後,人的喘氣聲和狗的哈氣聲都清晰可聞。
米爾伍德沒有做防備就直接走了過去,他已經用精神力探查過後面的情況了。
“操,哪來的兩個癟三,吃腐醃鯊魚肉薰壞了腦子嗎?!”一個四肢和脖子都很粗壯的男子看到兩個法師黑乎乎的身影,撐着牀板爬起,要抓住倚在牀尾的鐵鏟和他們搏鬥。牀下躺着的黑狗也猛撲過來。
米爾伍德不閃不避,擡起右腿向下一記重踩,德爾塔和農舍主人就聽到一記破裂的聲音在屋內迴響。
來不及去想愛犬的下場,農舍主人橫掃鐵鏟,企圖先打倒闖進來的兩個人中最具威脅性的一位。
米爾伍德依舊沒有躲閃,也不用法術,一個快速的搶進縮短距離,擡手就按在農舍主人的臉上,將他的頭撞向牆壁,發出“咚”的一聲,只是一擊就讓這個肥壯的漢子失去了反抗能力,手裡的鐵鏟滑落,和地面協力配合發出刺耳的噪音。
“我提問,你回答。”米爾伍德鬆開手。
農舍主人雙手支撐着地要爬起來:“你個怪胎!”
米爾伍德咚了他第二下,這個動作把血塗在了牆上。
農舍主人晃了晃腦袋,那些熱流讓他暈乎乎的:“大人,您想問什麼?”他已經徹底意識到對方和自己的差距了。
“我們注意到你的後院有一條密道,那條密道通向城裡。”米爾伍德的語氣突然就像一個貨真價實的冒險者了:“我們都知道它可以用來幹什麼,也知道你只是個看門的。告訴我們它現在的主人是誰,是時候讓他辦理轉讓手續了。”
“它的主人....”莊稼漢眨着眼,頭上的血浸沒眉毛,快淌進眼睛裡了:“它的主人就是賭場老闆奧爾尼夫採夫,他付錢讓我和其他人看着這兒,每天幫忙採購些食物放在密道的出口前,如果沒吩咐,我進去就會被殺掉。”
“我剛從賭場過來,他不像是在哪兒的樣子,你知道他在哪兒嗎?”米爾伍德冷笑。
“不知道!”農舍主人看到米爾伍德再次伸出手,害怕得向後躲:“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已經快一週沒聯繫我了,我不敢主動去找他。”
米爾伍德將他拽起來向外拖,德爾塔退後一步給他們讓路,他知道米爾伍德要幹什麼,所以沒有跟過去,密道里的場景過於噁心了點,他還是在外面等待好了。
米爾伍德驅趕着這個莊稼漢進入密道,當火光照亮那些堆積的屍體時,這個莊稼漢張大着嘴,控制不住地戰慄起來。
“你認識他們嗎?”
農舍主人的精神受到了打擊,恍惚了一會兒纔回答:“我...我我...是的,我認識他們中的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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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完了?”德爾塔歪過頭繞開米爾伍德向密道入口看了眼,但什麼也看不見。“你沒殺了他吧?”
“我不是衛兵或者執政官,沒有理由讓他死。”米爾伍德說。“你殺死老鼠留下的血痕太新鮮,讓他以爲那些人的屍體是我們剛製造的,簡直知無不言。”
無心插柳柳成蔭。
德爾塔感到好笑的同時又問:“那他知道和瓦連斯京在一起的人去了哪兒嗎?”
“很遺憾,他並不知道這些,但他對那些人有印象,賭場老闆奧爾尼夫採夫似乎惹到了什麼人,僱傭了城裡和附近鄉下的惡棍來保護他,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包括奧爾尼夫採夫本人都死在了密道里,而剩下的那些人則和瓦連斯京在一起。”
“他難道就沒有發現異常,比如這些人出來時臉上有震驚、害怕的表情?”
“他說那些人中只有一個年輕人有流露過這樣的情緒,其他人則和往常一樣。他還說出了他們曾用過的另一個基地位置。”
“身份審查工作沒做到位啊!”德爾塔感嘆道。他推測這個賭場老闆大概率是招保安時招到了對頭的手下,在密道進行轉移是因情報泄露被一網打盡,然後原本的藏身處也被對頭拿來利用,然後那些人爲了清理賭場老闆的相關人士,終日遊蕩在賭場周圍搜捕其同黨,瓦連斯京就作爲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不巧的和他們撞上了。
“不過即使在離開密道後,我的靈視也不知道爲什麼無法偵測到瓦連斯京的去向,所以我們接下去是直接前往他們的基地嗎?他們未必還會沿用那裡,又或許會佈下更多危險的陷阱。”
“不,”米爾伍德突然說道:“不用再追蹤下去了,我們先把尤埃爾大師找到,再帶着這個人去質問執政官,現在是執政官欠我們的了。”
“不找瓦連斯京了?他萬一死了怎麼辦?”
“這不會發生的,密道里的屍體不是死在普通人手裡,至少有兩名中位騎士動了手。有這樣的實力,他們應該認得學院的通行證長什麼樣,不會簡單殺掉他的。”
當手裡有一個學院法師時,最好的選擇是向拜垂拉法師學院索要一筆鉅額贖金,然後向一位在其他境域的大貴族效忠以躲避後續追殺,或許還能憑藉學院支付的贖金買個爵位和小片可耕作土地,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餘生。那些少數成功的強盜騎士都是這麼幹的。
米爾伍德很想維護學院的聲譽,但法師在城鎮中濫殺無辜這樣的流言比學院被勒索更容易引起民衆的共鳴和領主們的不滿,他必須理清順序一一解決。
學院的軟弱形象可以補救,但學院法師的跋扈形象立起來再摧毀就難了。
德爾塔還是覺得不妥當,但又不願意獨自行動,以免遇到瓦連斯京這樣的遭遇:“那我們該如何對待這個看守密道的人?我們不可能一直帶着他,”
“我們先把他送到旅館裡去,讓其他人看着他,再去找尋尤埃爾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