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草原,沼澤。
一望無際的沼澤蘆葦草,浩浩蕩蕩無邊無際,充滿了蕭瑟孤獨的美感。
虎子帶着一羣甲殘盔破的項家軍,深一腳淺一腳的穿行在蘆葦蕩之中。
這些項家軍數量並不多,大約還有不到千人,傷殘佔了一半還多,剩下的那些也是精神萎靡困頓,沒有半點士氣。
這段時日,虎子及其麾下人馬,遭遇敵對諸侯勢力和草原蠻人的圍追堵截,苦苦掙扎求存,直至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再也無力繼續支撐下去。
在隊伍的最前端,有一夥馬賊,牽馬而行,不時用彎刀砍斷蘆葦,小心翼翼的標記出不能踩踏的區域,引領隊伍前行。
爲首的馬賊首領長着一撮淺褐色的長鬚,雙目炯炯有神,膀闊腰圓。不時擡首望向遠方,眼神中滿是堅定。
虎子的神情雖然疲憊,卻依舊充滿了堅韌不拔的意味,他走到馬賊首領旁邊,低聲問道:“四叔,我們還有多久能走出這裡?”
馬賊首領叫黃四郎,當年曾被項海東救過一次,從那時起便與項海東結爲兄弟。若不是虎子在草原遇到黃四郎,在他的帶路下躲過層層危險,恐怕早已撐不到現在。
黃四郎轉頭看了一眼這羣早已銳氣盡失的項家軍,心底輕輕嘆了口氣,振作精神道:“還有最多半個月路程,我們就能穿過這裡到白鶴灘,那時候就天高任鳥飛了。他們再也追不上我們。”
半個月……虎子計算了一下給養,輕輕搖頭道:“半個月太久了,就算沒有追兵,我們也撐不到那個時候。”
黃四郎道:“我們在這片沼澤裡留下很多補給點,就是爲了日後逃命所需。只要省着點用,應該沒問題。”
虎子皺眉道:“我有預感,這一路應該沒那麼簡單能到。趙家追兵雖然被我們擺脫,但狼牙王應該知道這條路,如果他派人在前面埋伏,那我們必死無疑。”
黃四郎道:“狼牙王被我們帶着繞了一大圈。未必就知道我們進了這裡,就算現在知道也來不及了。”
他拍了拍虎子的肩膀,道:“賢侄,我知道你肩上擔子很重,但事已至此非人力可爲,你要不要想太多,只要還能活下去,就一定有希望。我相信大哥在天之靈,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聽到這句話。虎子眼圈微紅,咬牙切齒的道:“項籍!終有一日。我要報仇,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黃四郎嘆息一聲,道:“誰也沒想到那項籍會對我們出手,大哥他……那小子太可怕,以我看來,就算是一方大諸侯的家主,也未必能是他的對手……賢侄,我們還是從長計議。”
虎子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目光中隱有血絲浮現。
自秦都城變故,清帝突襲,項家家主身隕之後,項家在各方勢力突襲下分崩離析。虎子隨着項海東帶了一路人嗎,跟隨項天將軍起事。卻未料遭遇各方夾擊,項天將軍不知去向,項海東帶人逃入草原。卻在即將衝出重圍時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項籍遇到,爲了掩護虎子帶人突圍,項海東力敵項籍不敵在陣前被斬,若非將士們捨命死戰。恐怕虎子也早已經死在項籍手下。
項籍當日驚天一擊,虎子看的清清楚楚,那早已超出了他本身境界的範疇,甚至有些詭異難測。如今看來,就算自己拼命修煉一生,恐怕也未必能及上項籍的實力了……要報仇,談何容易。
彬哥……你要是在該多好。
虎子心中浮現出項彬的影子,閉目無言許久。
……
半個月後,虎子終於走出了沼澤,進入了白鶴灘。
這裡是一片灘塗,因爲有大量白鶴出沒而得名。植被變得豐富了許多,也沒有沼澤地那麼泥濘難行。
跟着虎子的人在沼澤地中因爲傷痛而死和餓死的不少,到現在爲止,整個隊伍還有不到四百人。
這還多虧了黃四郎的帶路和小心照應,不然的話能不能走的到白鶴灘還是兩說。
連綿的灘地,飛鳥走禽密集,許久的沼澤穿行,早已讓這些殘存的項家軍疲憊飢餓不堪,此時自然是四處打獵,燒火做飯,不多時,灘塗上已是炊煙裊裊,香味撲鼻。
白鶴灘地形複雜廣闊,到了這裡,想要再追擊什麼人難度已是非常巨大,衆人不禁都有劫後餘生之感,虎子的精神也振奮了許多。
“今日休整一番,明日一直朝南走,走的越遠越好。聽說白鶴灘最南端是異族雜居之所,到了那裡,沒人知道我們是誰,是幹什麼的。假以時日,未嘗不能重整旗鼓再殺回來。”黃四郎看着虎子笑道,神情中也多了幾分輕鬆。
虎子看着周圍的各種異獸,忽然眉心一挑,望向遠方。
在那裡,飛來一隻巨大的紫色螳螂妖獸,一看龐大的體形,就不好惹。這螳螂飛到他們上空,旋轉數圈,不知目的爲何。
衆人紛紛抽出兵器站了起來,凝神戒備。
許久之後,這螳螂振翅朝着遠方飛去。
黃四郎鬆了口氣,道:“白鶴灘極少有妖獸出沒,這東西不知是從哪來的。”
虎子心中不知爲何,涌上了一股奇異的感覺,沉默許久後,他下令道:“繼續進發,到天黑後再紮營,大家堅持一下,明日休整一天。”
衆人雖然身心俱疲,卻也被這妖獸驚了一下,聞言俱是起身整理行裝,繼續前進。
第二天,衆人在黃四郎帶領下朝南走,在傍晚時分,進入了一處盆地。
這盆地四周皆是樹木,只在極遠端有個出口。叢林綿延極遠,兩條湍急的河流攔在兩側,顯然要經過這裡,就必須穿過這盆地。
虎子皺起眉頭,道:“這裡面如果有埋伏,我們絕對跑不了。我看今天就先在這休整吧,派人進去打探一下,明日再走。”
黃四郎看看四周,搖頭道:“這附近沒有什麼路可行,如果追兵來了,就逼着我們不得不進去,我看還是加把勁趕緊通過吧。賢侄,這裡不可能有埋伏,無論是狼牙王還是別的什麼人,都斷無可能到我們前面去,你是不是太小心些了?”
周圍幾個馬賊也應和道:“這裡我們來過不知多少次,就算沒路走,也能鑽林子裡去,又怕個什麼!”
神情之中,頗有些鄙夷之色。顯然這些日子,他們的首領一直對虎子言聽計從,已經讓他們感覺有些不爽了。
虎子猶豫了一會兒,道:“好吧,大家小心一些,我們儘快穿過這裡。”
一行人進入盆地之中,小心翼翼戒備四周,但盆地中極爲安靜,除了幾聲間或響起的鳥叫,連風聲都沒有一絲。
走到盆地中央時,衆人漸漸放鬆警惕。虎子卻是忽然一揚手下令停了下來,下意識的對身後黃四郎道:“四叔,不對……”
一邊說着一邊回頭一望,卻見黃四郎和一衆馬賊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退到了隊伍的最後,黃四郎神情複雜,看着虎子沉默不語。
虎子身上寒毛倒豎,眼中殺機迸射,怒吼一聲道:“停止前進,全軍後撤!”一邊說着,手中擎出一根鐵棍,一馬當先朝着黃四郎衝了過去。
此時這些項家軍如何還看不出情形不對,立刻跟在虎子身後往後衝,但緊接着,便齊齊停住了腳步。
一隊隊人馬從周圍叢林中魚貫而出,俱是馬賊打扮,但在馬賊之中,卻還有頂盔摜甲的正規軍兵。
俱是項家軍的裝扮。
一員大將從林中緩緩而出,手中握持一把長刀,神情戲謔的看着虎子。
虎子頓住腳步,環視四周,前後左右,全部被圍住,已成甕中捉鱉之勢。
一名壯碩的馬賊首領握持一把血色彎刀緩緩踱出,頭上戴着一頂狼頭帽,臉上一條深深的刀疤,眼神之中,閃爍着野獸般的光芒。
狼牙王,項家軍項籍部將,項言。
虎子眼中閃爍着幾欲噬人的光芒,看着黃四郎,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爲什麼?”
黃四郎嘆了口氣,道:“賢侄,大勢已去,你降吧,如此才能保住海東哥最後的血脈。項言將軍本不必帶這麼多人來,就是因爲他答應了我,讓你投降。”
項言搖了搖頭,道:“不是我答應,是項籍將軍愛才,讓你效忠。”
“項籍?”虎子慘笑一下,道:“他與我有殺父之仇,我怎可能降他!”
“大丈夫不拘小節,成王敗寇,我家將軍說,你若想報仇,就得先活着。”
此言一出,周遭人盡皆露出異樣眼神。
狼牙王嘆息道:“不愧是天之驕子,項籍將軍好氣魄,好膽識,本王佩服!”
你想報仇,就得先活着,只要你降,你便能活,你活着想報仇,隨時都可以。項籍的話,便是此意。
究竟得有多麼自信或者說狂妄,纔敢於作出這樣的事情?
虎子眯起了眼睛,看着項言和狼牙王,還有神情複雜充滿祈求的黃四郎,神情漸趨堅定。
他握緊了手中鐵棒,一字一頓道:“我項羽不會降,要殺我,拿命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