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卿從座上下來,擡手拱禮道:“太后放心,臣自當有分寸,不敢讓天禹江山有任何閃失。”
皇太后略略想了想,“話是這麼說。不過……”
“太后可是對臣有疑慮?太后不妨說出來,臣自當給太后解說。”相卿看向太后:“又或者,太后又更好的法子,臣若是覺得可行,自當從命。”
“倒不是這個意思,”皇太后咂了咂嘴:“哀家知道你忠心,否則,當年太上皇也不會處處替你說話。哀家自然是相信太上皇的,再者,你有從龍之功,那時候陛下年幼,又是女子,若你有異心,該是扶持其他皇子纔是的。哀家既然敢叫人把你請來,自是信任與你,何況哀家也是前後思量過。疑慮什麼的,還真是沒有,只是事關陛下的江山,這法子若有差池,只怕後悔莫及。”
“太后所慮極是,若不然,臣沒行一步,都來向太后稟報,如此太后便能與臣一樣究其到細節。若是覺得有何偏差,也能及時回籠,太后以爲這樣如何?”
皇太后點頭:“如此甚好,那就要有勞左相辛苦時日了。”
相卿再次施禮:“臣爲臣子,替陛下太后效命本就應當,太后言重了。”
皇太后嘆口氣:“如今陛下心思重,有些事她又不願哀家伸手,哀家就只能力所能及的幫陛下一把,只盼着別到時候適得其反,幫了倒忙纔是。哀家一片苦心,若是讓陛下誤會,那就是哀家大大的罪過了。”
“太后放心,陛下是重孝之人,必然知道太后的心意。”相卿垂眸看着太后腳下延綿的墨綠色袍服上的花紋,頓了頓,突然又道:“太后,臣還有一事不明,想請太后開解一、二。”
皇太后的心裡頭,這左相大人可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之人,倒是沒想過他還會有什麼不明之事,“不知左相大人有何事不明。”
相卿低着頭,道:“臣自幼久居深山,不知世外人情,更不懂男女情事。臣只是好奇,陛下爲何會因王爺之死,傷心欲絕,甚至一度昏厥?這是因親近之人的緣故,還是因陛下和王爺有了子嗣,所以纔會難以接受?人生老病死,不是常情?天上的神仙還有歷劫不過灰飛煙滅一說,何況是人呢?陛下不該是接受此事另覓王夫嗎?”
皇太后目瞪口呆,瞪大眼看着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認認真真說了這些話的左相大人,她說左相大人爲何早已到了年歲,怎就不願娶妻生子,難不成是他不懂世上男女之愛?否則,又怎會問出這些讓人瞪目結舌之話?
“呃……左相大人原是仙山出來的,不懂人事常情倒也正常。”心裡雖是震驚,不過這話皇太后還是也顧及到左相顏面,“世間男女,若是一對怨偶,那其中一方假如不幸去世,留存一人另覓良人倒是正常,若這男女二人一起,情深意重,走了一人,那另一人必然會痛失所愛苦不堪言。陛下和王爺自幼青梅竹馬,情意深重,如今王爺身死,陛下傷痛之下難以自持,也是常情。左相乃天外仙人,不懂世間情愛之事,自然不知陛下爲何痛苦。這世上最叫人痛苦的事,不就是愛不得,情難長嗎?”
相卿依舊垂眸看着地面,半響才道:“原來如此。臣受教了。”
皇太后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她好好的跟左相大人不談國事,怎麼就說起這些來了?不過,誰叫左相大人來自仙山,是個神仙一樣的人物呢?
皇太后心裡倒是覺得好笑,不過看着左相那一本正經恍然大悟的臉,倒是覺得情有可原,“左相大人還是替自己娶房夫人是正經,有了夫人在家裡放着,左相大人每日回府都有人盼着,時日已久,這日子就能過出滋味來,若是能得一兒半女的更好,慢慢就能品出這世間男女情意的精髓來了。”
相卿對着皇太后又施一禮:“多謝太后提點。臣不過是不能理解陛下之痛,只覺陛下那般叫人憂心,若能讓陛下開懷纔是正經。”頓了頓,他便提出要出去:“臣在太后寢宮時日有些久,這就要回府安頓剛纔和太后所談之事。若有進展,臣必會及時回稟太后。”
皇太后應道:“那敢情好了。左相來了是有一會了,待的太久反倒讓人疑惑,那就回去吧。對了,左相可要哀家替你保個媒說個親?這幾年不能談婚論嫁,三年過後也是妥當的,左相這樣的人才,只怕這金州內外的姑娘,是要爭着嫁的。”
相卿只道:“臣暫無此心,更何況國喪剛過,就談婚論嫁實在不妥,臣非金州女兒良配,怕是要辜負太后美意。”
皇太后也就是隨口一問,陛下那境況,她也見不得人家好,他回拒了倒也省的她麻煩了,“無妨,大丈夫志在四方,哀家明白,回去吧。”
“臣告退。”相卿退出太后寢宮。
那些退在外頭的宮女太監才重新進去。
皇太后嘆口氣,搖搖頭,然後問:“陛下呢?現在在什麼地方?”
“回太后,陛下剛剛從寢宮出來,該是去處理政事了。”
“這孩子,只怕心裡難過的跟什麼似得,還不忘國事,難爲她了。”皇太后想起付錚也很傷心,聽說被找到的時候,錚兒身中劇毒,面容都變的不似以往,可憐的孩子,這宮裡頭千盼萬盼,竟然沒把他給盼回來,可憐了她的池兒痛苦了。
皇太后說道也沒錯,痛苦那是必然的。
雖說之前有那麼久沒見到,可那時魏西溏還是有希望的,可現在再見不到,那便是再也見不到了,她如何能不傷心?
手裡提着筆,寫着寫着就能想到他,竟然一時恍惚,在批示的時候竟然提上了付錚的名字。
如今付錚用過的東西和書房之物,魏西溏一概不準人碰,她只要閒暇下來,就會過去看一看。
這幾日才發現,原來付錚看過那麼多醫術,讀過那麼多奇聞怪談,就連書房後殿的位置,還有他在書上看過的學習製作各種稀奇之物的找來的東西,她一點一點看了,才發現,原來他還製作了很多東西東西,大大小小的,都被他填在一個箱子裡。
她一一打開看了,發現做的很少精巧,只是,都略有缺憾,她一邊流淚,一邊笑,藏起來不讓她瞧,就是因爲做的不是百分百的好,所以才藏起來的。
一滴眼淚落在面前的奏摺上,柯大海急忙捧了帕子擦掉,然後後退一步低頭不語。
魏西溏深吸一口氣,頭也沒擡的說了句:“都出去,朕有事會喚的。”
“奴才遵旨!”柯大海趕緊帶着那些太監宮女退下,候在外頭。
魏西溏看着批示上寫錯的字,提筆劃去,重新題字。
正認真批閱奏摺,忽聽外頭有人稟報,說太后過來了。
魏西溏急忙放下筆,站起來,“請太后進來。”
皇太后在身邊嬤嬤的攙扶下跨進門來:“陛下忙着呢?哀家來是不是打擾陛下了?”
魏西溏趕緊過來攙扶:“每日也就是那些事,只要不出大亂子,便成了。母后坐,今日怎麼想起到朕這裡來了?”
皇太后看了看她的臉色,只覺得她的面色蒼白,眼眶紅腫,分明不如以前好看,頓時覺得心疼不已,好好的人兒,竟然被折磨成這樣了。
皇太后伸手摸着她的臉,這眼淚就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我家池兒……受苦了……”
偏就這簡單的一句話,頓時讓魏西溏的眼淚也跟着冒了出來,她張了張嘴,眼淚自己就往外跑,卻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半響,她才哽咽着喊了一句:“母后……”
皇太后伸手把她摟到懷裡,“池兒受苦了……”
魏西溏撲到她懷裡,這是她多少年都沒有再做過的動作。
自打登基之後,她就再沒像個孩子一樣賴着母親,她趴在皇太后的懷裡,無聲的哭泣,肩頭輕顫,光看着就讓人心生不忍。
“他竟然就這樣丟下我走了……”她哭着說,“母后……”
皇太后伸手輕輕拍着她的肩膀,“我家池兒不哭,好歹你還有母后呀。曦兒和墨兒不是也在盼着你?若是看到你這副模樣,他們也該傷心了。母后知道你難受,母后何嘗不是呢?當年你父王走的時候,母后都恨不得陪着他一起走,可母后還有你們呀,若是母后陪着你父王去了,你一個人在這偌大的皇宮裡,該如何是好呀?”
魏西溏低泣,只趴在皇太后懷裡抽噎。
“池兒是國君,母后許你傷心一陣,傷心過了,就要好好治國。錚兒若在天有靈,必不願看到你如今的模樣,你說是不是?”皇太后依舊是慢慢的說話,懷裡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比誰都疼。她哭一聲,她的心都碎了。
“池兒明白……”魏西溏點頭:“都明白。”
“明白就好,”皇太后勉強笑了笑,道:“母后又盼着你很快忘了,做個逍遙的君王,又盼着你重情重義,和天下所有的女兒一般,可如今,母后看着你這樣,母后真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