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上午巳時四刻
揚州,丹陽郡,建業城,新亭傳舍,天字二號廂房內
昏沉沉兮暈乎乎......
暈乎乎兮昏沉沉......
夢裡夢外分不清......
酒香還是脂粉香?!
“孫郎......,孫郎......”
官妓輕輕推了推還在她懷裡夢囈不止的孫盛,不斷嗲聲嗲氣地在他的耳畔溫柔地呢喃着......
孫盛用臉磨蹭着柔弱無骨的滑膩,沉醉在如蘭似麝的香氛之中,竟是又打起了粗重的鼻鼾......
“孫郎......”
孫盛突然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滿臉驚詫地看着眼前這個,將他攬在溫香軟玉里的二八佳人......
那真是......
媚眼兒勾着魂......
秋波裡蕩着春......
嬌滴滴任君擷......
羞答答美嬌娘......
“孫郎......,你醒了?!!”
“你是誰?!怎麼會這樣?!”
孫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管不顧地掙脫了官妓的懷抱,卻又一不小心掉下了牀榻,痛得他是一陣齜牙咧嘴......
官妓娥眉輕蹙地看着那個手忙腳亂,又連續穿錯了幾次衣裳的孫盛,秋波裡不禁泛起了一陣悽楚而又哀傷的漣漪......
“孫郎這是作甚?!難不成妾還會吃了孫郎?!”
“哎!你不明白!不是你的錯!卻......,卻也不是我的錯!”
孫盛忍不住語無倫次地嘀咕了幾句,卻不想又着急忙慌地穿反了衣裳......
“嘁!又沒做成什麼......,怎就把孫郎嚇得如此這般?!”
官妓欲哭無淚地輕咬着朱脣,竟是忍不住地抽泣了起來......
“哎呀呀,好姐姐,你別哭呀!盛實在是年幼無知,又貪飲了幾杯黃湯......,這這這......,實非本願啊......”
“妾又未要孫郎如何?!孫郎又何故如此羞辱於妾?!”
“哎!盛絕無此意呀!”
孫盛尷尬得有些不知所措......
可那官妓卻已是掩面而泣......
“妾也本是官宦人家的清白女子,不過是因家中,有人犯了王法,才被牽連至此......”
孫盛禁不住眉頭一皺,莫名想起了陸機一案......
“昨夜孫郎酒後大哭,又噩夢連連,妾才前來悉心伺候......,卻不想孫郎硬是將妾緊緊抱住,還口口聲聲將妾喚作孃親,你那身子又貼得那麼緊,渾身還那麼燙,妾一時不忍,纔會與孫郎同塌而眠......”
孫盛立時呆愣在了原地,依稀像是確有此事......
那與他夢中重聚的孃親,也是對他百般呵護......
“如今......,竟是妾的錯了?!”
孫盛只覺得腦瓜子一陣“嗡嗡”作響,竟是連擡頭看她一眼的勇氣也沒了......
“哎......,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孫盛頭疼不已地閉上了雙眼,不停地對着那官妓又是搖頭又是擺手......
官妓哭得更是梨花帶雨,一腔子委屈與羞憤,全都化作了嗚嗚咽咽......
孫盛趕緊又胡亂抓了幾件衣裳,慌不擇路地奔逃出了這處是非之地......
而恰在此時......
宋哲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懶腰,昂首挺胸地從他廂房裡走了出來,卻不想突然被衣衫不整,慌不擇路的孫盛撞了個滿懷......
“孫盛?!咦?!你這是怎麼了?!”
“不不不!不是我!你認錯人了!”
“哈哈哈!逃出來的?!哈哈哈,第一次呀?!哈哈哈!”
孫盛禁不住又是一陣臉頰發燙,轉身就要奪路而逃,卻不想被宋哲一把抓住了衣領......
“宋哲!你要作甚?!放開老子!”
宋哲的嘴角擡起了一抹猥瑣而又邪魅的弧度,竟是二話不說就把還在劇烈掙扎的孫盛拽進了自己的廂房......
“咣”的一聲.....
那兩扇雕着鴛鴦戲水的硃紅大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正午時分......
新亭傳舍,宴會主廳,琴臺上
“鴥彼晨風,鬱彼北林。”
“未見君子,憂心欽欽。”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山有苞櫟,隰有六駁。”
“未見君子,憂心靡樂。”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山有苞棣,隰有樹檖。”
“未見君子,憂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孫盛一邊眉頭緊皺地彈着阮籍的《酒狂》,一邊又吟唱起了《詩經.秦風》裡的晨風曲,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鬱悶和煩躁全部一股腦地宣泄出來......
什麼孔孟之道......
什麼禮義廉恥......
這滿腦子都只剩下了那“白花花”的一片......
還有伺候過他的那個疑似陸家女的小官妓......
甚至抑制不住地思念起了遠在關中的明月......
而恰在此時......
一陣爽朗的笑聲突然傳到了小孫盛的耳畔......
“哈哈哈!人都說曲有誤,周郎顧,如今看來,還得加上一個孫郎了!”
王導禁不住大聲地誇讚了起來,並且故意用着不容置疑的笑容,掃了一眼跟隨在他身後的上百從屬......
“茂弘兄所言甚是,孫郎不愧是孫師的嫡孫啊,竟能如此酣暢淋漓地把一首《酒狂》彈成了相思曲?!哈哈哈,妙哉啊妙哉!”
周顗故意把“茂弘”二字“咬”得特別的響,尤其是看着衆人的眼神裡還帶着一絲毫不掩飾的炫耀與賣弄......
王導的臉上依舊掛着親切而又和煦的笑容,並且其樂融融地與衆人一起,你來我往地互相恭維,互相奉承......
可偏偏就是瞥向周顗的那一剎那......
殺意竟是抑制不住地變成了凝視......
沈充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不動聲色地低下了頭......
顧和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扭頭看向了其他地方......
“盛不知王師駕到,故而有些放浪形骸,還望王師與諸公多多見諒......”
孫盛趕緊起身對着王導和衆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孫郎無須多禮,你如今可是貴爲秦使啊......”
王導的神色忽地變得莊重無比,並且就在衆目睽睽之下,鄭重地對着孫盛還了一個大禮......
衆人眼見王導如此禮敬,趕緊一個個跟着行起了大禮......
“不敢不敢,諸公與王師,實在是折煞小子了......”
孫盛趕緊對着衆人恭敬地還了一禮......
王導卻是突然挺起了胸又板起了臉......
“諸公與你行禮,敬的是正在關中坐鎮的秦王殿下,還有正在長安浴血奮戰的聯軍將士們,所以孫郎大可不必如此過於拘謹......”
孫盛立時渾身打了一個激靈,臉上也流露出了羞愧的神情,並且再次鄭重地對着王導和諸公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王導和衆人也一起神色肅穆地向孫盛還了一個大禮......
片刻之後......
衆人分別按自己的身份地位,各自坐在了相應的席位之上......
王導也握着孫盛的小手,和藹可親地詢問道:“咦?!怎麼不見宋使君?!不知是否還在歇息?!”
孫盛的小臉上立時又現出了一抹異樣的紅暈,就連心跳的“撲通”聲也似乎變得格外響亮......
王導疑惑地看着面紅耳赤的孫盛,一時倒是不知該再說些什麼了......
“宋......,宋使君服用了一些五石散,此刻還在“發汗”之中,實在是不便叨擾......”
王導立時昂起了脖子,慢慢地點了點頭,露出一副聞弦而知雅意的曖昧神情......
孫盛卻是羞得連脖子都泛起了紅,腦子裡全是那些讓人血脈僨張的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