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爭再次彰顯長尾家的威名,齋藤朝信憑藉兩次合戰中的出色表現,把越後鍾馗之名傳播到關東各國,同樣出名的還有本莊繁長等越後備隊,當然這不是重點,最讓人驚訝的還是長尾景虎用不到三天的時間,出陣東上野,橫掃東上野,殺回西上野擊退北條軍的光輝戰績。
半天急行軍幾十公里,並參與一場重要的合戰擊敗北條家的數萬大軍,這一段被上野國人廣爲流傳,很快關東八國乃至天下都知道有這麼一位幾位厲害的名將,這場行動也被稱作“上野大返”。
越後之龍的名號隨着他那副造型別致的亂龍旗哄傳天下,許多好奇的武士、文化人、猿樂師開始蒐集他的信息,幕府名將吉良義時的義兄,十四歲起兵討滅殺兄仇人,十幾年來戰無不勝的歷史被翻出來,人們這才意識到原來越後竟然有兩位當世名將。
再配合同樣被傳開的信濃懲罰戰以及更早的川中島合戰,吉良軍團輕而易舉的擊敗武田軍,創造極其輝煌的戰績也被熱炒成爲話題,有心人發現越後在同一時間進行兩場大戰還都取得勝利,其戰爭潛力之強大出乎人們的意料。
對“越後神話”半信半疑的關東武家也逐漸端正心態開始重視北方的強鄰,越來越多的情報指向吉良家下向帶來的非凡影響,越後從三十幾萬石的荒僻之國驟然翻到兩百萬石的當世第一國,簡直比天方夜譚還離奇。
如果在此之前還有人懷疑的話,同時支撐兩場規模過萬、烈度很強的戰爭就足以擊潰所有懷疑者的質疑聲音,一口氣拿出兩三萬大軍的大名自古就有不少,但兩線開戰還能在同一時刻取得輝煌戰績的例子還是從未見過。
越後一躍成爲頂尖勢力,吉良家與長尾家也是第一個以一國之力成就大大名的武家,同時曝光的還有越後奇怪的制度,許多人一度懷疑這種兩個家臣集團彼此相互交融又涇渭分明的制度會不會引起更大的隱患,當然他們詢問越後武家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答案永遠藏在他們心底最深處。
“越後將會走向何方?”聽到外界的質疑聲,長尾景虎無聲一笑,銳利的目光逐漸轉爲堅定平和:“我景虎從沒有懷疑過他將會……從沒有!”
對白倉氏、倉賀野氏兩大家族的處罰使得上野國人認清長尾家的力量,往日裡整天像個婆婆嘴不停嘮叨的上杉憲政不見了,換做刀槍如林勇猛善戰的越後軍團,他們只用上杉憲政的一道令旨就讓上州八家之二被輕易攆出上野,權威建立在強大武力基礎上的道理再一次得到充分體現。
吉良家學着某些霸主的手段。通過軍事訛詐及外交手段硬生生把上野全境給訛走,這一手軟實力的展現讓關東國人大開眼界,何時見過北條家被打的無法擡頭,又何時見過北條氏康吃下悶虧認慫退縮,這次都被看的一清二楚。
身處關東的土著國人衆比誰都清楚北條家的囂張霸道,拿住古河公方後就叫囂着吞併上野國登上關東管領的寶座。所以北條氏康纔會一反常態的追殺上杉憲政,只有殺絕山內上杉家嫡流,殺死上杉憲政本人,他才能以上杉家絕嗣爲由強行登頂。
北條軍興高采烈的去上野,垂頭喪氣的回到小田原,北條氏康被氣的幾天吃不下飯,他北條家何曾吃過這種窩囊氣。當年河越夜戰八萬大軍圍城他都沒慫過,現在作用三萬大軍卻被吉良家輕飄飄的幾句話逼的全盤認輸,這個大敗實在敗的太窩心。
北條家臣團也經受一次打擊,丟掉上野國到嘴的肥肉還被打殘江戶衆,損失接近五千條性命,若非指揮得當武士用命,這麼高的戰損肯定會崩潰,而對面的長尾家付出的代價僅僅是損失一千多人。上野國人衆幾次頂着北條家的五色備,所有損失比較大,超過兩千人戰歿給西上野國人與北條家又添上一筆血債。
回到小田原城沒幾天,北條氏康就被氣的一病不起,北條家臣團急的團團轉,北條氏康身體一直不太好,他這一族有高血壓族史。早年創業艱苦的北條早雲只活到六十四就病逝,北條氏綱五十五歲病逝,北條氏康的弟弟北條爲昌年紀輕輕就病死,都給北條家的前途蒙上一層陰影。
“小太郎啊!別站在外邊。進來吧!”北條氏康被瑞渓院的扶着費力的坐起來,接連十幾天抱病不起到如今剛有些恢復,臉上的病容和倦意難掩。
“是!主公!”高大魁梧的風魔小太郎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微微垂首道:“抱歉了!殿下!”
“小太郎是我北條家的肱股之臣,新九郎可是時常對吾提到呢。”端莊大方的瑞渓院如今也年近四旬,這位笑口常開的女子有着非凡的親和力,但凡有瑞渓院出席的場合都會得到熱烈歡迎,她的走動爲北條家的安泰作出巨大貢獻,也得到北條家上下的一致愛戴。
“吾去看看孩子們的修業情形,就不再打擾你們說正事了!對咯,這碗湯藥一定要喝下哦!”瑞渓院笑着站起來,衝着風魔小太郎點點頭緩緩離去。
身爲今川氏親的女兒,今川義元的親妹妹,她在嫁入北條家地時候正值今川、北條關係最好的時候,但接下來他的兄長與另一位庶兄爭權,就揹着北條家偷偷與武田家結盟,那時她剛懷第一個孩子。
因爲兄長的背叛而被受北條家內指責,又羞又怒的瑞渓院很快影響腹中的胎兒,剛出生沒一歲的嫡長子就夭折,這使得北條氏康很是愧疚,在自己正室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卻選擇沉默以對,所以事後亡羊補牢對瑞渓院格外寵愛,北條家的幾個嫡子、嫡女都是她誕下。
即便遭受打擊,瑞渓院也還是那麼的大方善良,她表現的越親和就越讓北條家臣團敬畏她、尊重她,這個女人已經成爲北條家內的一個符號,她代表着北條氏康柔和的一面,爲自己的夫君努力交往各家的正室夫人。安撫遭受損失的國人衆。
北條氏康苦着臉嚥下難喝的湯藥,見風魔小太郎還在走神,就笑着說道:“本家病了這麼多天,除了探病就沒聽你們提過一句政事,今天終於忍不住要說了嗎?說說最近發生什麼事情吧!”
風魔小太郎小心翼翼的說道:“最近家中一切安泰,只要主公的身體能好,我等就都放心了……”
“嘖!小太郎也開始說套話糊弄本家了嗎?說重點。”北條氏康指着蒼白的臉頰。自嘲道:“小太郎看本家就這麼可怕嗎?像那個專吃心臟的妖怪?”
“不是!臣下確實有事要彙報主公。”風魔小太郎的汗都快急出來了,深呼一口氣道:“是關於那件事。”
“那件事?你的意思是……那把刀的消息?”北條氏康的一下坐起來,一雙虎目瞪視他良久才冷靜下來:“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把刀在今年三月出現在春日山城,就在那場透破刺殺的行動中,被吉良左兵衛督賜予本莊越前守,作爲獎勵他護駕救主之功……”風魔小太郎把這一段解釋清楚。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北條氏康的表情,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裡不禁打起鼓來。
當聽到這個消息,北條氏康在那一瞬間腦袋一片空白,嘴巴不由自主的說道:“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本家?爲什麼不是在我北條家戰敗前告訴本家?”
“因爲不能確定消息的真假,在下又派出風魔衆透過衆多關係查驗確定消息的可靠性,爲此搭進幾十名忍者。越後的情報組全軍覆滅,然後在下又派出幾路忍者遠赴三河,近江調查所謂買刀的典故出處。
隨後發覺一個很重要的情報,在關東大地震前的一個多月,服部一族突然脫離鬆平家轉投吉良家,據說原因是鬆平家苛待服部一族,在下又派出忍者調查大地震期間,下総國、武藏國、相模國等地的謠言傳播。發現當時都有身份不明外地人出沒的零碎情報,只是一場大地震將所有情報毀壞,又過去這麼多年,地震水災的影響,讓情報蒐集很困難,在下只能覈實到這裡。”
這幾個月風魔小太郎來回奔走,就在爲這個情報做覈實工作。他深知此事影響非同小可,牽扯到一位足利家的御家門樣,以北條家的情況在關東做個小霸主威逼各國領主還行,全面對抗吉良家絕對是不理智的行爲。
他的出發點是好的。沒有核實的情報很可能是假情報,如果他把假情報帶給北條氏康,引起的一切惡劣後果都將要負全責,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權衡利弊他還是決定寧願承擔隱藏情報的罪責,也一定要覈實清楚再上報。
“所以你才瞞着本家做了半年的準備嗎?”北條氏康的臉色很差,雙手顫抖着似乎在竭力壓抑心中的憤怒,怒斥道:“不論如何欺瞞本家的罪責你要承擔,本家處罰你降職一格,俸祿半減,下次不要如若再犯定不輕饒!”
斥退風魔小太郎,北條氏康心中的怒火在騰騰燃燒,儘量剋制不衝家臣咆哮,這是他的作風習慣,從小他父親就交代他與大事不急不慌,不失家督風範才能讓家臣從心底裡敬畏,慌亂、急躁、恐懼、憤怒都是敵人,做好北條家的家督必須學會克服這些敵人。
“沒想到我氏康日夜尋找的仇敵竟然是你!吉良左兵衛督、鎮守府將軍義時殿下!本家到底怎麼得罪您了,讓您費盡心機陷害本家?因爲一把刀?不不!絕不會這麼簡單,到底是爲什麼?”北條氏康憤怒的咆哮着,狠狠撕扯着被褥,彷彿這就是吉良義時,恨不得立刻將他撕碎般。
他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這麼失態過了,好像是二十年前花倉之亂時,他與父親聽到表弟今川義元背叛的消息,他與父親北條氏綱瘋狂的破壞所有看到的器物,整個天守閣被砸的稀巴爛。
二十年前收穫背叛,二十年後收穫陷害,每一次打擊對北條家來說都是致命的,這麼多年揹負着弒殺公方的罪責,他的名聲以及北條家的清譽被一朝喪盡,無數個日夜他在向父親祈禱寬恕自己的愚蠢。事到如今,得知幕後黑手是吉良義時,他還怎麼能再忍下去。
折騰半天實在受不住疲累的病體,滿頭大汗的躺下,恨恨的說道:“不管爲什麼!我北條氏康一定報復回來!本家要洗去多年的冤屈!讓真相大白!”
……
遠在越後的吉良義時對北條家的變故一概不知,他正在忙着開評定會,每年兩次最大的評定會安排在正月初和十月初是有特殊意義的。前者是新一年的計劃和展望,後者則是在秋收結束,晚稻晾曬入倉後,統計當年的農業產量。
“今年風調雨順又是個好年景,根據初步報上來的統計數據來看,今年的糧食產量穩定在兩百一十萬石應該問題不大。詳細數據還要做細緻覈算,相信誤差可以壓制在一萬石以下……”身爲評定回到重要主持者,吉良家譜代衆勘定奉行,細川藤孝並沒有因爲豐收而高興,甚至連語氣都顯得很生硬,在座的衆多家臣團一個個閉緊嘴巴不說話。
“現在說說我們遇到的問題,爲什麼只有兩百一十萬石?我們率先開出的兩個小型圩田。但此一舉就增加一千七百町步的優質水稻田,還有各地零碎擴展的新田加起來突破兩千三百町步,爲什麼糧食增產上不去?去年兩百萬石,今年兩百一十萬石,問題出在哪裡?”
“新田總有一天會開完,容易開墾的荒地三年內將全部開發完畢,爲了確保樹林的密度保護水土,下一步將禁止對森林的砍伐。那麼我們還能開發的土地就只有新潟町,以及更偏僻的魚沼郡附近了,那麼我們總是開新田種新糧,這三年來到底發現了什麼問題?總結出什麼規律,又收穫了什麼?這需要諸君暢所欲言的談一談。”細川藤孝一連拋出幾個問題,讓奉行衆集體陷入沉思。
“兵部殿說的好!在下正要說一說最近一年發現的新糧問題。”本莊實乃一擡手招來幾名小姓向在場的所有家臣團發下一份薄薄的資料,然後說道:“諸君且看。這是沒反土地的單產,從上越頸城郡,中越魚沼、三島郡,下越浦原郡、巖舟郡附近統計來的數據。對比一下最近兩年的單產都有不同程度的下滑。
經過在下的諮詢,得知這其中涉及到糧種雜交,這個在下不懂,只知道一直在持續的做研究,以目前的情況只能拿出近江最好的糧種過來栽培,每一年栽培過的高產糧食最好不要留種,可是不留種的而單單依靠近江的良種輸出是不夠的,我們必須在越後建立一塊試驗田滿足相應的需求。”
種田是一門學問,當然這門學問不是他們這羣武士所能弄懂的,一羣越後大老粗能耐着性子讀這看不懂的名詞就很不容易了,至於到底有哪些難關他們不管,只要能解決問題,當個聽衆鼓鼓掌也甘心。
是有很多武士聽不懂,可身爲長尾家奉行衆就必須得懂,不但要懂還要跟得上節奏,齋藤朝信撓撓頭努力的說道:“試驗田是一方面,我覺得土豆種植還是有點問題,主要是不宜儲藏,使者挖地窖儲藏,到第二年春天會有不少土豆出現腐敗黴變現象。
誤食黴變土豆食物中毒的事例也有很多,土豆的單產一直在下降,去年還會經常突破八石五斗,今年普遍都只有七石兩三鬥,是不是應該相應削減一些。”
這下聽不懂專業詞彙的越後武士也明白過來,紛紛贊同的點點頭,對他們來說土豆是個好東西也是個壞東西,越後雨雪豐沛尤其在冬季是一年中降水量最多的時候,天寒地凍的雪一落下來就結凍也無所謂,但土壤溼度和空氣溼度都很高,尤其在地窖存儲的土豆很容易就腐敗變質,只要誤食一點就會引起大麻煩。
新糧爆出高產的光環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隨着光環逐漸褪色陸陸續續反饋來的各種問題也接踵而來,單產量下降,植株高矮不齊,病蟲害的不利影響,以及澆水排水設施的摸索與完善,成爲奉行衆以及農業專家們所要面臨的頭等大事。
奉行衆有着重任加身,確保糧食產量穩步提高是當下最重的任務,民以食爲天越後有優質的土地資源和溫暖溼潤的氣候條件。開出這麼多新田反而把糧食總產量增長速度放緩,去年兩百萬石,今年兩百一十萬石就是給所有奉行衆敲響警鐘,增速放緩的下一步會不會是下降,跌破兩百萬石將會對越後近五十萬平民的信心造成多大的打擊。
今年開信田多出兩千三百町步,糧食產量卻只增加十多萬石,就是說耕地增加產量沒怎麼增加。比對去年同期等於在不斷下降,如果再算上稻米、小麥的產量穩步提高,那麼新糧這一塊下降的可就等多了。
這麼多問題集中在土豆的單產跌幅過大,玉米、南瓜維持高產需要耗費大量肥料等問題上,一些地方的肥料跟不上,或者人爲的施肥速度減緩讓單產出現大面積滑坡。這都是讓人頭疼的問題。
經過仔細分析和論證,吉良義時也點頭承認道:“這確實是本家以前從未注意到的!不過近江正在研究秋季稻米豐收仔皇后,種植秋季土豆冬末收穫的相關技術,以目前的進度來看應該會在這兩年試驗成功……先不說這些,談到二期作諸君有什麼想法可以說說看,畢竟各地研究這三年也陸續試驗許多次,研究出什麼豐碩成果?”
“我先來吧!”直江実綱咳嗽一聲。示意他要開始演講了,請各位豎起耳朵聽着。
“目前總結出來的幾套輪作方法,第一種是來自大明朝的稻麥輪作法,也就是傳統的二期作,第二種是玉米小麥輪作法,第三種是稻米大豆輪作法,再加上稻米土豆輪作法這就是四種,在下覺得以越後的氣候。更適宜稻麥輪作法、玉米小麥輪作法,二期作暫且不談,說說玉米糧種的雜交技術目前最深入,玉米的單產相對穩定,所以可以減少土豆提高玉米的種植量,用玉米小麥輪作法確保糧食總收益。”
“還有一點,土豆不如米麪頂餓當作蔬菜似乎不錯。研究輪作不如試試和其他蔬菜輪作吧!還有那位明國秀才帶來的白菜種子,據他說也可以做玉米白菜輪作,只是不知情形如何。”齋藤朝信說道。
很快兩邊的奉行衆就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沒有越冬的二期作就有兩百多萬石的產量。如果普及小麥、大豆、白菜、土豆的輪作技術,糧食產量再提高兩三成也不奇怪。
就拿關川流域的部分試驗田做稻米小麥輪作,總共試驗十町步耕地,每一反耕地冬小麥的平均產量達到三石左右,夏季稻米的平均產量也達到三石左右,這樣一加每反土地產糧就比五年前增加四五倍,不過與此相應的也需要施加五六石的堆肥、廄肥。
越後從農業小國變成農業大國,如今在研究如何從農業大國變成農業強國,比方說長尾政景就提出在魚沼的部分山地的平整的土地上劃分梯田種植小麥、玉米,利用魚沼郡豐富的水資源和很高的降水量,確保魚沼郡在農業生產上不拖後腿。
再比如本莊實乃提出要規範箱籠養殖魚蝦的方法,制定相應的條例以便奉行衆指導各地漁民養殖魚類,稻田養殖草魚、泥鰍的推廣以及規範化等等細則。
單單這一場會議就從清晨一直開到傍晚,一日三餐都在評定間裡簡單對付一下了事,剛過一更時分,許多武士的眼皮就開始打架,見到一羣奉行衆興致勃勃的沒有絲毫倦意,他們果斷的選擇告退。
這可坑苦吉良義時一個人,長尾景虎以“修養”的名義提前離開,只有他還得努力睜大眼睛聽着奉行衆滔滔不絕的討論,好在他們也注意到吉良義時哈欠連天,就在夜半三更時分草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