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議總算被定下來,但一切還遠沒有結束,十餘萬大軍兩分是個怎麼分法又起了爭執,無奈越中坊官心向加賀一揆的光德寺乘賢,無論哼哈二將如何吹鬍子瞪眼都拉不回來,兩人氣個半死卻毫無辦法。
誰叫人家突然露一手就把越中一揆最牛氣的勝興寺芸承給制服住,他們二人的影響力在越中坊官眼裡已經貶值了,趁着個時候換一條更粗的大腿抱顯然是更好的選擇,只有神保長職沒辦法選擇,他不是一向一揆體系裡的坊官,再惱火也要跟着兩個老和尚混。
形勢幾乎朝一邊倒的方向傾向加賀一揆軍,在這羣牆頭草的支持下,光德寺乘賢幾乎沒費多少力氣就奪取軍事指揮權,最後他還是良心發現的安慰勝興寺芸承與瑞泉寺顕秀,許諾讓他帶着三萬大軍去攻魚津城,還大積極鼓勵兩人,那座魚津城只有一千守軍,簡直就是送給他們的功績云云。
瑞泉寺顕秀假笑着迎合下來,轉過臉就大罵光德寺乘賢虛僞,在此之前都不提魚津城只有一千守軍這條重要情報,臨到頭才說出來顯然是故意爲之,要是放在國人聯軍裡大將私藏情報這一條,足夠能把軍營鬧翻天的,一向一揆不興這一套他們倆對光德寺乘賢玩的把戲也毫無辦法。
原本的大營分開各扎一營,涇渭分明的組合可以看出各自的立場區別,光德寺乘賢假惺惺的給他們三萬大軍也是無可奈何,這三萬人要麼是越中一揆的親族一門或者譜代坊官,要麼是神保長職、石黑光兼、石黑成綱這類無法收買的國人衆。
與其留在大營裡時不時噁心自己,還不如干脆踢給哼哈二將讓他們自己去打魚津城,他的計劃不能被這些掌握不住的人打亂,攻下鬆倉城掌握半個越中,下一步就會聯合加賀一向一揆軍攻略能登國,提前完成法主顕如上人所訂立的北陸“地上佛國”的基本目標。
至於越後?他從沒考慮過,想想親不知子不知猶如天塹鴻溝一般的存在。他就對越後沒有任何興趣和胃口,或者說暫時沒那個胃口,萬一越後撐不住信濃、上野的大舉進攻,他也不排除率領大軍搶進越後佔便宜的機會。
八月的暴雨連綿不盡彷彿無休無止似的,連綿的雨幕不但給十萬大軍的生活帶來極大的困難,還帶來意想不到的災難,暴漲的河水在失去地侍與農民的努力巡查補漏之後。像個破爛的水壺從裂口裡涌出氾濫的河水。
好在越中雖然沒有了不得的大江大河,不過小河小溝格外的多,溝溝坎坎被氾濫的河水填平也就差不多把那些氾濫的河水給堵住,一向一揆的和尚們不懂治水,手下的坊官還是懂得,知道這河堤不堵早晚要出大事。於是組織兩三萬人四處堵破損的河堤。
好不容易把雨季給熬過去,距離秋收也只有一個月的時間,這下無論是光德寺乘賢,勝興寺芸承、瑞泉寺顕秀,還是神保長職、石黑光兼都坐不住了,秋收一至無論有多少一向一揆軍都的被迫解散,一向宗可沒有軍役這一說。全是靠語言鼓動信衆義務參軍當炮灰,還有就是坊官拿出自家的郎黨做主力。
炮灰們要回去收糧食,坊官們也要回去收糧食,一眨眼十萬大軍能剩下兩成就謝天謝地,即便到那時只剩下兩千人也不用太奇怪。
隨着一場席捲越中的暴風雨逐漸消散,在暴雨結束後的第二天勝興寺芸承率領那三萬大軍衝向魚津城,他走的時候賭咒發誓一定要拿下那座城池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選擇有多麼錯誤,光德寺乘賢注視着他們狼狽的離去。似乎毫不在乎的樣子。
“不管怎麼樣,這越中我要定了!”光德寺乘賢轉過身發號施令,很快軍中敲起戰軍太鼓,緊接着一向一揆軍猛地一動,低沉的法螺聲隨之響起,七萬八千大軍烏壓壓一大片開始移動,他們吼着“南無阿彌陀佛”的法號渡河。吼着法號重新整隊,然後又一窩蜂的衝向鬆倉城。
狂熱的信衆是一向一揆最大的依仗,信衆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隨處可見拖家帶口,老少一起上陣的例子。更誇張的是整個村莊都被動員起來,全村上下五六百號人聚成一團,男人穿着簡易胴丸拿着長槍衝在前面,老人婦女和孩子高喊着口號舉起鋤頭耙子,破刀爛槍義無反顧的跟着撲城。
這些人都是宗教瘋子,殺起人來不最兇狠的屠夫還可怕,死起來也是毫不畏懼,因爲他們迷信死後可以昇天享受極樂,所以畿內五山南都北嶺將其斥之爲妖邪,所以比睿山延歷寺對一向宗格外的排斥。
一揆軍的組織並不嚴密,三十、五十聚集在一起行進的大有人在,只有在撲城的時候他們纔會擠成沙丁魚一窩蜂的衝鋒,衝在最前面的一揆軍舉起從戰場上撿來的破爛丸木弓朝水尾山城射箭,所謂的箭矢就是削尖的樹枝,還沒飛出十米遠就落下來,對城內的守軍毫無壓力。
城上的守軍可不會給他們客氣,隸屬於吉良新軍的武士舉起重藤弓對城下的一揆軍還以顏色,撲城第一波成爲名副其實的獨角戲,一向一揆軍頂着暴風驟雨似地箭矢向城頭攀爬,撲城最慘烈的一招就是蟻附爬城。
見城下的一揆軍開始爬城,城頭的弓箭兵都玩增加兩倍,射下來的箭雨劈頭蓋臉的落下,一個小小的女孩被城頭潑灑下來的流矢射中,一聲不吭的歪倒在地,他的爹媽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念幾句佛號就投入到滾滾洪流中,死掉的小女孩沒過一會兒就被瘋狂的信衆踩人肉泥。
也不知道那麼丁點的孩子去撲城做什麼,或許是她那狠心的父母想帶着孩子一起昇天享樂,對於一向一揆軍來說,這種小孩子連消耗品都算不上,統計兵員數字裡直接忽略十二歲以下的兒童,他們頂多算個附送的添頭。
以鬆倉城爲核心的城砦羣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所有城都建在各座山頭的山頂附近,這種類型的城砦防禦網就與信濃的砥石城、上野箕輪城是差不多一回事,經過切削的山坡陡峭如劍。堅固的石塀城牆和箭櫓成爲最佳的火力輸出點。
一向一揆軍連攻三天,狹小的空間不易施展陣形,在最大程度削弱一向一揆的數量優勢,水尾山城、升形山城、赤阪砦兇猛的火力打退一次次進攻,一向一揆軍似乎有意識的把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排在最前面撲城,場面之血腥讓人色變。
這些老百姓既無武器也無鎧甲,衝到城下就是人疊人的死命往上爬。老人被一腳踩下去成爲婦人的墊腳石,接着那婦人又被另一個老人踩倒,城頭沒爬上去就有人爲此付出生命,很快城下的幾道堀切裡堆滿一揆信衆的屍體,他們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次次被打退又一次次折回來繼續撲城。
時值夏秋之交,幾座城砦下堆滿的屍山也無人收拾。四處流淌着暗紅色的血液散發着難忍的惡臭,屍首上蛆蟲滋生腥臭之氣衝塞半個天空,不計後果的撲城還是給城內守軍帶來巨大心理壓力,箭櫓上的武士根本站不住,簡直就是地獄裡的修羅場,城頭箭櫓裡七八名吉良新軍嚇的面無人色,手裡的長弓都握不住。
督戰的軍目付們心中暗暗祈禱着:“實在太慘了。他們簡直是地獄裡的惡鬼夜叉,願神佛保佑他們轉世來生免去這等苦厄……”
領着幾個新軍的武士卻是個十六七歲的稚嫩少年,他的名字叫做上原新次郎,來自近江阪本城下町宿老地下人家出身,家裡幾代都是町裡的手藝人也是近江的本地土著,從他曾祖父那一代分出幾支到如今幾代經營也頗有產業,因而成爲城下町若干個宿老地下人家之一,以前的家門被稱作新左衛門家。現稱作上原新左衛門家。
他的家族在天文十九年就追隨吉良家,族中多人爲吉良家服軍役,新次郎的父親和幾個族叔先後死在深草合戰與桂川合戰裡,因而被劃入吉良家配下扶持衆,家族裡幾戶遺孀每月領受吉良家的祿米扶持。
因爲他家的功績所以被歸屬爲根正苗紅的吉良衆,憑藉父兄的功績這一族從城下町地下人轉爲真正的武士,苗字上原還是吉良義時標紅下賜之苗字。十六歲成爲足輕組頭的基礎武士,在五千新軍裡算作前途無量的人才,而此時少年躲在箭櫓裡連頭都不敢擡,就像只受到驚嚇的鵪鶉。
足輕番頭本田與右兵衛發覺城頭的箭櫓突然啞火。三兩下攀上箭櫓衝着驚慌的少年大吼道:“新次郎!你在幹什麼!趕快站起來,放他們爬上來我們都的死!都得死你明白嗎!想想你家裡還給你定下一門婚約,再想想你上原家的家業,給我站起來!”
“與右兵衛大叔!我實在害怕他們實在太可怕了!他們死的……”
“住口!”他揪住上原新次郎的衣甲,按住他的腦袋讓他看下去,城下密密麻麻的人羣在瘋狂嚎叫着拼命撲向城牆,本田與右兵衛憤怒的面目扭曲,嘶吼道:“給我看清楚!他們是人嗎?他們是被惡鬼附身的傀儡!只有惡鬼附身才能趕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所以他們是惡鬼,而我們是武士!我們背後站着源氏棟樑家,站着八幡大明神!你怕什麼!告訴我你在怕什麼!”
“我……我不知道,他們他們……”
“他們被惡鬼附身!我們要超度惡鬼解脫苦難的人,用我們的弓矢刀槍,明白了嗎!”
上原新次郎被嚇的一哆嗦,忙不迭的點頭:“明……明白了。”
“那就跟着我的動作,深吸一口氣,舉起弓矢瞄準他們,發射!”
烏黑的箭矢以極快的速度飛出箭櫓,沒入城下瘋狂攀登的中年信衆的脖頸,中箭者下意識的擡起頭望向城頭,眼神裡閃爍着可怕的狂熱與殘暴,那不是溫順的農民應該有的眼神,透着血色的瞳孔漸漸渙散,直到他軟軟倒下掉入下面的人羣裡消失不見,下一刻又有新的信衆撲上來,周而復始的佛號和瘋狂的撲城,那場面彷彿世界末日。
“他們不是人,他們是惡鬼附身的傀儡,我們殺他們是爲超度他們。”上原新次郎逐漸冷靜下來,澄清的目光透着堅定,舉起大弓扣住利箭冷靜點殺下面的一向一揆衆。
這根本不是攻城而只是場一邊倒的大屠殺,或者說是用人命拼城裡的消耗品,慘烈的撲城和血腥的場面是城頭的足輕所沒見過的,這給守軍帶來極大的心理負擔,不是每個人都能挺過上原新次郎所經歷的門檻,被嚇傻嚇瘋的足輕大有人在,嚇傻的還能發配後方看守軍械庫,嚇瘋的足輕大吼大叫擾亂軍心都被軍目付抓住削首。
換做普通大將這一下肯定要亂了方寸,內部問題一個處理不好很可能惹出更大的動亂,說不定就演變成軍無戰心放一向一揆輕易入城,從目前的情況看來效果不錯,城內的彈壓再及時也難免要降低戰力,近一半武士、足輕出現精神萎靡的狀況。
“看到了沒有,那就是貧僧的戰法,以後誰人還敢瞧不起貧僧的軍略!任你城高壘深若沒有人能防守終究是一場空呀!”光德寺乘賢一臉春風得意,揮斥方遒的勁頭頗有點風光不可一世的意思。
“少僧都此法果然高妙,照這戰法不用三日便可奪下一城吧!果然高妙,呵呵……”一羣越中坊官靠過來狂拍馬屁,把光德寺乘賢拍的眉開眼笑,看起來很享受衆星捧月的奉承。
“這就是被人奉承的感覺嗎?果然不錯!”光德寺乘賢矜持的擺擺手,假意謙虛道:“其實不然,城內守將若不是庸才,總會有所應對,三天奪城還是太託大了!以貧僧看來,左右不過五、七日的功夫罷!我們總要留下一些餘地的嘛!”
“對對對!五、七日便可奪下,那我等就拭目以待了!”越中坊官阿諛之詞不要錢的砸出去,把光德寺乘賢拍的哈哈一笑大步走回西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