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朝廷使者來到江戶城面見足利義時,這次的使團成員組成非同一般,帶隊領頭的是従一位關白左大臣近衛前久,下面分別是正二位右近衛大將久我通堅,正三位権大納言今出川晴季、従三位権中納言中院通実、正四位下左近衛権少將勸修寺晴豐做組成的使者團趕赴江戶城宣旨。
這麼大場面的如此豪華的朝廷使者把關東武士嚇的不輕,自從鎌倉幕府至南北朝初期的的宮將軍去位以來,這幾百年裡關東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麼大規模的公卿出現,包括歷代鎌倉、古河公方登位也只是派一位羽林家的正三位的公卿來祝賀而已。
尤其是那些關東各地的土鱉武士,家裡世世代代都沒見過従一位的大官,還是當今朝廷的一座首臣,藤氏長者關白左大臣近衛前久打頭,清華家首席源氏長者右大將久我通堅,清華家出身的権大納言今出川晴季,足利義時的義兄権中納言中院通実,以及當今第一皇子誠仁親王的大舅哥勸修寺晴豐。
以上這幾人裡除去勸修寺家關係比較遠,屬於誠仁親王派過來鍍金撈好處的以外,其他幾家都是正兒八經的“義時黨”,這些年足利義時支持他們開商屋做生意,給他們送去大把的糧食金錢支撐他們在京都頻繁的召開歌會、茶會等各種宴會,爲的就是讓這幾大家族在京都始終保持活躍,並給予朝廷極大的影響力。
別看這些公卿平時也不幹多少事情,最重要的主業就是研究文學、音樂、史籍、蹴鞠、茶道等各種藝術愛好。但實際上這些公卿集團的作用非常大。天下六十六州莫不以京都文化作爲最先進的領導者。而京都文化的核心就是公卿文化,他們是日本文化的改良着以及新文化的倡導者。
作爲頂級文化人以及優秀的外交使者,公卿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到達任何敵對地區充當外交調解員,作用有些雷同幕府的外交使者但不同的地方是他們並非武家也不用擔心被忌憚,其次公卿們與畿內的幾座大寺共同掌握京都輿論的至高話語權,這些公卿在朝廷裡吹吹風就能給予許多人意想不到的好處。
足利義時就沒少沾到畿內輿論正面評價的好處,這些年六角義賢、淺井久政、比叡山延歷寺乃至三好長慶都眼饞着阪本那塊肥肉,若非在畿內有好名聲的支撐讓這幾家武力奪取阪本的時候顧慮重重。說不定這塊領地就被這幾家聯手給瓜分掉。
近衛前久此來是特意力挺義弟足利義時,在當天的宴會上宣佈朝廷的最新任命,足利義時晉升正三位並辭去左兵衛督,授予権大納言、鎮守府將軍如元,並由格式變化鎮守府將軍自動變爲鎮守府大將軍。
“恭喜賀喜!公方殿下獲得第一個將軍宣下!”浪岡顕房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足利義時升官他也跟着沾光,憑藉北畠家的公家出身他的晉升速度遠超普通武家,由原來的従四位下右近衛権少將晉升爲正四位上右近衛権中將。
同樣晉升的還有遠在畿內的山本時幸晉升正五位下佐渡守,真田幸隆獲封正五位下彈正少弼,細川藤孝晉升従四位下兵部大輔。家中多位武士的受領名變成朝廷親自冊封的正經官位,這也是朝廷給予上総足利家最大的支持。
“這可做不得數。將軍宣下的只有京都的將軍殿,餘這個將軍還是低調一些比較好。”足利義時輕輕一笑避過浪岡顕房的提議,鎮守府大將軍歷史上只出現過一次,那就是南北朝時代南朝大將,鼎鼎大名的従二位権中納言北畠顕家,此人正是浪岡顕房的先祖。
足利義時不希望在江戶成熱熱鬧鬧的辦一場鎮守府大將軍宣下的鬧劇,給在京都的徵夷大將軍足利義輝添堵,那就是明擺着要和幕府別苗頭的惡劣態度,更是給多年維持的忠臣良將的姿態狠狠的一耳光,當然他也確實很需要這個將軍宣下來給關東武家一個強烈的暗示,沒這個企圖當年也不會去張口要這個鎮守府將軍。
公卿們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年紀不大的勸修寺晴豐被浪岡顕房講關東的武士給哄的一愣一愣,年少氣盛的久我通堅也忍不住加入其中聊的不亦樂乎,公卿們聚在一起整體氣氛十分融洽,比起武家虛頭八腦的互相試探要去掉許多功利因素。
中院通実驕傲地說道:“不管怎樣這也是幕府裡第二個將軍,義時晉升権大納言貴爲亞相,乃武家第二高的官位了呀!”
“権大納言是不是有些太高了,餘以爲左兵衛督還是挺不錯的,擔心將軍殿下得知餘的官位會有其他的想法。”足利義時憂心忡忡的遞過一個眼色,覺得朝廷給這個任命略顯有些草率,左兵衛督在足利家的地位不低,足利尊氏就做過很多年因而影響不小,以他自己的看法是可以一直用到正二位的。
近衛前久笑容滿面的說道:“義時大概還不知道吧!將軍殿下在早些時候晉升従一位右大臣,久世右大臣殿已經隱退出家,義時的舅舅中院殿晉升正二位內大臣。”
“噢!原來是這樣啊!那得恭喜將軍殿下和通実了。”
足利義輝晉升従一位右大臣已是位極人臣,除非他能再等個十年八年等到近衛前久退職以後或許能混個左大臣噹噹,足利義時覺得這大概是朝廷對足利義輝痛失愛子之後,給予的一個刺激和鼓勵,希望他能儘快從兒子過世的打擊中走出來,爲守護京都貢獻更大的力量。
久我晴通擔任幾年右大臣也到該隱退的時候,他不退就沒辦法給嫡子久我通堅騰出位置繼續晉升,這一環扣一環多出的內大臣就給予中院通爲作爲勤勤懇懇幾十年。爲朝廷從各地爭奪回預料所的獎賞。當然這其中也有是給足利義時賣個好的因素。
如果說幕府宣佈的御教書還只是一個前奏的話。朝廷的任命就相當於在關東公方任命這件事上板上釘釘,朝廷幕府的雙重認可以及大力支持,讓關東八國的衆多武士認清鐵一般的事實,那就是足利義時的背景太深厚,不是他們這些鄉下武士能可以玩的。
結合最近散步關於足利藤政的惡行,以及關東幾個大號刺頭受到減封改易懲處的影響,關東各地的反抗勢力紛紛向新任關東公方靠攏,足利義時對這些無關緊要的小號國人還是非常寬容的對待。只要不是情節惡劣基本都給予安堵本領的許可狀。
受到足利義時晉升正三位権大納言、鎮守府大將軍的影響,孤懸於相模西部邊陲的小田原城發生動搖,放眼望去整個關東就他們北條家一個反抗上総足利家的武家,這麼耗下去傻子也知道鐵定要跪,更不用提武田信玄正磨刀霍霍瞄準伊豆國隨時來“響應”足利義時的號召發起進攻。
城內的兩萬軍勢大部分來自相模伊豆兩國,少部分是跟隨撤入小田原城的武藏、下総、上総國人衆,這麼多非北條家嫡系出身的武士眼看着自己的領地被罰沒,家臣團被拆開重新編入關東公方奉行機構進行篩選錄用,自己的妻兒老小過的怎麼樣完全不知道,自己爲北條家奮鬥卻把自家給奮鬥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那滋味簡直比拿刀砍他們的腦袋還要腦受。
這些國人衆堅決要求離開小田原城,不讓離開他們就鬧着要回去。事情鬧的非常大以至於差點發生譁變,最後還是北條氏康憑藉崇高的威望出面暫時安撫住譁變的武士,可事情終究是發生過總不能裝作沒有這事糊弄過去,相模伊豆出身的國人衆也是心有慼慼焉。
相模國只剩下一座小田原城孤懸於外,距離伊豆國最近的通道就是走海上運輸,只是隨着足利義時遷居城入江戶城以來,上総足利家在相模灣的水軍數量立刻呈幾何速度增長,房総半島的水軍衆、武藏國的水軍衆二話不說就歸附上総足利家,得知自家水軍背主而逃的消息,差點沒把裡見義弘給活活氣死。
水軍衆的增長以及江戶城附近修建港口,興建船塢沒日沒夜的趕工製作一艘艘關船、安宅船,才幾個月的功夫就把關東各地船匠備置的造船木材蒐羅一空,勉強造出百十多艘新船加上新附的水軍衆,很快就湊集成兩百餘條船隻成爲關東天字一號水軍。
北條家的相模水軍打不過人家,無法保護航路就沒辦法給小田原城傳遞情報和物資,時日一久小田原城就成爲與世隔絕的“人工荒漠”,相當於離羣索居的動物很快會被天敵盯上並輕易殺死,而小田原城裡的北條氏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情況。
四面皆敵毫無退路是北條家面臨的巨大危機,這可要比十五年前的河越夜戰更加危險,即使上総足利家沒有拿出獅子搏兔全力一擊的架勢,就這麼一點點用城砦推進便把北條氏康逼迫的束手無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北條綱成淪爲俘虜,其子北條氏繁無論從天賦還是實力都要略遜於北條綱成,這就已經斷絕北條家打一場漂亮反擊戰的可能性。
在這麼惡劣的情況下,北條氏政決定派出北條幻庵擔任使者前往江戶城,親自面見向足利義時表示願意開城請降,這次的外交行動不同於這幾個月反覆提及的“求和”,哪怕是城下之盟也不是足利義時想要的結果,而這次恰恰是真的要向足利義時“乞降”。
面對北條幻庵的苦苦哀求,足利義時風輕雲淡的回答道:“立即開城降服,解除軍役只准許保留三千兵丁,餘會依照原來的條件給予北條氏伊豆一國安堵狀,相模國的歸屬權就不談了,小田原城必須讓出來,餘不希望這麼一座堅城依然保留在北條家的手中。”
北條幻庵氣的鬍子翹起來,哆哆嗦嗦地說道:“這……這不可以!我家主公再三囑咐一定要保留下小田原城,這是我相模北條氏幾代人辛苦經營的領地呀!”
足利義時冷笑道:“原來北條相模守一直戀着小田原城呀!那好吧,餘成全他的請求。小田原城一城安堵。伊豆國減封掉便是。”
“……公方殿下何苦死死相逼呢!我北條氏可是真心要降服的呀!”北條幻庵雙手合十滿面愁苦地說道:“求公方殿下給我北條家留下一條生路。從今往後我等將永遠忠誠於公方殿下,若違誓言願被神佛降下懲罰誅滅之!”
足利義時對他的表態置之一笑,所謂誓言當時立誓肯定是字字真言,他的子孫後代背叛或許也是意志堅定,依靠誓書起請文寄進寺院神社這種方式統治是脆弱的,誰也不能保證這種純粹靠血脈親緣支撐的體系能堅持多久便會崩塌。
就比方說室町幕府落得如此慘境就和制度不健全有着極大的關係,足利尊氏搞出的那套一門譜代利用管領、守護的支配體系已經被證明是失敗的產物,足利義時用另一套制度正逐步完善新的體系。在這個體系裡公方擁有絕對的軍事實力以及土地的優勢。
“忠勇之心可嘉……也確實不能讓世人覺得餘太小氣,這樣吧!給你們北條家兩個選擇,東相模半國安堵居城爲玉繩城,或者伊豆一國居城韭山城,根據兩者的選擇餘會給予北條家一個進取的任務,東相模半國則進去甲斐郡內小山田氏,伊豆一國則進取駿河一國。”
“沒有更好的選擇嗎?”北條幻庵愁眉苦臉急的直撓頭,這兩條選擇他都不敢隨意接下來,任何一條接不好就把他們北條家給坑進去,他又不傻當然看的出足利義時要用他們來對付百足之蟲的武田家。
“轉封離開這裡。去關東下野國、常陸國也可以,十萬石格隨便你們挑選都可以。只是立不到功勞你們一定不會甘心的吧!”足利義時真想笑出聲來,這北條家的思想依然停留在戰國大名的思維,十萬石格在前幾年足以做首席家老。
只是最近幾年擴張的速度太快,讓這個標準不斷的提高到十萬石纔有資格做譜代家老,而在新參譜代衆裡也是出類拔萃的有力武家,比如常陸佐竹氏減封之後依然有十五萬石以上,足以擔當譜代家老,減封前的宇都宮氏、那須氏也都是十萬石格,減封以後就降爲七萬石上下的新參譜代重臣。
“這……”北條幻庵冥思苦想許久依然苦無對策,最後硬着頭皮說道:“貧僧還要考慮考慮,過些日子再給公方殿下準確答覆吧!”
……
正月十五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接連幾天的好天氣讓道路上的積雪溶化許多,這一日天剛放亮就有一支龐大的隊伍出現在鎌倉的土地上,鎌倉位於三浦半島的西部又名武士之都,鎌倉兩個字就足以代表武士的所有含義,武家方興未艾之時幾度於此地見證一出出悲喜交加的戲劇。
它代表着鎌倉幕府百年的榮光和無盡榮華,也代表着無數人頭滾滾的武士用鮮血鑄就功勳,源賴朝一脈嫡流滅絕於此,北條得宗家一脈滅絕於此,新田家最後的希望在鎌倉公方足利基氏手中掐滅,這座古老的城市已經不需要用過多的華麗辭藻來形容。
策馬行走在古都鎌倉的街道上有着一股別樣的感受,幽幽古樹參天起寧靜的古城四處散發着祥和的氣息,經過化粧阪進入城市的中心區域,四處可見大大小小的寺院散步於期間,聽着古寺裡悠揚的鐘聲與時而傳來的早課誦經之聲,讓人感受不到這座城市當年是那樣的野蠻殘暴。
就職典禮設在鎌倉府東側小町大路上的鶴岡八幡宮,幾天前來到鶴岡八幡宮遊覽的時候發現眼前的風物完全是近世風格,可以很清楚的發覺八幡宮裡的許多設施大多都是新造之物,讓滿懷崇敬之心的足利義時大失所望。
經過八幡宮権別當的解釋,他才得知這座古都曾在三十五年前遭遇一場兵火侵襲,這場名爲鶴岡八幡宮之戰或者大永鎌倉合戰的戰事給鎌倉造成巨大的破壞,這場合戰的雙方分別是北條氏綱與裡見義豐,雙方就房総半島擴張的重大矛盾,以及北條氏綱聯合古河公方足利高基,對抗小弓公方足利義明而引發的一場突襲戰。
裡見氏就帶着房総水軍突襲鎌倉府,連綿的兵火把半個鎌倉都籠罩進去,不知有多少古寺名剎的伽藍在這場合戰裡被燒失,由北條氏綱籌資重新修復破損的鎌倉,纔給這個破敗的城市以重新煥發生機的機會。
更有趣的是雙方打完合戰就修復鶴岡八幡宮的資格還曾激烈爭執過,最後依舊是北條氏綱近水樓臺先得月把這機會給撈回來,身爲鶴岡八幡宮別當的足利義明也因此威望大失,只好跟隨裡見義豐長着臉撤回房総半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