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一年十一月,織田信長突然和正在交戰的武田信玄達成不戰約定,雙方同意按照先行的勢力範圍劃分各自的歸屬界限,兩邊的分界線就以岡崎城爲中心,岡崎城以西歸織田家,岡崎城以東歸武田家,這也表示着肆虐東海道數年之久的三河戰事終於告一段落。
武田軍大舉退兵剛過沒幾天,緊接着足利義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親赴岐阜城,在這裡與織田信長相談甚歡,雙方達成一致的目標那就是擁立將軍回師上洛,這一切事件的發展快到讓人有種目不暇接的感覺,聰明人很快就察覺織田家這一系列詭異動作似乎是早有預謀的。
京畿方面對此的態度曖昧不明,三好家內部早已撕破臉打破頭,三好三人衆與鬆永久秀互相指責對方殺死足利義輝的鬧劇永遠不會結束,三好康長與三好義繼在其中充當煽風點火的角色玩的不亦樂乎,完全沒有個當家督和譜代家老該有的樣子,這麼奇葩的家族人心不散才更奇怪。
很快三好康長就笑不起來了,因爲他發覺自己的盟友很不幸非常廢柴,四國三兄弟裡有一對半是不思進取之徒,尤其是阿波讚岐的那兩兄弟似乎對畿內的動亂完全沒興趣,三好長治與十河存保兩兄弟根本不管阿波讚岐的分野忌諱,自覺都是一個娘生的孩子沒必要分那麼細。
這兩兄弟沒事就一起玩玩鷹狩、喝喝小酒,偶爾一起到鄉下欺男霸女,爽的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安宅信康和他年幼的弟弟安宅清康滿腦子殺父之仇不得不不報,對於有殺他父親動機的三好三人衆、鬆永久秀非常痛恨。
對三好康長這個毫無作爲的譜代家老似乎也沒有太多好臉色,兩兄弟也覺得自己去報仇的難度太大,於是就打定主意抱着淡路水軍繼續幹以前的買賣,收來的稅收原本有八成要轉交給三好家,現在一看這情形也不用給那麼多。隨便找個理由說船隻損壞嚴重需要修繕,就多剋扣其中三成稅收作爲己用。
三好義繼氣的大罵這兩兄弟混蛋,發誓要找機會狠狠的教訓這兩兄弟,只可惜他也只能自己搖旗吶喊一下,手裡那一萬軍勢已經是他所能調動的軍力總和,這還是他養父三好長慶留下來的餘澤,按照這麼亂搞早晚有一天餘澤會散盡。那麼他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三好康長急着跑到四國去教育三好三兄弟,他所在派系裡最大的依仗就是四國這三家的支持,後方盟友突然出問題讓坐鎮前方的三好康長也突然失去底氣,不急着跑回去反而有問題,畿內三好家的勢力就這麼一下空出一大截。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聽說足利義昭被一個東海道的土鱉織田信長擁立上洛。三好家上下的態度空前的統一,那就是非常不屑一顧並質疑這個公方殿下腦袋是不是有坑,放着坐擁六萬大軍的大腿不抱,還揚言要對付坐擁十萬大軍的關東公方,自己卻跑到東海道投奔尾張大傻瓜織田信長,這不是腦袋有坑就一定是腦袋有病。
完全沒有人把織田信長的上洛宣言放在眼裡,什麼討伐三好重建幕府之類的言辭簡直老掉牙。類似的話從天文十八年細川晴元開始喊,一直喊到現在都二十多年過去了,細川晴元如今已經能夠身故多年,還會時不時友人抽風似的跳出來喊一嗓子,三好家早就不稀罕這一套了。
輕敵的三好家根本沒料到,織田信長在這之前就已經和淺井長政結下姻親,把自己的庶妹林姬嫁給淺井長政作爲繼室,隨後雙方達成秘密軍事結盟的協議。趁着畿內冬季幾乎不降雪的時節當口,突然越過關原殺入近江國。
織田信長的選擇大大出乎人們的預料,在一個從沒有想到的十一月下旬發動突襲戰,其本人率領四萬大軍浩浩蕩蕩的掩殺而來,僅用一天半便從岐阜城殺到觀音寺城下,嚇的六角義治差點連尿都要兜不住,進軍之神速簡直駭人聽聞。
此時的六角家恰好出於低潮期。觀音寺騷動惹出滔天禍患就差把六角家父子攆走,更絕的是六角家臣團把被廢黜的真正嫡流六角義実之子,六角義秀搬回觀音寺城噁心六角承禎,當初他父親六角定賴作爲陣代家暫代家督之位。
結果六角定賴發現自己很有家督的天賦。幹順當就乾脆把真正的嫡流侄子六角義実給踢掉,好在六角定賴沒有足利尊氏那麼狠,還不至於喪心病狂的對侄子下黑手,於是等同於嫡流的六角義実一脈就成爲橫在六角承禎、六角義治面前的一道無法逾越的門檻。
六角家衰退的不像樣,甚至連十年前的五分之一都不如,比起二十年前六角家的鼎盛時期,更是天差地別不可以道計,面對織田信長的大軍突襲,竟然沒有一個譜代家臣選擇帶兵馳援觀音寺城,絕望中的六角父子當機立斷作出跑路的打算,當天半夜偷偷打開城門率領本部五百餘衆棄城而逃,直奔他們先祖屢次躲貓貓勝利的福地,甲賀郡的窮山溝裡鑽。
於是幸運的織田信長就如此輕易的不戰而勝,用如此離譜的手段獲得南近江的支配權,當場就把馳援而來的淺井長政的鼻子給氣歪了,他們家祖孫三代辛辛苦苦幾十年,夢寐以求的南近江國就這麼易手換人,簡直像按住淺井長政臉狠狠的抽他耳光,才結盟半個月不到就發現半邊臉都要被打腫了。
淺井家的那點牢騷和怨言在織田信長的耳朵裡,甚至連蒼蠅嗡嗡嗡都算不上,自己吃下去的肥肉想用幾句牢騷就吐出來給淺井家是不可能的,淺井長政奮鬥那麼久拿不下來和他沒關係,反正他只要知道自己的大軍一到,這南近江就該頭換面成織田家的直領就好。
織田信長正高興收下一大塊土地的緊接着的就惹出大事,近江的繁華遠遠超過相對偏遠的美濃國,濃尾勢各地沒見過市面的農兵當即就晃花了眼,短短的一天時間裡發生亂捕、人狩數百起之多,對觀音寺城下町造成巨大的破壞。
這下事情可鬧大了,觀音寺城好歹也是海內聞名的大城。織田家的武士足輕就那麼粗魯的對待一座文化名城,簡直堪比肆虐京都的三好家,畿內果然就傳出一些陰陽怪氣的諷刺和挖苦,大概是說足利義昭才脫虎口又入狼穴,總之織田信長和三好三人衆是一路貨色。
這下織田信長可不幹了,心說自己好不容易打到畿內可不是隨便參觀一下就走人,有南近江的領地作爲依託完全可以紮根賴住不走。所以他就特別不能容忍配下武士足輕在畿內亂搞,畢竟遷居畿內總得得到原住民的支持,沒有地方人望那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於是織田信長立刻下達一到嚴苛的政令,名爲“一錢斬令”,這也是出自北宋的一個著名典故“一錢斬吏”,所謂胥吏監守自盜一日一錢。千日千錢,繩據木斷,水滴石穿,運用到此刻也非常應景,嚴禁士卒在未下令許可亂捕的情況下,隨意發動人狩、亂捕,更不允許奸掠婦女。若有相違者定斬無赦。
不但要嚴厲禁止亂捕、人狩,還要積極的退還贓款釋放被捕擄的町民,同時積極對受到身心創傷的婦女進行賠償,總之是要通過各種手段積極挽回在畿內岌岌可危的名望,改過自新的行動起到一定的效果,很快人們就發現織田信長雖然霸道無情,但是對下層百姓的信用還是非常不錯的。
在奪取觀音寺城的第二天,剛處理完亂捕、人狩帶來的惡劣影響。織田軍就大舉開拔水陸並進殺入京都城,此時京都城內的守軍只有三千餘衆,至於將軍藏山城、中尾城順勢被阪本城的中條時秀攻陷,併火焚伏見山城作爲對三好家連續抵抗的報復。
兩股勢力同時對京都附近發起干涉,可把三好義繼嚇的不輕,他以爲這是兩家盟友的聯合下手,一個足利義時就把三好長慶愁的夜不能寐。再多一個織田信長大概他這個家督是不能繼續當下去的意思。
尤其是織田軍更是堂而皇之的攻入京都,把這三千守軍攆着追出大半個京都,一直追到桂川河原把正待渡河的三好軍趕入河中,三千軍勢順利乘船渡河的只有五百人。剩下的兩千五百人全部下河喂河童去了。
三好三人衆此時也急忙從大和國趕回來助陣,結果發現對面的織田軍已經膨脹到六萬大軍,連忙又掉頭向堺町方向逃竄,氣的三好義繼大罵這三個老混蛋不靠譜,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是搞不過織田信長和中條時秀的,當天傍晚就很慫包的一仗沒打就帶着軍勢退往攝津國,勝龍寺城就此人去城空,織田信長又一次幾乎沒動兵戈便拿下山城國。
這下可不僅僅是淺井長政一個人淚目,便是躲在阪本遙控指揮前線的中條時秀也開始發酸,想當年他們家的主上足利義時多麼辛苦,爲打下一個京都和三好家連打兩場驚世合戰,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京都的局勢初步穩定,一手促成幕府的弘治中興。
後來爲穩住幕府的基業,中條時秀還曾率軍在京都打出洛中合戰,在戰場上獲得的那點優勢全被足利義輝給葬送掉,更進一步攪合的足利義輝與足利義時的緊密關係出現裂痕,永祿年間的京都騷動就沒派兵援救的意思。
對於中條時秀來說,這京都城真的很難打也很難守,對三好家何嘗不是一件非常尷尬痛苦的事,上洛的成功與是否掌控京都有直接關係,於是三好長慶就一門心思和京都城較上勁,用去近二十年死掉幾萬人纔拿下京都,在手裡還沒捂熱乎幾年就拱手讓給織田信長,三好家這心裡的滋味簡直“妙不可言”。
緊接着織田家就像被神佛附體似的一路高歌猛進掃蕩攝津國,唯一可以稱得上抵抗的攝津國人池田勝正籠城固守三天,最終還是在織田軍壓倒性的軍力優勢下開城降服,攝津國人玩起最擅長的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把戲,徑自拋棄三好家成爲織田家配下的外樣。
三好三人衆最引以爲傲的近畿兵幾乎消散殆盡,攝津衆首領的三好政康差一點變成光桿司令,三好長逸變成純粹的光桿司令,巖成友通稍好一些也就不到一千軍勢跟隨,三好三人衆加在一起沒三千軍勢。從幾個月前圍堵二條御所殺死將軍,肆虐京都橫行霸道蛻變爲眼前這副困窘的模樣,簡直快要淪爲畿內的笑柄。
三好義繼稍好一些,他養父留給他的那點餘澤散去一半,還有五千人願意跟着他退回四國,於是在命運的捉弄下這兩股勢力一同退回四國島苟延殘喘,很不幸躺着也中槍的是譜代家老三好康長。他正忙着安撫幾個青春期的小年輕不要急躁,一擡頭髮現自家老巢被端了,心裡那個恨就差要掐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三好三人衆。
可無奈是他老人家也變成光桿司令,手裡那幾個馬迴衆和側近衆加在一起還沒有三百人,頂多能和同樣待遇的三好長逸拼個差不多,無奈之下老人家決定縮在阿波國不問世事。我打不過又惹不國總還可以裝看不到,眼不見心不煩隨便你們搞。
三好家這邊一場大潰敗搞的畿內風聲鶴唳,和泉國那大貓小貓兩三隻還不夠嚇唬的就望風而降、河內國遊佐信教二話不說打開若江城降服,畠山高政也一聲不吭的攻下高屋城,表示自己是支持足利義昭上洛的,言外之意南河內你不能打我的主意。
大和國的鬆永久秀非常機靈的降服,不但把嫡子鬆永久通送到京都做人質。還把名物茶器九十九發茄子送給織田信長作爲禮物,隨後織田信長也投桃報李的給予大和國切取次第,意思是給予他大和一國安堵許可,這一國之內隨便他攻略,打下來就全部算作鬆永家的。
短短的一個月,尾張的風雲兒就在畿內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三好家打的拋家舍業狼狽逃竄,河內、攝津、大和、和泉一路橫掃而過。各地國人衆無不望風而降,就像是在滾雪球似的不斷膨脹着越滾越大,龐大到他的對手感到絕望。
丹波的波多野秀治降服,紀伊國根來衆表示沒有意義,丹後一色家不準備反抗,再加上若狹武田氏、近江淺井氏、越前朝倉氏的支持,似乎整個畿內在轉瞬之間就攻守易位。變成一邊倒擁護將軍足利義昭,唯一可以稱得上障礙的中條時秀,很快就回軍撤到阪本城駐守待命。
足利義昭也沒料到事情發展的那麼順利,還以爲畿內國人衆會堅決抵抗。即使他很自信很樂觀的預期也需要浪費幾個月的時間攻略各地,尤其那個難啃的骨頭三好家,那可是當年縱橫畿內的霸主,足利義時也拿他們無可奈何的龐然大物,讓他相信三好家會不戰而逃,大概可以比擬天方夜譚般荒謬。
有的時候幸福來的就是這麼快,世間就有這麼一羣天之驕子,他們是神佛的寵兒總能遇到百年不遇的好機會,他們的每一步行動似乎都有上天在眷顧着,畿內國人衆集體衰落,六角家經歷輝煌鼎盛逐漸走向衰敗並且不斷的崩解着,三好家的情況相似也在不斷的崩解中,畠山高政被三好長慶臨死前打了一悶棍,到現在還沒恢復正常的勁頭,餘者波多野氏之流不過偏安一隅罷了。
時隔幾個月再回到京都又是另一番景象,足利義昭在數萬虎賁的前簇後擁下來到滿目瘡痍的二條御所前,第一道詔令重修焚燬的二條御所建築羣,順便把附近焚燬的寺院進行修繕,畢竟御所周圍不能是一圈破敗的建築,那太掉份了點。
足利義昭非常高興,形勢之好遠遠出乎他的預料,橫掃畿內更進一步確立自己是源氏的真命之主,而足利義時只不過是個跳樑小醜而已,天下終歸要回到他的掌控之中,在此之前他需要好好教訓阪本城亂伸手的中條時秀。
二條御所內臨時御所裡,足利義昭說道:“餘決心討伐阪本,不知諸君以爲如何!”
“公方殿下終於下定決心了,我等就應該儘快驅逐他們,明明是關東武士還偏要佔據畿內的領地,實在太無理了!”淺井長政的興致很高,滔滔不絕的表述阪本落入關東足利家的壞處,畿內近二十年的風波里十有八九都和他家有牽扯,只有驅逐這一家才能確保畿內的安寧。
朝倉義景瞥了織田信長一眼,說道:“臣下認爲幾路大軍同時進軍,可以一舉拿下阪本,相信織田上総介也是這麼想的吧?”
“公方殿下有意討伐阪本?不是合適的時機。”織田信長沉吟道:“當務之急應該是公方殿下當上將軍,然後再討論討伐阪本的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