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夫人安安靜靜地躺在棺材裡,白淨的雙手交疊着放在腹上,死時猙獰的表情早已僵硬,雙目怎得都不肯闔上。
孃家人哭成一團,幾乎是一夜白了頭的老父親自給自己的女兒蓋上白色面布。當年出嫁時,他曾親自爲女兒蓋上紅喜帕,原以爲替女兒覓得一金玉良緣,到頭來卻不想……
陳家命家僕封棺,上黑色油漆。眼看着女兒棺材上覆滿了黃土,陳少夫人年邁的母親終於在墓碑前慟哭昏死過去,在場人人無不動容悲慼。
傍晚前,陳家又是一片混亂。陳少夫人孃家在棺材鋪買了三十七口棺材冒雨強行闖入陳家將棺材一排排地擺放在陳家院中,陳少夫人孃家放話若是女兒的事情不給個了斷就讓陳家三十七口爲女兒陪葬。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這一口口棺材上,水珠迸濺,大白天的陰森森地也叫人看着害怕。
夜半,大雨滂沱,一聲驚雷。
丁大葉驀然驚醒,睜開眼看着黑暗地屋頂,窗不知何時打開,雨水飄了進來,地上溼了一片。
她扶着昏昏沉沉的額頭勉強支撐着起牀去關窗,藉着院中微弱的燈籠光芒,隱隱竟在屋內窗前的地上看到幾隻泥濘的腳印。
窗外驚雷無數,一道道慘白的閃電將屋裡照得亮如白晝,詭異重重。
丁大葉心一沉急促狂跳,耳邊隱隱可聽得身後有微弱的喘息聲,僵硬地緩緩回頭,一個隱在黑暗中的窈窕身影站在窗旁的角落裡。
那女人一頭溼發,溼漉漉的黑髮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眼隱隱有殺戾之色,陰測測的臉映着閃電。
“誰在那裡?”丁大葉看不清她的臉。
那人不發一言,皓腕猛疾十指箕張,指甲透着銀光朝丁大葉襲來,那一抓極爲的猛烈,丁大葉不敢怠慢左側一步險險矮身避過,臉上被指甲上的鋼絲刺傷,火辣辣的痛,險象橫生心驚不已。在那忽明忽暗的電光下,她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竟是一張可怖的鬼獸面具。
丁大葉的軟劍還在枕下,此刻只能赤手空拳。還未得她喘息,那女人已經迫近,眼看着鋼指將刺入自己的喉頸,她腳尖點地飛身躍起,長髮如鞭抽在對方臉上,面具頓然裂開絲絲細縫。丁大葉幾招下來已知自己斷然不是她的對手,所以招招都是以死相搏。
“你是誰!”丁大葉劇烈地喘息着,外面下着傾盆大雨,所有的聲音都湮沒在瓢潑大雨中。
又是一道驚雷,閃電照亮了整個屋子,那女人縱身一躍殺氣頓起,揮手五指劃破了丁大葉胸口的衣襟,另一手宛轉揪着丁大葉的亂髮。
丁大葉只覺頭皮劇痛,反手握住了那女人的手腕大喝一聲將她整個背起摔在地上,不等她穩住身形又抱住了她的小腹狠狠地砸在牆上。那女人悶哼一聲毫不示弱,一個旋身彎腰立起,側肩重重撞上丁大葉的下顎,一腳踹出,丁大葉小腹部中了一腳就像一塊破布一般地飛了出去,背部重重地撞在牆壁上,雙眼立時一黑。
這一招未完,那女人游上去一把扼住丁大葉的脖頸壓制在地上,縱是丁大葉拼命掙扎也掙脫不開,眼見呼吸越來越困難,丁大葉臉漲得通紅額上青筋盡暴,她雙手在地上無助地四抓,終於,讓她抓到了一支打鬥中掉在地上的燭臺,努力地睜大了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傾盡了全部的力氣朝着那女人後背插去。
那女人閃身避過,一把握住了丁大葉的手,奪過燭臺……這時驚雷又起,整個屋子被照得亮堂堂的,“冤有頭債有主,死了別來找我。”那女人陰測測地冷笑了聲,說罷就掄起重重的燭臺底砸在丁大葉頭上。
“砰”地一聲,丁大葉已不及躲閃,只覺一陣劇烈疼痛,暖暖腥流自她的發跡處緩緩流下。
轟隆隆,雷聲陣陣掩蓋了丁大葉昏迷前的最後一聲□□。
丁大葉失蹤了!
找遍了陳家上上下下也找沒有丁大葉的影子,陳家人及家僕護院口徑一致都是沒看見丁大葉。
丁大葉的外套都沒穿上就連夜匆匆離去了,她這是去了哪裡?又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小張已經慌了手腳,他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何家福身上。
何家福查看了丁大葉的房間,除了窗前有一片潮溼未乾之外並沒發現任何能找到蛛絲馬跡,窗子未關,雨水沖走了一切腳印。他環視着這間空蕩蕩陰冷的屋子,警覺地在空中嗅到一絲很淡淡的血腥味,他仔細地蹲在地上看了許久,纔在青磚縫隙裡找到一絲絲的血跡,心裡心裡浮現一股不祥的預感。
何家福不敢將情況往最壞的地方想,馬上叫小張送他回到滿堂春鏢局和四合院,兩處統統都沒有了丁大葉的身影。小海去上了書堂還沒有回來。何家福又匆匆自鏢局回到陳家。
陳家上下也是自亂成一團。陳少夫人孃家從早到晚地在陳家撒潑,家裡能砸的,看得見的全都被他們砸了。陳大少爺二少爺兩人似有什麼過節,幾天都沒說過一句話。陳三小姐大約也被這幾日的狀況嚇到大病了一場正在閨房裡休養。陳家已經無暇再管丁大葉的事情,尋找丁大葉,只能靠他們自己了。
何家福站在擺滿空棺材的院子裡,茫然若失四周張望,傾盆大雨淋溼了他一身,雨水沿着發稍緩緩下落,冰冷徹底浸透他全身。
丁大葉怎的突然就憑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她是不是出事了……
何家福重重地捶棺材,只覺得天地眩暈,一向冷靜自持的他竟自亂了陣腳,在這天地混亂迷濛中有着一種巨大的驚惶失措。
他竟是那樣……強烈地害怕失去……丁大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什麼時候她在他心裡已經那樣重要了……
他努力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保持絕對的冷靜,慌亂焦慮只會加重危機,他重新將所有的事情細細地在頭腦裡分析了一下前因後果,枝節線索。
在這樣一團糟的情況下,陳大少爺居然同陳二少爺打起了架,這兩個從小到大都沒紅過臉的親兄弟在大雨泥濘中一拳拳地以恨不得致對方於死地的力量將彼此打倒在地。衆家僕上去欲拉開陳家兩兄弟卻都是受傷而敗。很快的,兩位少爺已經頭破血流,氣喘吁吁地躺在院子中央使不出力氣來。
家僕撐着傘扶着陳員外來到院子,看着這兄弟二人,一臉痛心疾首,伸手給那兩兄弟各自一巴掌,“爲了個女人,看看你們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模樣!”
陳大少爺嘶吼道,“那野種,您叫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他仰臉仍雨水沖刷着他的臉,“父親啊,你這又是爲何要折磨我!”
陳員外一腳踹在陳大少爺的腹部上,“窩囊廢!”陳寫誠悶哼一聲身子弓如蝦米,嘴角溢出一絲血跡,眼裡含恨地盯着陳員外,“您請看看清楚,是您讓兒子如此的痛苦,是您讓我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陳寫義痛苦地閉上眼,躺在泥濘中,口中喃喃道,“大哥,我是對不起你……我是對不起你,可是你不該,不該殺了大嫂!”
陳大少爺口含鮮血仰頭大笑並不辯解。
陳寫義道,“孩子是無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要殺要剮你衝着我來,大嫂只是個懺弱女流!”
陳寫誠冷笑道,“你真當那賤人懷裡的孩子是你的嗎?”他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踉蹌地站起身,大雨中搖搖晃晃地扶着棺材爬了起來,伸袖子擦去嘴角的血水,“這耐不住寂寞的賤人揹着我不知道找過了多少男人,你真當自己是其中的唯一嗎,真是可笑至極!”
他頭重重地磕在棺材蓋上,“我是個廢物,父親啊,您爲什麼不直接告訴別人您的兒子只是個廢物,給我娶了個女人您以爲就能掩蓋了這個事實了嗎,您這是在我的心口裡插了一把刀,重重地插了一把刀,讓我毫無尊嚴,讓我生不如死!”
陳寫義整個人都愣住了,看着悲慼的大哥,只見他潦倒地趴在棺材上,“你知道那晚她同我說了什麼嗎,她罵我是個廢物,是個叫她看了都噁心的人,她說她恨我,這麼多年一直怨恨着我,是我這個廢物害了她一生,所以她要找各種男人來刺激我,來報復我,我那時太氣憤了……”他睜開着赤紅的眼,“娉兒死了,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瞭解理解我的人,”他揪着自己的頭髮,“她死了活該!”
何家福冷靜地走上前,揪着陳寫誠的衣領,“你喝醉了酒,你確定是你殺了少夫人?”
陳寫誠茫然地搖頭,眼神閃躲,“我不記得了,我酒醒來時倒在樹下,她已經被我刺死了……”他狠狠地揉着自己的頭。
何家福拼命地回憶當時他看到少夫人死時的模樣,她胸口確實有傷卻不是致命傷,真正的致命傷是她被劍刺穿腹部的傷口,傷口凌亂創口多,像是被刺了許多次,如陳寫誠這樣高頭大漢必定可一擊便中,爲何他會連刺十幾下才將大夫人刺死?
腹部刺了這麼多下破如窟窿,這到底該是有如何深深的怨恨!
陳寫誠看着自己弟弟,慘笑道,“弟弟,你別難過,那孩子不是你的,這賤人懷裡的孩子是鍾岑的,我早知道他們暗地裡苟且了好幾年了,我是一忍再忍,只因我覺得自己這麼多年虧欠了她,我給不了她要的幸福,她在外面尋男人回來氣我,我也不怨她。沒想到她心裡是那樣的怨恨我,越來越得寸進尺,她一定要攪和地我陳家家宅不寧,不但勾引了妹妹的未婚夫鍾岑,讓妹妹被人退婚丟盡臉面,現在她還想來勾引你……”
“不要再說了!”陳悠雲不知何時出來,臉白如紙軟弱地扶着門柱,悽慘地喝止陳寫誠,“大哥,你別再說了!”她雙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我不想聽了,我什麼都不想聽了。”
陳寫誠蹣跚上前摟着妹妹的肩膀,“大哥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那麼多的苦,讓你心裡痛苦以致你過去的兩年裡總在下雨天裡發狂作踐自己。”
陳悠雲含淚看着陳寫誠,“哥哥,我好恨啊!”
陳寫誠擦去她眼裡的淚水,“沒事了,沒事了,現在哥哥已經將她殺了,以後再也沒有人讓你痛苦了!”
陳悠雲伏在哥哥懷裡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