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無窮無盡連綿不絕的沙丘,耳邊,除了低沉地呼嘯而過的風聲,天地間,再無別的任何聲息。空虛、蒼涼、死寂……諸如此類令人情緒低落的詞眼,似乎全部是爲了厄布爾大沙漠而量身打造,人類置身於其中,渺小得與一粒沙礫無異。
幾輛車在沙漠中緩緩地行駛着,就如幾隻動作笨拙僵硬的甲蟲在艱難跋涉。
天空很陰沉,夏夫特的心情也非常的陰沉,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前方。
“頭,天色不早了,離礦區還有很遠一段路程,等趕到的話恐怕也已經是深夜了,停下來宿營吧。”邊上一名手下看着他的臉色小心地說。
夏夫特木然點了點頭,自從接受任務啓程之後,他的臉色就一直糟糕得無以復加。
該死的,這是純粹的打擊報復,赤裸裸的借刀殺人,夏夫特在心裡惡狠狠地咒罵。身爲莫奈礦點的老人,那些私自佔據了寶石礦進行開採的採礦隊都有些什麼來頭,夏夫特不是非常的瞭解,但也清楚無論是其本身,或者是背後的勢力,都絕對不是小小的莫奈礦點所能惹得起的。然而現在,他卻被逼着前去徵收資源補償費和保護費……真是他媽的冷到骨子裡的笑話。
但是夏夫特能夠拒絕派遣嗎?作爲莫奈礦點半武裝力量的維和隊,這種任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根本沒有任何的理由可以推脫,除非脫離莫奈礦點另起爐竈。不過,夏夫特一向是個驕傲的人,即便明知這次任務幾乎沒有完成的希望,鐵木勒必定會以此爲藉口撤去自己維和隊隊長的職務及加以懲罰,卻也不願畏難而退,但求一個心安理得。
維和隊共有三十名隊員,這次大部分都跟夏夫特參加了這次的行動。在出發之前,夏夫特曾徵求過他們的意見,明確告知過危險性,僅僅只有四五個人退縮了,這讓夏夫特感覺相當欣慰。
前面幾輛車停下後圍成一個半圓,隊員們跳下來在背風處開始迅速搭建帳蓬。夏夫特眯眼看看最後面的一輛車,想了想後,招來一個手下,吩咐道:“讓他們把帳蓬跟我們搭在一起,萬一遇上什麼危險,也好有個照應。”
手下不是怎麼情願,不滿地說道:“頭,他們明顯是來監視我們的,何必管他們的死活?”
“叫你去就去,羅嗦什麼?”
被夏夫特沉聲一斥,手下這才嘟囔着去了。
帳蓬很快紮了起來,營火也逐一燃起,夏夫特先安排好警戒守護人手,又四下巡視檢查一番,看見最外邊的一座帳蓬,心裡忽然一動,走過去審視着道:“不錯,手法相當的專業,你們誰在聯邦軍隊裡呆過嗎?”
狄長離固定好最後一個楔樁,站起來淡淡地笑道:“我以前跟人學過一點,不過並不是在聯邦正規軍中。”
他這一起身,夏夫特才發現,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竟是不比自己矮上一兩分,雙眸漆黑深邃,隱隱流露出一種懾人的微芒,身姿筆直,剛健而有力,就像是一座峭拔的峻巖,給人一種強烈的難以撼動的威壓感。
夏夫特的瞳孔微微縮了起來,爆起一絲精光,心中異常的驚訝震撼。出發時,鐵木勒臨時派了四五個新流放者來,說是支援點人手,夏夫特聽了手下的報告,第一個念頭就是鐵木勒特意派人來監視自己的,心情更糟,根本沒心思多說什麼,只是隨意揮揮手叫他們跟上,一路上也幾乎當這些人不存在,卻沒注意到,其中竟然還有着這樣一位出衆的人物。
這也怪不得夏夫特,狄長離來到莫奈礦點以來,一直深居簡出,與鐵木勒等人一同出現的一兩次,也表現得非常的低調,就連上次去卡拉斯城,亦僅僅只有青剎和多米尼科清楚內情,沒有引起夏夫特的關注亦屬正常。但眼下,狄長離卻刻意地散發出了幾分氣勢,夏夫特就算不想矚目都難。
“夏夫特隊長,我們正要吃點東西,一起吧。”狄長離微笑着發出邀請,態度相當友善。
夏夫特又愕了一愕,點頭道:“好。”話出口後才反應過來,狄長離的話語中似乎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自己竟有下意識遵從的感覺,心中不禁更是駭異莫名。
兩人進入帳蓬坐定,跟隨狄長離的四個流放者來之前都得到過鐵木勒的吩咐,非常自覺地以隨從自居,並沒有跟着進入,只是由其中一人送了食物進來,之後馬上又退了出去。
狄長離拿出一瓶哈里森上校所贈送的赤果酒倒了一杯,遞給夏夫特,笑道:“雖然是外出任務,不過沙漠晚上的溫度很低,只要不多喝醉酒誤事,來上幾口禦寒應該沒有多大關係。”
“謝謝。”夏夫特接過來喝了一口,發覺這酒醇而不烈口感極佳,卻是自己自從來到天堂星後就再沒能享受到的難得一見的佳釀,不由更爲驚詫,入肚後化爲更多的疑問。像這種美酒,價錢之昂貴是無須多說了,即使是莫奈礦點的現任會長鐵木勒想享受一番肯定也得考慮下承受能力,狄長離卻毫不在意地拿來款待自己,拋開其大方不提,自己明顯是鐵木勒打壓的對象,而狄長離彷彿對此根本不在乎,這其中的含意就值得思慮了。難道說,這個年輕人對鐵木勒有着取而代之的野心,想拉攏自己?看來自己得當心一點了,別一不小心就被利用,身不由己捲入進去。
看出夏夫特的驚疑,狄長離笑了笑,說道:“夏夫特隊長不要想多了,我請你喝酒,只是感謝你剛纔照顧我們紮營的好意,並沒有其它的意思。”
夏夫特自不會就此放下戒心,只道:“不必客氣,我身爲這次任務的領隊,這是我應有的職責。”見狄長離似乎頗有誠意,不好拉下臉當即轉身離開,心下則打定了主意,不管對方如何用言語來試探,自己只聽不說就是了,如果狄長離真要赤裸裸地進行威脅利誘,那就拍屁股走人,諒他也不能拿自己怎樣。
不想之後狄長離都一直絕口不提有關莫奈礦點的任何事情,只是與夏夫特海闊天空地閒談。談得越多,夏夫特就越覺得,這個年輕人的學識和見識竟是極其的淵博豐富,遠遠超出其外表年齡,讓自己也有些自愧,加上狄長離過人的氣度和溫和可親的態度,不禁油然生出敬佩及好感。
不知不覺地,一瓶酒已然喝完,食物亦吃得精光,夏夫特原本到了順理成章起身告辭的時候,但談了這一陣話,氣氛相當的輕鬆愉快,雙方可以說是相談甚歡,他對狄長離不僅戒心漸消,而且好感更濃,忍不住試探性地道:“我現在的處境想必你也清楚,還跟我這樣接近,難道就不怕鐵會長會產生出什麼想法來?”
狄長離灑然一笑:“看來你還是有點誤會,好吧,我向你澄清一下,我和鐵會長只是朋友,並非是從屬關係,所以,有些事情不需要顧忌。”
夏夫特面露疑惑。
狄長離見狀又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釋,說道:“夏夫特隊長,有個問題我想請教一下,可能冒昧了一些,希望你不要見怪。”
“請說。”夏夫特以爲對方要藉機出言拉攏了,不由得微感懊惱,暗悔自己主動提起這個話題來。
果然,就聽得狄長離問道:“夏夫特隊長,你對鐵會長的看法是什麼樣的?又覺得他對你如何?”
夏夫特暗歎了一口氣,神色變得冷漠了許多,說道:“我對鐵會長並沒有什麼看法,他對我怎樣,那是他的事情。”
想了一想後,夏夫特又看住狄長離道:“雖然我非常的欣賞你,但是有些話我必須說在前面。對於莫奈礦點內部的爭鬥,我沒有絲毫的興趣,以前,我就從沒有參與過這些事,現在和以後也不會,這是我一貫的立場。”
“看得出你的確不關心這些,否則的話,傑巴有你的幫助支持,就不會這麼容易被鐵木勒所取代了。”狄長離點了點頭,並不在乎夏夫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不以爲意地笑笑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既然你沒有興趣爭奪權勢,那麼爲什麼不乾脆辭掉這個維和隊隊長呢?這樣的話,就不必爲此煩心了,相信憑你的能力,照樣能夠過得不錯。”
“不瞞你說,我也考慮過這個想法。”夏夫特搖了搖頭,微是無奈地苦笑道:“這麼做倒是簡單,可以免去許多煩惱,只不過,維和隊的人大部分是我多年的老兄弟老夥計了,我要是甩手一走,他們怎麼辦?不管怎麼說,我都不能丟下他們不管。”
“現在的情形,你只怕連自身都難保,還怎麼去照顧手下的人?”狄長離盯着他,一針見血地說道:“以維和隊的實力,想完成這次的任務非常的困難,而任務失敗的結果不用我說你也非常的清楚,你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險再去幹這件徒勞無益的事?”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夫特面色更冷,沉聲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