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丙山思索了一下,對着皇帝恭敬道:“皇上,微臣已檢查完畢。”
皇帝頷首,眉頭一皺嚴肅道:“蘇丙山,你但說無妨,”隨即又朝宋歌和司空翊指了指蘇子卿身側的位置道,“你們兩個,坐下說吧。”
宋歌微笑婉拒,坐着說哪有站着說來得有氣勢?皇帝雖說不滿,倒也沒再強求,揮揮手示意蘇丙山上前開講吧。
蘇丙山再行一禮,對着宋歌躬身道:“大皇子殿下這胸口處的確是劍傷,適才幾位大人和在下也多次確認過,傷口和王爺府上下屬的武器幾乎完全吻合。”
宋歌搖搖頭,在司空翊皺眉不悅前率先開口:“這些先前都提過了,大人不妨說說傷口處的走勢如何?比如,嗯······”宋歌考慮了一下,儘量將語言說得直白些,“傷口是平直的,還是由下往上或由上往下?”
蘇丙山起先還不明白宋歌的意思,聽完便恍然大悟道:“回公主,殿下的傷口微有傾斜,是由下往上的,”他拿手比劃了一下,胳膊和手掌朝上斜成大約三十度的角度。
“那深淺程度呢?”宋歌又補了一句。
蘇丙山似乎沒太確定,又走回去看了一眼。司空祁的面色不太好看,蘇丙山連頭也不敢擡,看完直接轉身朝宋歌道:“回公主,不算太深。也正是這個原因,殿下才不會長途跋涉還能堅持到這裡而不感染。”
宋歌噢了一聲,看座上的司空祁時目光不免帶着一絲得意。
司空祁心突的一跳,直覺宋歌這眼神不一般,可他卻不知道她從這寥寥幾句話中能看出什麼呢?能看出傷口是自己造成的?別逗了。
司空璟聽完蘇丙山的話,沒來由地嘴角泄出一絲鄙夷的笑。他放下杯子微微側身朝垂首不語的蘇子卿低低道:“子卿,萬一你父親這話頭拿捏不準,當心皇兄怪罪啊。”他的聲音極輕,兼之衆人此刻的注意力又都在宋歌和司空翊身上,根本沒人注意到司空璟玩味的笑容和蘇子卿剎那蒼白的臉。
宋歌朝蘇丙山點點頭以示感謝,後者惶恐地連連彎腰鞠躬。
司空翊似乎正在消化宋歌的提問和蘇丙山的回答,他幾次擡頭往司空祁的方向看去,垂在身側的右手下意識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如此反覆多次,還微微擡起做了個向前刺的動作。
司空祁斜眼瞥他,雖然並不認爲他們兩個能將自己如何,可內心總有隱隱擔憂。因爲宋歌的目光太過自信,似乎朝着他看來,就是勢在必得的樣子。
“皇上、王爺王妃,還有太子太子妃、以及大殿下,”宋歌每說到一個人,都很謙和地微微彎腰行禮,哪怕面對座上面色不善的司空祁,她同樣禮數週全,“剛纔蘇大人的話,相比大家都聽得明白吧?”
皇帝不明白宋歌這話的意思,微一凝眉問道:“勿賣關子,公主還是直說吧。”
宋歌輕輕一笑,皇帝讓她單刀直路,那就別怪她當衆撕開司空祁的麪皮,最後惹得他不快了。
“好,”宋歌應得爽快,幾步往前跨走到含笑不語的司空璟跟前,直接無視然後盯着他身後的襲城道:“麻煩,借你長劍一用。”
她語氣不算和善,畢竟自己遭遇的麻煩幾乎都是襲城贈與的,更可氣的是,身上還有個要死不死的蠱毒!宋歌能裝得平靜不當衆打人已經很好了!
襲城似乎有些想拒絕,可宋歌的身份壓在那兒,只能不情不願地抽手把劍給遞了出去。
宋歌接了劍就轉身,也不管那劍還橫在司空璟腦袋旁。還好司空璟反應快躲過了,不然那一下可是結結實實打在太陽穴,估計怎麼說也得兩眼發黑一陣。
司空璟好笑,也不知這姑娘是真不小心呢,還是故意的呢?
“皇上您可以看看,大殿下的傷口,是否在右胸膛?”宋歌語氣認真,皇帝雖然清楚得很,還是再轉頭看了一眼,確認道:“沒錯,在右邊。”
宋歌點頭,忽然轉身朝司空翊眨眼道:“那再問世子,柯容慣用左手還是右手?”
司空翊似乎已經明白宋歌的思維,笑容漸漸明朗,答得順暢:“右手,這點府裡的人都可以作證。”
“那好,這就說明柯容是個右撇子,大殿下是否有疑?”話雖似問着司空祁,目光卻看着皇帝。只要皇帝沒有異議,纔是真的沒有異議。
司空祁想了一下,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快要抓住宋歌的思緒了。可就是這一猶豫沒有立刻作答,皇帝已經點頭道:“柯容也是朕御前的四品帶刀行走,朕從未見過他耍左手劍。”
有皇帝作證那再好不過,宋歌把握又多了幾分,右手使了些力提起襲城略有一絲沉重的劍,朝司空翊佯裝不好意思道:“世子介意我借你一用嗎?”
司空翊攤開手掌挑眉淺笑:“榮幸。”
宋歌揚起下巴奮力將劍往前一送!
“呀——”泠蘭王妃大駭,眼見宋歌突然把劍刺向司空翊,她嚇得心肝都顫了!幾乎瞬間,泠蘭王妃就要撲上去,內心無比的恐懼和震驚。
“母親您別急,沒事呢。”司空翊直接擡起手掌做了個無礙的動作,他輕輕鬆鬆從宋歌握着的劍端處後退兩步,朝泠蘭王妃安撫道:“就是衣服破了個洞,喜袍怪可惜的,晚上您可得補補啊。”
他笑得無辜,泠蘭王妃大出一口氣才忿忿道:“老的沒正經,小的也不學好!”這話矛頭指着司空震,成王爺抿抿脣,摸着鼻子不說話。
宋歌朝泠蘭王妃歉意地笑笑,之後隨意把劍丟在地上,“哐當”的聲響將襲城的臉色震得鐵青。之後宋歌才輕撫司空翊被戳破一個洞的衣服,後者很滿足,眯着眼睛似乎在享受。
“各位看,如果柯容真要害大殿下,基於他是右撇子,傷口應該在左側而不是右側。”宋歌這話說得平淡,似乎只是在陳述一樁事實。
司空祁愣了一下,不過只須臾,他冷冷反駁道:“右撇子的確更習慣在順手的方向行刺,但公主說的這情況,是柯容面對我而站,可如果他並不是直面着我,而是站在我右側呢?”
宋歌面上裝作驚訝失措道:“呀,原來如此?!那大殿下的意思,就是柯容這一劍,非正面攻擊?”她心下卻一陣鄙夷:要撒一個謊,就必須用另一個謊來圓,我倒要看看,最後你如何自圓其說!
司空祁盯着宋歌,忽然感覺手心溼熱,估計內心還是緊張的所以微有出汗。不過剛纔話已經說到那一步,只能接道:“確實如此。”
“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蘇大人剛纔說,您這傷口是由下往上微有傾斜的!”宋歌這話接得快速且響亮,將廳內衆人都驚得一個激靈。
司空祁沒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識反問:“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宋歌重複一遍,瞪着司空祁的目光有些深邃和冷然,語氣聽來竟微有鄙視,“我現在就演示給你看,那又如何!”
宋歌話說得快動作更快,一把將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劍撿起,撿的時候臉上瞬間浮現尷尬。剛纔太嫌棄這劍了一下子忘記自己還要使用,現在再撿有些無奈啊。可衆人都光顧着消化宋歌的話和接受她雷厲風行的動作,根本沒時間關注她的表情有沒有一絲短暫的凝固。
宋歌握着劍柄,劍不短她手臂又沒那麼長,根本不能做到將胳膊舉成平行於地面的角度,手臂只能往下壓了壓,以斜向上的角度,劍端堪堪抵在宋歌右胸。
微一使勁,鋒利的劍尖刺破豔紅喜服,宋歌這次終於可以毫無顧慮再次“哐當”扔掉劍,襲城表情又凝了凝。
司空翊心下嘆息,看了泠蘭王妃一眼:母親,今晚辛苦您得補兩件啊。
司空璟已經明白宋歌的意思,眸子微一亮,看向宋歌不禁有了一絲欣賞。冷靜、果敢、慧智、清冷,倒確實是個不一般的女子。
皇帝頭腦還算清醒,看宋歌這動作心下竟明白了七八分,他掃了司空祁一眼,讓後者感到不安的是,皇帝眸子裡有了狐疑。
“大殿下,如果是柯容所傷,他的個頭不比您矮,根本不會造成現在傷口由下往上的走勢。而且說句不好聽的,照您所說,如果是要加害,柯容怎會想着留命?留您回來治罪?所以傷口不至於會淺。”
“還有一點可以證明這傷口不是柯容所爲,而是你自己!”宋歌音調拔高,也懶得和司空祁明裡來暗裡去,乾脆把話挑明。
衆人齊齊面色一變,尤其是司空祁,整張臉都黑了。
被一個女子當衆這樣指控,司空祁還真沒經受過。
“公主,這頂帽子是不能亂扣的,你可想清楚了?”皇帝果然還是慍怒的,即使司空祁真做了這樣的事,被強自揭開和衆人心照不宣,還是完全不同的。退一萬步說,這揭開的人還是東衡的公主,他怎會不芥蒂?
既然已經做到這一步,宋歌就不會後悔。教不教訓司空祁,他以後一樣還會來找自己和司空翊的茬,既如此,還不如給司空祁當衆一個響亮的巴掌,不打白不打!
不過宋歌也清楚,這巴掌也間接揮到了皇帝臉上。
“皇上,你看好了,這劍是長的,人的胳膊再長也只堪堪和它齊平。如果自己握着劍柄,手腕折回,幾乎不能做到和地面平行的角度,這也就能解釋比大殿下高小半個頭的柯容,是不會也不能刺出由下往上的傷口的。”
“再者,我們常說的自殺和他殺,前者的傷口都會偏右,因爲自殺一般都是右手拿刀,傷口向下略勾。而他殺卻不一樣,下手重且傷口雜亂,因爲殺人者不會在乎你是否會發炎感染。”
“所以說那麼多,只是想解釋這一劍,的確是大殿下自己所爲。”
宋歌微微一笑,瞥見司空震和泠蘭王妃驚訝的目光,再看皇帝沉默不語但明顯鬆動的表情,以及司空祁幾乎要暴起的隱忍怒意。
“噢對了,”宋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秉着皇帝暫時不會動她、先狂妄陣子再說的宗旨,森然露出白牙朝司空祁低低道,“大殿下,這傷口不該讓太醫瞧,仵作更合適。”
司空祁霍然失色!
一直在一旁看着宋歌口若懸河模樣的司空翊,特別想撫掌大笑。好,好!媳婦兒真棒!嗆得司空祁那傢伙根本說不出話。
宋歌其實沒有嗆的意思,只是覺得既然糾結在“自殺”、“他殺”這兩個點上,雖說人還活着,但其實本質是一樣的。要分析出結果,對傷口的清晰判定是很重要的。
前世的閨蜜讀的是法政學校,她自己又對這一方面感興趣,大概知道一些常識性的問題。像這傷口的鑑別,在閨蜜系裡有專門的學科——法醫物證司法鑑定。其實如果放在現代,只要驗一驗劍柄上的指紋就行了。不過如今雖然科學不到位,但至少司空祁的犯罪基礎也是匱乏的,才能令她這個外行也可以摻和一腳。
廳裡在宋歌說完最後一句話忽然安靜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被刻意壓低。
半晌,皇帝扶了一下腦袋,長長嘆出一口氣閉眼沉聲道:“阿祁,你怎麼看。”他雖看似在提問,尾調卻平平的,這讓司空祁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幾乎可以確定皇帝對宋歌的言語,是信大過疑的。
他半是苦笑半是冷笑,既然已經對自己不相信了,又爲何再問呢?
見司空祁不否認,皇帝把對宋歌的不滿不悅直接發泄在司空祁身上。他“啪”一下大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杯盞一陣清脆作響,雙眸霍然睜大,滿是憤然。
“司空祁!這麼多年朕都白教你了嗎!你看看你做的事,有臉說得出去?!”他氣極,直接抓起茶杯就往身旁的司空祁砸去,後者沒有躲也不敢躲,額頭瞬間中招,磕破的傷口流出殷紅血跡,順着眉毛一路往下,再經高挺的鼻樑,最後流到嘴角。
司空祁輕輕伸舌一舔,卻依舊沒有回答皇帝的話,反而看着宋歌,眉眼間一抹狠戾。
司空翊迎着他的目光將宋歌不動聲色擋在身後,挑起一邊的眉頭倨傲而又挑釁。
那日大門緊閉的成王府,最終在日暮時分恭送走了皇帝的御駕。有貓在遠處偷偷觀看的百姓,見到皇帝是最先離開的,隨後纔是太子一行人,最後是大鬧成王府的大皇子司空祁。唯一奇怪的是,皇帝先前帶來的御軍沒有跟在御駕之後離開,反而一路隨着大皇子離去。不過看那陣勢,不像護送倒像運遣。
司空翊站在府門口,吩咐下人將備用的燈籠掛上去,直到掛的角度高度滿意爲止,才淡笑着轉身往裡走。
宋歌挑起眉頭看他,一身喜袍依舊晃眼動人。
司空翊心頭一動,急走兩步拽住宋歌胳膊就往前拉,一邊笑得狡黠:“夫人,別誤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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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緊趕慢趕終於在週一晚上把更新給寫出來了,因爲週二要出去買素材~
這章裡頭涉及了夏喜歡的知識,前頭也有,就是關於推理啊法醫啊這類的~
不過畢竟這是古言,所以都是淺層次剖析,不過夏開的新文就是直接推理懸疑類型了,喜歡的妞兒可以支持下~
《寵妻中請勿擾》——歸暖,夏不會棄舊號噢,只是開一個小馬甲爲了新題材那個福利嗷嗚,而且現言古言分工明確。
願意跟夏反穿越回大現代的,可以先收着,更新時間要到暑假,現在不急~
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