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屏息以待,甚至縮着身子貓進了角落裡。
上頭的腳步很輕,而且不雜亂,仔細聽來似乎只有一個人的樣子。宋歌皺眉,那大抵之前自己的猜測都有錯誤了,無論是狩獵的隊伍還是尋找自己的人,都不會只有一個。
不過除了這兩個原因,還有誰會獨自一人跑到這荒僻的地方來呢?
宋歌思索一番,抓起腳邊一根白骨當作武器,整個人進入戒備狀態。
腳步聲離洞口越來越近,宋歌擡起的臉上甚至落到了細碎的泥土,她知道那人已經就在附近了,而且下一刻就會注意到周嬤嬤的屍體。她隨意揮開擋着視線的碎泥,靜靜等待着。
果然,不過須臾,一道驚訝又奇怪的聲音傳來。
“呀!怎麼有死人哪!”那人似乎還跺了幾下腳,宋歌本就被熟悉的語調給驚到張大了嘴,如此瞬間吃了一嘴的泥。
她顧不得在乎形象,呸呸吐了兩口,立刻便高呼:“翎兒——”
上頭有一時半刻的寂靜,宋歌情急之下直接把手裡的白骨給掄了出去。
又是一聲“呀”,帶着女子極大的震驚和好奇。好半晌,在宋歌忍不住打算扔第二根骨頭的時候,司空翎的小臉出現在洞口。
“嫂嫂!真是你!”司空翎晃了下腦袋,語氣驚訝。她打量了宋歌所處的底洞一眼,所幸光線比先前好些,她很容易看到一堆堆白森森的玩意兒。
倒吸一口涼氣之後,司空翎舉手把宋歌扔出來的白骨搖了搖:“嫂嫂,你怎麼摔進去了啊?洞裡……不會都是這些東西吧?”她咽咽口水,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宋歌真應該感謝老天,她朝司空翎點點頭,沒急着上去反而問道:“翎兒你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司空翎垮了臉,一屁股坐在洞口,將馬鞭揮得啪啪作響,頗有股促膝長談的架勢。
“嫂嫂你也知道那天柯容……”司空翎撓撓頭,對於感情上的挫折就算神經再大條再厚臉皮,也做不到毫無遮攔地解釋,“我今天本是不想來的,可呆在學院裡也悶得慌,就跑來散散心。前頭太鬧騰了,又是射箭又是狩獵,我就自己來找清靜了。”
宋歌聽她這樣一說,想了想仰着頭勸道:“其實翎兒,柯容他——”本來宋歌是想讓司空翎放棄算了,她那次之後也考慮過司空翊的話,誠然柯容的爲人不錯,但實話說,確實不適合司空翎。
一個是火,一個是冰,要麼她滅,要麼他化,兩個人一看就是不能共存的,太鬧心。
可話未說完,司空翎卻笑着打斷:“柯容他很好對吧?嫂嫂我也這樣覺得,所以回學院我想了幾天,哪能說放棄就放棄呢?他越是疏離我,我就越是要靠近他!以爲編個什麼可怕的理由就能把我給嚇跑了?老實說我纔不怕呢,上次是我情急昏了頭,纔不相信那麼蹩腳的藉口呢!”
司空翎一個人說得高興,臉上又漸漸泛起興奮的紅光。宋歌見她明顯是越挫越勇的狀態,忍不住一笑隨意問了句:“他拿什麼理由搪塞你呢,還能把勇往直前的小郡主給嚇退了幾天纔敢重振雄風?”
這話其實宋歌也只是隨便問問,卻沒想到司空翎嘿嘿一笑,盤着腿撐着下巴道:“嫂嫂你猜他說什麼?他說啊——”司空翎故意把尾音拉長,一副神神秘秘的姿態,等看到宋歌果然被好奇吸引,才咯咯笑得歡道,“哈哈,他這個笨蛋,竟然說他吃人肉!如果我喜歡她,總有一天會像母螳螂和公螳螂一樣,他一口一口把我吃掉!”
司空翎眼睛亮亮的,樂不可支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歡,卻沒有發現宋歌一瞬間白了臉。
等她終於發現宋歌沒有和她一樣捧腹大笑時,才收起笑容輕輕道:“嫂嫂你不會被嚇到了吧?別呀,我當時也嚇壞了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想管,然後就跑出去了。可是你想呀,現在又不是饑荒時期,哪有吃人肉一說嘛!”
司空翎笑着安慰宋歌,一邊把馬鞭放下去一邊悠悠道:“嫂嫂你說,柯容這個藉口乍一聽老嚇人了,現在想想是不是特別好笑特別幼稚?”
她嘴角彎彎,連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看宋歌怔怔的一動不動,提醒道:“嫂嫂你抓住,我拉你上來,”言罷又嘟囔着補了一句,“哥哥也真是的,你都不見了掉在這鬼地方也不來找找!嫂嫂你別怕啊,荒山野嶺的摔下去肯定都成白骨了,你不會呢,有我。”
宋歌擡眸,猶豫許久終是把手搭在了馬鞭上頭。等司空翎好不容易把她拉上去,兩個人跌在洞口呼哧呼哧喘着大氣,宋歌到底沒有下決心把壓在心上那件事告訴司空翎。
要怎麼跟這個越戰越勇的丫頭說,或許柯容的“吃人肉”一話並非藉口?
一半原因是不忍她再度受創,另一半原因就是,這只是自己的猜測,還沒有完全驗證的事,始終不能輕易下結論。
雖然這實在是太巧合了。
冷漠寡涼的柯容,從第一眼見到就認爲他是個有故事的人。而司空翊對他過往的三緘其口,也奠定了神秘的基礎。現在,一個荒涼駭人的底洞,一個充滿人骨階梯的地方,一個刻着“柯容”姓名的角落,再加上自己先前的推測,以及司空翎一句“吃人肉”的玩笑之言,所有矛頭都指向了最恐怖的可能。
是不是柯容在這裡曾呆過一段時間?是不是他啃過那些森森白骨?是不是人骨階梯的創造者就是他?
越想,心越慌,人越涼。
“嫂嫂?”司空翎搖搖宋歌的胳膊,把被一團亂麻禁錮思維的她給晃醒。
宋歌回神,神色複雜,竟不敢對視司空翎的眼。她想了想,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洞口的土重新蓋上,而且用了比先前更多更厚的白雪和泥土。
雖然司空翎不明白宋歌這樣做的意義,但還是幫着把洞口繼續給掩藏起來。一切完畢之後,司空翎指指周嬤嬤的屍體,皺起鼻子悶悶道:“嫂嫂,這個怎麼辦?”她一直覺得眼熟,直到此刻纔想起來,那竟是宋歌的貼身嬤嬤。
宋歌很久沒有說話,現在形勢對她來說很嚴峻,耽擱了那麼久沒回去,七八成可能自己的消失已經被衆人知曉。如果和朔不算太笨的話,選擇這個時候把自己守宮砂的秘密抖出來,很是合適。而且,周嬤嬤這條命也同時算在自己頭上,那真可謂是一舉兩得。
和朔的天時地利人和,自己的災難和麻煩。
“嫂嫂……”司空翎有些猶豫,但還是醒着頭皮問道,“這周嬤嬤不會是……是你給……”話雖然沒說完整,但意思不言而喻。
宋歌很理解司空翎的懷疑,畢竟這副場面看來頗有一種自己殺了周嬤嬤然後不慎跌入底洞的感覺。連和自己親近的司空翎都能想到這一層,那麼旁人更不用說了,所以現在自己這黑鍋短時間內還真不好卸下來。
宋歌微微一笑,眼看司空翎慌張着擺手連聲解釋自己沒有別的意思絕對不會懷疑嫂嫂,她拍拍她的肩膀寬慰道:“翎兒你信我不會做這樣的事,說難聽點我再不喜這個和朔公主的嬤嬤,也不會蠢到自己動手不是嗎?”
宋歌嘆口氣,接道:“如果不出所料,這是和朔給我挖了坑了。現在情況有些麻煩,翎兒只有你能幫我。”
司空翎跟和朔的樑子是早年就結下的,聞言瞬間就義憤填膺了:“嫂嫂你別急,有什麼要我做的直說!孃親常說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就算真是嫂嫂你殺了人,我也幫你把人給埋了,神不知鬼不覺!”
宋歌噎了噎,直覺司空翎這鼓勵和安慰真是別出心裁。她其實對和朔即將針對自己的刁難還沒想好對策,古代沒有指紋識別,沒有血液檢測,沒有任何高科技的證據分析,甚至三人成虎的事兒也常有發生。
如果和朔一口咬定自己殺了人,一個“因周嬤嬤發現世子妃守宮砂秘密慘遭滅口”的殺人動機,一個“偷偷摸摸從帳子溜走去向不明”的非不在場證明,在這裡幾乎已經敲定了自己的罪名!
眉頭越皺越緊,宋歌盯着雪地上那一排腳印,隨着日頭上升,它很快就會消失!
還好,這是自己最後一根稻草。宋歌想,至少可以比對腳印,能證明和朔也到過這裡,總比自己被動挨打強。
“嫂嫂,是不是周嬤嬤背地裡在算計你什麼啊?她一個人揹着你出來的嗎?跟和朔那丫頭碰面?”司空翎偏頭問道,言語間對和朔的不屑顯露無疑。
宋歌搖頭道:“就是覺得她有事瞞着我,我才藉口給晉宵送點心讓她出來的,結果沒想到反把自己給套了進去。”
司空翎瞪大了眼睛,手指指着周嬤嬤死不瞑目的屍體忿忿道:“都說死者爲大,但她也太壞了吧!”看宋歌不解,司空翎氣呼呼解釋道,“我就是從晉宵那裡過來的,雖說想一個人靜靜看到他沒打招呼,但有聽到他哀怨地說,快餓死了。”
司空翎衝周嬤嬤揮了揮拳頭:“壓根兒沒把嫂嫂的話放在心上,該死!”
宋歌聞言一怔,轉頭愣愣道:“你是說,周嬤嬤沒有把點心給晉宵送去?”
司空翎點頭緩緩道:“不過一盞茶前,應該是沒有送去。”
司空翎驚呼一聲,看到宋歌在自己剛說完瞬間衝到周嬤嬤屍體旁開始翻找起來,忍不住低低問:“嫂嫂你找什麼呢?”她想自己的嫂嫂真是膽子大,屍體都敢摸。
宋歌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三兩下就從周嬤嬤袖口裡掏出了那個包裹着點心的小布袋。反正指紋什麼的不用擔心,她心一跳,突然抓住司空翎胳膊快速道:“翎兒,嫂嫂拜託你一件事,就一件,其他你不用管。”
做僞證什麼的還是不能連累了這丫頭,能行就行,不能行就自己一個人擔下來。眼見司空翎呆呆點了點頭,宋歌深呼一口氣,飛快講事情交待清楚。
既然周嬤嬤沒有去給晉宵送點心,那說明她直接來跟和朔碰了面!自己要打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周嬤嬤不可能走大道,一定會避開人羣到這荒蕪的地方來,也就是說沒有人具體看到周嬤嬤到底是什麼時間出來的!就看自己怎麼胡謅了!
當然,既然和朔要挖坑給她宋歌跳,自己不回敬一個陷害,多說不過去啊。
她將裝着點心的布袋打開,裡面是兩塊玫瑰糕、一塊千層酥、一塊蝴蝶餅、一塊茶心包,一共五塊。宋歌暗暗把這些給記住,又重新把袋子粗粗合上,然後突然把它重重往地上一扔,拿手擠壓直到袋子口滲出點心的碎渣。
宋歌把布袋塞到周嬤嬤身下,保證那被擠壓的痕跡跟屍體背部線條吻合,然後又將那點碎渣撈起,全部放到司空翎手上嚴肅道:“想個辦法擦在和朔身上,儘量在裙襬或者袖口,鞋底的話最好,不過太難了。”
司空翎點點頭,似乎明白了宋歌的意思。
“翎兒,做不到就放棄,首先保證你自己。”宋歌看司空翎牽馬就要離去,最後補了一句話。她看她目光深深,一語雙關。
司空翎愣了片刻,大抵也是從這句話聯想到了柯容一事。她抿脣,半晌頷首就說了一個字:“好。”隨即捏緊右手心裡的碎渣,提繩上馬,快速遠去。
瞥見司空翎漸行漸遠,宋歌收回神識,開始慎重考慮自己目前的狀況。不知道司空翊有沒有發現自己失蹤,也不知道和朔如果已經發難司空翊能不能拖延片刻功夫,她就賭一把,陷害與反陷害!
宋歌轉頭,對着周嬤嬤的屍體低低道:“抱歉!”話一說完,她再不猶豫,將周嬤嬤完整的衣服稍稍撕扯得亂些,造成一種爭吵動手的假象。
這只是以防萬一,能不能把和朔拉下水還未可知,如果不行的話,就只能讓死人背黑鍋了。宋歌嘆氣,伸手摸到自己的髮髻。
真是有備無患,幾個時辰前出門插在頭上的簪子,現在就得用上了呢。
宋歌拔下發上的銀簪,撩起左手的袖子,雪白柔荑一覽無遺。她狠狠心,將簪子尖端頂在自己肘部,那裡本該有硃紅守宮砂的,現在一片光潔。
用力一摁,簪子抵着的地方瞬間冒出一點血珠,宋歌吃痛,卻更加使了一份勁兒。
咬牙,宋歌額頭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簪子深深刺進胳膊,她卻始終不放手,從肘間一點一點拉過去,劃出一條長長的猙獰傷口,一直延伸到手腕處。
“啪嗒——”宋歌痛得眼前陣陣發黑,簪子最終落在地上。她搖搖頭強自清醒,眼看左胳膊幾乎被鮮血覆蓋,那條從手腕到手肘的傷口上,汩汩冒着熱血,她竟長嘆一口氣,用右手撕下衣襬隨意包了包,只粗粗堵住了不停橫流的血液。
宋歌把簪子擦乾淨,重新戴回髮髻,做完這一切不過須臾。現在她只需等待,等待隨便哪個人過來帶她回去,至少那樣,她可以保證和朔唯一的痕跡——那個腳印,能不被破壞。
老天還算愛憐她,沒有讓宋歌承受太久失血的痛苦。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有點犯暈的宋歌聽到四面傳來馬蹄聲,她長出一口氣,不知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到底是多麼嚴峻的考驗。
不過她遠遠沒有考慮到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濃重的血腥味對於冬眠狀態的野獸有多麼的吸引人。
------題外話------
夏要加快節奏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