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融水畔,玄股之國。
冬至,大雪。
雪紛紛揚揚接連着下了小半個月。
這天天氣初霽,陽光撥雲去霧衝了出來。玄股國現任帝君郝猛帶着御用的軍隊去林中打獵,收穫頗豐,歸來時在雪地裡撿到了一條凍僵的白蛇。
帝甚喜。
選股國民初開化,民風豪放,普國好馭獸,帝尤勝之。
雨歇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被鎖在黃金籠裡,像是一頭困獸。
這個認知讓她心驚不已。果然這種事情是無法淡定的。發生再多次,每每醒過來時換了一個陌生的環境,第一反應還是躁動不安。
這是幾乎出自本能的反射。
暈過去之前明明還看到了金蟬子,怎麼醒過來之後就這麼物是人非了呢?她覺得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好像是在做夢一樣,比什麼都不真實,讓她有一種很不踏實的感覺。
雨歇閉着眼睛,用妖力查探了一下身體情況……非同一般的糟糕。可以說,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能醒過來沒有死成,簡直就是上天的奇蹟。如果她的人生是一部言情小說,那麼毫無疑問,她一定不會是個女配!但是——這其實是虐文來着吧?
她現在真真是身心俱傷啊!
雨歇眨着琥珀色的黃豆眼,咕嚕嚕轉着腦袋打量着環境……很暗,非常暗。好在她夜視能力不錯,看得出這大概是一處很有氣派的房間,從規模上看,或許是個宮殿……就是有點空曠,或者可以說是簡陋就是了。現在她什麼都不清楚,還身負重傷,在這種敵暗我明的情況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雨歇立即沒有骨氣地閉上眼睛裝死。門被推開時帶來一股外頭的冷氣,讓雨歇當即打了一個哆嗦。她在心裡默默暗忖,貌似這裡是冬天……她的不利因素又加了一條,太不幸了!
“你們在外頭守着,不許進來。”男人低沉威嚴的聲音。
雨歇很想將眼睛睜開,畢竟她如今只不過是蛇形,就算是正大光明地打量來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當那道凌厲的目光掃到她身上的時候,她當即改變了主意。
話說——這個是人類吧?
是吧是吧?
這麼強大的氣勢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雨歇丟臉地不想承認,她在一個區區凡人的目光下壓得幾乎擡不起頭來。
那人大概只是來瞧她一眼,並不打算做什麼別的,很快便走了。門被打開的那一刻,雨歇睜開了眼睛,只來得及看到他玄色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這天氣似乎愈發地冷了,她真是腹背受敵,倒黴得不可用語言來表示。身上帶傷已經夠糟糕了,在這種惡劣無比的環境之下,她想養傷也是極其困難的事情。她雖堅持不懈地治療自己,但因爲天氣原因,收效甚微。天時地利人和,她一樣都沒有沾到邊。可以說,她如今完全沒有一個妖怪的優勢……並且她現在這副慫樣恐怕連普通的野獸都不如。至少普通的野獸多少還有點活力,不至於像她這麼奄奄一息,病秧子似的。
實在是有夠丟妖怪的臉的。
這些日子她的金籠子邊來來往往的人特別多,當然都是男性。估計是獸醫巫師一類的人。
雨歇在閉目療傷的時候他們時不時隔着籠子摸摸她,這種時不時的性騷擾讓雨歇鬱悶不已。若不是她現在還在裝死,真想狠狠一尾巴拍扁那羣猥褻她的傢伙。
她隱隱聽到他們在嘆息:“這麼好的資質……百年難得一見的……怎麼竟傷成了這個樣子……該怎麼跟陛下交代……”云云。
讓雨歇很懷疑這個國家的性質。
難道沒人害怕她這威武的原形麼?
這不科學!
再見到那個威嚴的男人,已經是十日後的事情。
“還沒活過來麼?”男人的聲音很有特色,讓人過耳難忘。雨歇一下便認出他來了,正是十天前來看過她的那人。看她的姿態,大概是目前爲止身份最高的,也就是傳說中的終極boss,那些人口中的……陛下?
那兩個照顧她的侍從唯唯諾諾。
雨歇在心裡替他們流下一把傷心的淚水……真不能怪你們,是她自己的問題。
男人的聲音滿含威嚴,聽得出裡頭夾雜着淡淡的不悅:“將它,擡到洗塵殿去。”
侍從應是,馬上取出氈布蒙在金籠子上,雨歇的視線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一陣腳步聲響起,雨歇感覺到自己被擡起來,出了門外。
雨歇一路晃悠過去,好不容易到了洗塵殿,感覺自己像是死過了一回一樣。本來傷就沒好,還被這麼顛了一路……更重要的是,屋子裡面生了地龍她真心沒有特別大的感覺,但是一出屋外,她立即就銷魂了。
老天……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怎麼會這麼冷啊?!
她覺得自己凍成了一條冰棍,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好半天才緩了過來,還沒睜開眼睛,便聽到那個男人淡淡地下了命令:“扔下去。”
“是。”
“是。”
……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到了籠子打開發出的摩擦聲,然後似乎有人在後頭推起了籠子,她整個身體傾斜了起來,淄溜一下便滑了下去。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雨歇反應過來時只聽到“噗通”一聲,她迅速被一片刺鼻的帶着濃重藥味的熱湯所淹沒。
“嗷……”她尖叫着彈起。
這些凡夫俗子於是有幸見識到了一場真正的……水龍吟。==!!
雨歇幾乎快要熱暈過去,這種反差太大,讓她的身體差點爆裂開來。她受不了這種蒸騰的高熱,就像她受不了這冬日的嚴寒一樣。太過刺激的感覺讓她全身顫抖,拼了命地扭着尾巴往岸上躥。
“別讓它上來。”男人冷淡的聲音讓雨歇恨之入骨。
伴隨着這個命令,溫泉旁邊原本侍立着的侍從全部嚴陣以待,雨歇好不容易攀上大理石的岸,就被亂棍打回去。
若是普通棍子也就算了……偏偏這些人類壞得很,用的還是道家的桃木劍,打在妖身上,當即有一種電流過的感覺,不疼,就是讓她發麻。岸邊滑,她一時又爬不上去,被這麼一個勁地戳明顯不是個辦法。她連忙游去另一邊,奈何也是一樣的結果。這地方別的不多,就是人多,這些人幾乎將這不算太小的溫泉團團圍住,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完全沒有縫讓雨歇插個針。
雨歇趁亂還在想着,這桃木劍的威力幾時竟變得這般大了?
雨歇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待遇!她有生之年還真的算是體會到了一把被人痛打落水狗的滋味。
她要鄙視所有打落水狗的人!!
她畢竟帶着傷,還是重傷。一番折騰之後終於不再掙扎,暈暈沉沉地被泡在那熱\燙的水中,整具身體被薰得染上了淡淡的粉。到後頭,她只覺得全身都被燙得熨帖,昏昏沉沉之間便沉入了濁黃的泉底——好在這只是普通的藥浴,並非硫磺浴。否則她這條老命還真得交代在這裡。
大概是習慣了那個熱度,也就沒有那麼難受了。四肢百骸漸漸回暖,雨歇舒舒服服地閉起眼睛,一刻不停地運轉妖力修復身體,效果竟然不錯。這點讓雨歇不得不喟嘆——原來人間的東西也並不都是沒用的。
她半沉半浮在水裡,意識遊離。身上因爲傷口在癒合,妖力有些失控而漸漸浮起了一層薄光。
一邊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侍衛“咦”了一聲,驚訝地瞪着這白蛇身上的異象。“陛下……這……”
郝猛帝原本坐在一邊喝着熱湯水,聞言慢慢踱步過來,衆侍從躬身退開。郝猛帝引頸看去,恰好看到白蛇身上白光大漲。在所有人詫異的注視下,一條蛇,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化成了人形……衆人再去看時,水中沉浮的已是一個面容秀眉的姑娘,精緻的身子半隱在濁黃的水中,像是罩了一層紗,朦朦朧朧,看不清楚,卻引人入勝。
這般姿色的姑娘還真是少見……侍衛個個瞪大了眼,想看又不敢看,新奇中帶着略略的畏懼。
而還沒等他們看清那水下的風光,白蛇身上的光芒盡數收回,長尾放出,又恢復了威嚴的蛇形。
方纔那場變化,曇花一現,鏡花水月,不過一瞬間。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反倒分不出真假來。莫非是這煙霧太過迷濛,才做了那樣一場短暫的黃粱夢?
郝猛帝修身長立,雙手縛在身後,嘴角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想,竟撿回一隻妖怪麼?
蛇妖幻化的女子,不知滋味如何?
……
雨歇依舊閉着眼睛,努力運轉着妖力療傷,對外頭髮生的一切還無知無覺。若她知道方纔自己一時妖力外泄,竟當着那麼多雄性動物的面玩了一回裸泳……恐怕會忍不住動手殺人。就算是妖怪,她也是一隻矜持的妖怪……動不動就脫衣服裸奔這種事情,怎麼都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敢看她的身體……可以,眼珠子給老孃留下來!
陛下撿來的白蛇竟然已經成精,能幻化作一個美麗的女子諸如此類的留言很快在宮裡傳了開來。而郝猛帝並沒有阻止,聽過也就算了。
這裡並不是人間,而是大荒。本來就是人妖混居的地方。只不過近千年來在這一塊地方人類的勢力越來越大,妖怪紛紛遷徙了出去,也就變得少見了。大荒的妖怪本也就不多,這樣一來,到他們這一代,雖然流行馭獸,但妖獸畢竟不是妖怪,基本上親眼見過妖怪的人很少。
在許久以前,他們的先輩也有一部分是同妖族交\合生下孩子。這樣的半妖孩子襲承了妖的能力,一般比人類要強壯得多,有益於繁衍。輪到他們這一輩時,多數人的身體裡都流着妖怪的一部分血統。可以說,他們並不是純粹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