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壯觀啊!”望着在瓢潑大雨高高矗立的滿澤思要塞灰白色的城牆,第三次來到這裡的梨砂還是情不自禁地發出由衷的讚歎。在一望無際的亞盧斯大平原上,滿澤思要塞拔地而起,就象一個巨人一樣俯視着佛繼拿帝國廣袤無垠的北方疆域,高達三十六步的城牆,用一塊塊巨大的花崗岩整整齊齊地堆砌而成,巨石之間的縫隙,用混合着白堊粉的灰漿塗抹得平平整整。城牆上每隔百十步距離,就建有一座向外突出的觀敵樓,時不時可以看見盔甲鮮明刀槍錚亮的佛繼拿士兵在城牆垛口中探頭張望一番。
“那是什麼?”精靈露露指着城牆後高聳的尖塔問道。“怎麼修那麼高?看上去和教堂的那種尖塔完全不一樣啊。”第一次踏入人類社會的精靈對很多東西都很好奇,而她至今爲止去過的城市就是伊迪斯城,作爲商業都市和中立國的首都,和完全因爲軍事目的而建造的滿澤思要塞根本就是兩碼事。
梨砂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專門給魔法師使用的魔法塔。”她第一次看見這種建築時,也問過和露露一樣的問題,不過,那時是萊克斯不厭其煩地告訴她,這種塔是作什麼用的,爲什麼要修成這樣,修成這樣有什麼好處,等等。現在,她可以象個老師那樣,很全面地向其他人解釋了。
城門口站崗的士兵很早就注意到這一小隊漸行漸近的傭兵,隔着數十步距離,一個帶頭的小軍官就大聲喝問道:“什麼人?這裡是佛繼拿國的滿澤思要塞,不相干的人請自行離去。”
科爾斯快步向前,迎上去大聲說道:“請通稟西爾維茨特元帥,伊迪斯公國科爾斯伯爵有緊急軍務求見。”說着話,他從衣兜裡掏出自己的印信遞給那個軍官,“你把這個給西爾維茨特大人一看,他就知道了。”
接過那顆精緻典雅的家族徽章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那軍官顯然並不清楚上面雕刻的複雜圖案代表着什麼意思,而鑄造徽章所用的材料——稀有的烏金他更不認識。他把東西塞給科爾斯,說道:“你這東西我不認識。西爾維茨特元帥已經調回京城了,現在是康薩爾維將軍。”科爾斯登時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你就去通稟康薩爾維將軍,就說伊迪斯的科爾斯四殿下求見。”乍一聽殿下這個詞,那軍官嚇了一跳,不過仔細瞅瞅跟隨在科爾斯背後的傭兵,不但服飾各異,而且盔甲上都有明顯的傭兵標識,他咧嘴一笑說道:“去去去,沒事離這裡遠點,再說下去就叫人趕你們走了。從來沒聽說貴族老爺帶傭兵不帶騎士拜訪別人的事情。”
“那你就去找朱里亞諾公爵,就說他的老朋友科爾斯想見他。”
科爾斯隨口說出的名字讓軍官心裡打了個突,再看看一直站在一旁毫不言語的利奧和萊克斯,他忽然明白過來,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城門。片刻功夫,一位身穿神聖皮甲斜掛一條鮮紅綬帶的年青騎士引着一大羣軍官出現在城門口。
“朱里亞諾公爵。”科爾斯快步迎向前去,兩人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青年騎士一邊用力搖晃着科爾斯的手臂,一邊說:“真是你啊,科爾斯殿下,我的好朋友,聽說伊迪斯城被該死的蠻族人圍得水泄不通,你們這是怎麼衝出來的?”他向梨砂等人一一點頭致意,然後對科爾斯說道:“康薩爾維將軍在戰神殿堂召開軍事會議,他讓我代表他來迎接你們,伊迪斯的勇士們,你們的勇氣讓我們佛繼拿人衷心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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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砂還是第一次進入到號稱“永恆要塞”的內部,寬敞平坦的馳道從城門筆直通往要塞的中心——高大巍峨的戰神殿堂,左手持盾右手擎劍的戰神鵰塑高高地屹立在神殿頂上,它的右邊是**肅穆的教堂,教會亙古不變的“雙匙”徽被工匠用色彩斑斕的明彩石拼接而成,即使在這樣的大雨中也清楚可見。蛛網般密佈的通道四通八達,將一片片低矮緊密的營房切割成齊齊整整的方塊形狀,夯土結實的寬闊操場間或排列,偶爾有幾匹戰馬興奮地嘶鳴,霎時間就能聽見城中各處軍馬們的共鳴。因爲是雨天,士兵們並沒有出操,但是路上依然可以看見值勤的小隊士兵,目不斜視地和他們擦肩而過。整個滿澤思,就是佛繼拿在北方捍衛自己遼闊疆域的一座巨大兵營,這裡沒有商人,沒有平民,有的只是身經百戰的士兵和將軍。梨砂留心地看着操場上樹着的各種旗幟,從門口到戰神殿堂,她一共看見了繡着不同圖案的五張帥旗。
佛繼拿人的軍事會議已經結束了,現在只剩下十餘名高級將領和兩位身穿黑色長袍的魔法師。要塞司令官康薩爾維侯爵就端坐在國王和王后巨幅宮廷肖像畫下,這是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並不高大,雖然神聖騎士皮甲的剪裁和做工都很精細,但是穿在他瘦削的身上略帶着幾分滑稽。他是一位剛剛由文官轉武職的將軍,而他替換的,又是在佛繼拿軍隊中德高望重的西爾維茨特元帥,四周坐的又全部是權重一方的軍團長和國王器重的大法師,因此他在方纔的會議上並沒有說什麼話。至於將軍們,除了知道這位長官一個月還只是國王陛下的一位顧問之外,其餘的什麼都不知道,他們甚至連他顧問的是什麼都不清楚。
長官既然不說話,軍官自然更無話可說,一個個手按雙膝正襟巍坐,兩個首席魔法顧問直如睡着了一般,諾大一個戰神殿堂的主殿,寂靜得連咳嗽聲也不聞。
忽然,門口的副官高聲唱道:“伊迪斯公國四殿下科爾斯伯爵,東方‘智慧之心’萊克斯大法師,目速爾槍兵梨砂小姐,烏禿族利奧法師,……達坦族戰士格夏娜小姐,到。”隨着這清晰漫長的唱名,康薩爾維率領着一衆軍官和法師,面帶笑容地迎到殿門口。
梨砂的心就象揣着幾隻小鹿一樣砰砰直跳,強自剋制着和佛繼拿的軍官們一一握手,她沒有想到科爾斯居然把她排在第三名向禮儀官員介紹,而且還是在法師利奧之前。在已知世界的古老傳統中,魔法師雖然不是一種貴族封號,但是它具有超越一切高貴血統的神秘力量,在各種公衆場合和盛大慶典上,魔法師的排名往往僅次於君主和王后,而凌駕於其餘大臣和豪強門閥之上,從來沒有人對此提出過任何疑議。而現在,佛繼拿執掌軍禮的官員按照科爾斯的意思,清楚地向所有來迎接他們的高級將領們表明,在伊迪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目速爾女槍兵,甚至享有高過魔法師的聲望和地位。
法師利奧倒是對這樣的安排毫不在意,枯瘦的骷髏臉上甚至還帶有幾分頑童般的笑意。和佛繼拿人繁瑣的外交禮節相比,梨砂更注意的是那個滿澤思要塞司令官,在和他握手時,梨砂感覺到,當他看見她右手手腕上戴着的月桂木手鐲時,手掌的力量似乎無意識地重了幾分,不過這種感覺僅僅是一瞬間,然後這位學者樣的將軍就習慣說着禮節性的問候詞。
從進入正殿的那一刻起,兩個佛繼拿法師的目光就一直盯在萊克斯身上,那件潔白的法師袍實在是太扎眼了。對於他們帶着疑惑的問候,萊克斯只是淡淡地咕噥了一句“您好”之類的話,而且還帶着濃重的東方口音,這使得佛繼拿人心中的疑問,就象初春的樹葉一樣越來越繁盛茁壯。
“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科爾斯趁着衆人分賓主落座時那陣嘈雜,低聲對身旁的萊克斯說道,“這裡的軍團長我只認識兩個,我認識的佛繼拿將軍幾乎都不在這裡,這是怎麼回事?”
萊克斯輕輕嗯一聲,表示聽見了,面無表情地坐下去。
“昨天上午,太陽剛剛升上城牆時,蠻族人的先鋒軍團出現在伊迪斯城的正北,他們很快就佔領了我們在末林澉河北岸橋頭的稅務局……”科爾斯很快就把話題引到伊迪斯面臨的危機上,他從蠻族大軍早上突然出現開始講起,一直到入夜時依靠雨神謝多普咯路梭的幫助擊退蠻族人,詳盡地向在座的將軍們敘述了頭一日發生在伊迪斯城的戰鬥,把他親眼見到親耳聽到的每一個細節都不厭其煩地告訴靜靜傾聽的佛繼拿人,最後他站起來,向康薩爾維侯爵和諸位將軍慷慨說道:“我到這裡來,揹負着我父親——伊迪斯大公——和六萬伊迪斯平民的重託,誠懇地期望我們最友好和睦的鄰邦——強大的佛繼拿,在我們最困難時對伊迪斯施以援手,我們將永世不忘偉大的佛繼拿的友誼。”
將軍們靜靜地聽完他的敘述,齊齊把目光轉向主帥康薩爾維侯爵和副帥——年青的朱里亞諾公爵,作爲軍人,沒有主官的號令他們是不能說什麼的,尤其是這種關係到國家利益和士兵命運的時候。
在首都就和科爾斯相交莫逆的朱里亞諾公爵看了一眼沉默的司令官,開口說道:“尊敬的科爾斯伯爵,我們剛纔在這裡會議的主題就是怎麼樣對付被神詛咒的蠻族人,即使他們沒有對伊迪斯做出這樣血腥殘暴的惡魔般的舉動,我們佛繼拿軍人也將教他們知道光明神信徒的忠貞和勇敢,……”
康薩爾維侯爵接過他的話頭,淡淡地說道:“不過軍隊行動是一項複雜的事情,我想身爲軍人的科爾斯殿下對此也知之甚深。一個月前我還只是斯波萊託國王陛下的一個財政顧問,蒙國王陛下隆恩,將我賜封爲這座滿澤思要塞的司令長官,指揮帝國北疆數萬大軍。我從一個區區財政顧問驟然成爲一名軍人,我想科爾斯殿下一定知道我現在肩膀上的責任有多麼重吧,請殿下和你的勇士們先下去好好休息休息,給我們點時間來商討。”
科爾斯瞪圓了眼睛盯着康薩爾維侯爵,侯爵這一番東拉西扯的話都把他給說糊塗了,這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是想說什麼?“可是,尊敬的司令官,伊迪斯城即將陷落在蠻族人手中啊……”
“按往年的情形,這場暴雨將持續五天,我想在這段時間中,蠻族人也不會愚蠢到盲目進攻城池堅實守備嚴密的伊迪斯城。這樣的話,我們就有大把的時間來好好計劃一下對蠻族人的屠殺了。”康薩爾維侯爵毫不猶豫地打斷了科爾斯的話,信心十足地說道:“伊迪斯城會完好無損的。來人,帶殿下和他的勇士們去休息,爲他們準備最好的房間和最精美的菜餚,勇敢的士兵有權利得到最高的禮遇。”
康薩爾維侯爵樂呵呵地將滿腹怨氣的伊迪斯人送出戰神殿堂,再次回到主帥的位置上時,臉上已經了無笑意,只是如往常一樣安靜地坐着,出神地望着高大的殿堂的某一點,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在那裡雕刻出一副美麗的圖案。將軍們小心翼翼地看着這位新任頂頭上司,猜測着他心中的想法,他剛纔那一席話,不但使科爾斯一頭霧水,也讓這些將軍們摸不着頭腦。如果說出身名門的朱里亞諾公爵能聽懂幾分的話,這些將軍可是一句話都沒明白,除了司令官以前是國王陛下的財務顧問。
“司令官閣下,我想……”朱里亞諾公爵憋了很久,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是他的話剛剛說出口,康薩爾維侯爵凌厲冰冷的目光就讓他把後面的話硬生生嚥了回去。他的嘴巴開闔了幾下,最終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表示自己的不滿。
連被視爲佛繼拿最強有前途軍人的副帥都碰了這麼個硬釘子,在座的將軍們更加不願意說話,在蠻族南下這麼重要的時刻,由一名顧問驟然成爲佛繼拿軍隊最重要的統帥,國王陛下對這位康薩爾維侯爵的信任和倚重可見一斑,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觸這個黴頭,天才知道這位在軍隊裡毫無資歷的文官會不會殺一兩個將軍來立威。至於那兩個國王陛下器重的法師,他們對於這些軍事上或者外交上的事情毫無興致。
康薩爾維侯爵的目光在將軍們的臉上來回逡巡,遲遲不說一句話。寬敞明亮的大殿中就這樣持續靜默着,無形的壓力讓這些久經沙場的軍人也感到難以忍受,看來這個瘦弱的半老頭並不完全是靠阿諛奉承爬上這個位置的。良久,康薩爾維侯爵終於開口了,他深沉地說道:“關於向伊迪斯派出援軍的事情,”將軍們在座位上一挺腰板,看來最後還是要象朱里亞諾公爵說的那樣,和蠻族人打一仗啊。但是接下來的話讓他們大吃一驚。
“關於向伊迪斯派出援軍的事情,我將寫一份緊急公函送回京城,由國王陛下和首席大臣們定奪。在國王的諭旨下達之前,我希望各位能各安職守,帶好你們的士兵。就這樣,散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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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中發生的事情,讓年青的朱里亞諾公爵越想越是憤憤不平,在大雨中慢無目的地兜了幾個圈子後,他怒氣衝衝地走進司令官的辦公室。康薩爾維侯爵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圖書,饒有興趣地細細讀着,一位法師就站在他身後,和他說着什麼,砰然大響的房門驚動了兩個人,一臉不滿的侯爵擡頭就看見朱里亞諾公爵脹得通紅的英俊臉孔,再看看一臉無奈和委屈的勤務兵,他當然非常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勤務兵爲每個人面前的杯子中倒滿香氣清悠的茶水後,康薩爾維侯爵擺手叫他退下。“朱里亞諾公爵,你是在爲我剛纔的話而生氣麼?”將茶放在鼻前輕輕地嗅着,頗有幾分學者風度的侯爵大人和顏悅色地問到。
“不錯,”朱里亞諾梗着脖子回答道。這樣和上司說話是非常失體而且無禮的,但是他高貴的血統和身份使他忘記了這一切。“我來您這裡,是想問問,您真的要向國王陛下拜發公函,請求陛下就是否援助伊迪斯進行決斷麼?在路上來回至少要耽擱十五天,那時伊迪斯已經淪喪在蠻族的鐵蹄下了。”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他真的不敢想象,自己的好友科爾斯那時會是一副什麼模樣。
“是的,我將把這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陛下全面彙報,但是我並不是請求國王陛下決定是否援助伊迪斯。至於伊迪斯公國的未來,我想我們並不需要去做過多的判斷。我們自己的事情就已經夠多了。”康薩爾維看着呼吸沉重的年青副手,斯條慢理地說道。
“什麼?”朱里亞諾猛然從座椅中跳起來,似乎要伸出手指直端端地指向康薩爾維,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努力剋制着自己,沒有做出這個動作。“那樣的話,伊迪斯豈不是危在旦夕了?我很懷疑,康薩爾維侯爵大人,你是不是具有軍人的勇氣,或者,您是不是還是一位光明大神的信仰者。您怎麼可能面對同是光明神信徒的伊迪斯人被血腥屠殺而無動於衷?”
“馬德斯.德.美尼奇.朱里亞諾公爵大人,”康薩爾維安詳地注視着暴跳如雷的年青人,不急不緩地說道,不過語氣已經明顯加重。“請您注意您的態度和用詞,您現在是在和您的上司說話,請您自重。”
“您是我的上司,”朱里亞諾怒極反笑,說道:“不錯,您確實是我的上司,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象您這樣懦怯的上司。你是害怕蠻族人吧?還是您從來沒有見過流血的戰場和殺戮?我來告訴您吧,佛繼拿的士兵很願意在和蠻族的戰鬥中砍下他們的頭顱,把它們作爲炫耀自己赫赫戰功的戰利品。我們是大陸上最勇敢最強悍的戰士。”他越說越是興奮,全然忘記了談話的場合和談話的對象。“我們並不需要一位懦弱昏聵的指揮官。我很懷疑你是用什麼方法騙取了睿智的國王陛下的信任,居然讓你這樣的懦夫成爲滿澤思要塞的指揮官,而且還賦予您八個軍團的指揮權。告訴我,尊敬的康薩爾維侯爵大人,”他用戲謔的口氣,湊近說道:“您到底是使了什麼樣的妖法,使一向英明的陛下做出了這麼一個錯誤的決定?”
“糊塗!”茶杯被康薩爾維侯爵重重地頓在桌案上,茶水濺得到處都是,那位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的法師嚇了一大跳,而朱里亞諾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過來。天啊,自己剛纔說了些什麼?
康薩爾維冷冷地注視着依然保持着慷慨陳詞姿勢的年青人,從朱里亞諾的眼睛裡他看見了悔恨,但是長期養成的驕傲使年青的公爵並不情願低下他高貴的頭顱。“朱里亞諾將軍,你知道麼?就憑你剛纔在我面前的舉動,我就可以將你絞死在戰神殿堂前,因爲你違反了軍規。我想,關於這一條罪狀,克雷尼大法師將爲我佐證。”法師點點頭,確實,年青的將軍剛纔的那番話,送他上絞刑臺一點都不過分。“您的話不但質疑了我的品格,而且也侮辱了陛下的智慧,如果我是您所說的那種無恥小人的話,我將毫不猶豫地將您處死,即使是您的家族甚至是陛下親自爲你求情,我也不會寬恕你。”他話語中陰森森的寒意使朱里亞諾不寒而慄。
朱里亞諾陡然間想起在王后陛下身邊做女官的妹妹前不久給自己的來信,信中提到了這位康薩爾維侯爵,“侯爵大人是國王陛下最信任的人,爲人平易和藹且遠見卓識,希望哥哥能和他和睦相處。”難道說信中這寥寥幾句是出自國王陛下的授意?要不妹妹怎麼可能瞭解一個陛下身邊默默無聞的財務顧問?再聯想到滿澤思要塞從司令官到軍團長几乎全部換了一遍,他不禁覺得冷汗津津。
“朱里亞諾公爵,你是一名軍人,而且是一名將軍,看事情不要那麼膚淺,更不能意氣用事,你要知道,伴隨着你的每一個命令,佛繼拿的戰士就可能要去流血,去犧牲。任何時候,佛繼拿的國家利益都是第一位的,這一點,我希望你今後能時刻牢記。”
“但是,”朱里亞諾喏喏地辯解着,“要是蠻族人佔領了伊迪斯,那麼他們在南下的路上就多了一塊前進的基地,而且,從此也可以憑藉末林澉河天險和我們對峙。從這些地方考慮,援救伊迪斯的事情刻不容緩啊。”
“愚蠢的眼光。我很懷疑爲什麼有那麼多人把你評價爲帕斯加爾之後佛繼拿最出色的年青將領。”康薩爾維端起茶杯,才發現茶水幾乎已經全部灑光了,他懊惱地放下只剩下茶葉的陶瓷青花茶杯,接着說道:“蠻族人要越過數百哩荒無人煙的瀚海才能進入亞盧斯大平原,他們佔領一個伊迪斯城有什麼用?何況我們離伊迪斯才區區數十哩路程。蠻族要在伊迪斯駐紮多少軍隊才能對抗我們?這些部隊難道能不吃不喝?不要忘記了,我們背後還有整個佛繼拿。”
“可是,伊迪斯公國也是信仰光明神的教徒啊。我們總不能看着他們被崇拜醜陋死鷹的蠻族人屠戮吧?”
“那你就準備看着佛繼拿勇敢的士兵去爲了伊迪斯流血?”
朱里亞諾登時語塞,半晌才支吾着說道:“我們可以藉此機會要求伊迪斯迴歸佛繼拿,讓它再次成爲我們的一個屬國,這樣也可以完成歷代先王們的遺願。”自從第一位伊迪斯大公在七百年前趁佛繼拿和波西提帝國戰爭之機宣佈獨立以來,數十代佛繼拿國王一直把收回伊迪斯作爲自己的重任,但是礙於它那永久中立的地位和教廷對它的支持,這個事情久拖不決,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康薩爾維冷笑着凝視着年青的公爵,說道:“這叫乘人之危,不是光明堂皇的做法,要是按照你這種辦法,伊迪斯早就回歸了。”看着朱里亞諾羞愧的神色,他緩和了自己的語氣,娓娓言道:“何況,一個名義上的屬國對佛繼拿並沒有太大的好處,至多也就使國庫增加一些微不足道的收入罷了。但是,一個完全由國王陛下控制的伊迪斯就不一樣了,且不說這裡是北方大陸著名的產糧區和貿易城市,還有它北方山區中蘊藏的豐富礦產,僅僅就它的戰略地位而言,就將使我們在和蠻族人的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控制了那裡,不僅是控制了蠻族南下的咽喉,而且我們就不需要再象過去和蠻族人的戰爭那樣被動地等着捱打,那時我們甚至可以越過瀚海去攻擊達薩比尼安,去掃蕩蠻族人的北方大草原。”
隨着康薩爾維的話,一副壯闊的圖畫在年青的將軍面前徐徐展開,援救還是不援救伊迪斯,其間居然包藏這麼多的東西,他現在對這個學者氣遠勝于軍人作風的上司敬佩莫名,這纔是真正高屋建瓴的戰略眼光啊,難怪英明的陛下在這個時候調他來做滿澤思的司令官。
“還有一點,”看得出朱里亞諾現在的心情十分激動,他給他潑上一盆冷水。“最重要的是,佛繼拿已經有四十年沒有經過大的戰爭,士兵和軍官是不是還有頑強的鬥志和勇敢的精神也是國王陛下所擔憂的。從我們現在所收集到的資料來看,蠻族在長達十年的內戰後已經統一,而且,他們的軍隊在內戰中不斷地得到鍛鍊,戰鬥力也許遠遠超過我們了。爲什麼蠻族這一次南侵陛下調集了這麼多的軍隊和魔法師?對軍隊戰鬥力的懷疑也是一個方面啊。”當然,這也是他的曲畫,在滿澤思要塞集中八個軍團,這已經是現在的佛繼拿的極限了。計劃中和蠻族人的這一戰甚至可以用戰略決戰來形容,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年高體弱的西爾維茨特元帥以養病爲由調回首都,從而換上他這個擁有高超戰略戰術但是第一次從軍的文官。
“蠻族人一定是在路過伊迪斯城時,發生了什麼意料之外的重大變故,否則他們不會放棄對我們的突然襲擊。”這是康薩爾維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依照過去幾年蠻族內部爭鬥的情況看,蠻族皇帝是一個思維慎密處事果斷的人啊,現在怎麼可能因小失大,放棄更具有戰略意義的滿澤思要塞而突然轉而進攻現在這個戰略上毫無意義的伊迪斯城?即便是蠻族皇帝偶有失誤,那個更加不可輕視的奧托維亞諾親王殿下怎麼可能不提醒他?這些都讓康薩爾維侯爵覺得鬧心。
在睿智的康薩爾維侯爵面前,朱里亞諾再也沒有了倨傲冷淡的貴族做派,他爲長者充滿智慧的思維所折服,不過內心中,他還是希望摯友科爾斯不至於遭受到滅國之恨。“……大人,我和科爾斯殿下是多年的摯友……。”
康薩爾維溫和地看着侷促的年青人,目光中充滿了理解和同情,說道:“這就是政治啊,朱里亞諾公爵,朋友間誠摯的友誼雖然彌足珍貴,但是關係到國家的利益時,這些東西就需要被拋棄。你也看見了,你的朋友,尊敬的科爾斯殿下並不是一個可以爲他人左右的人,他的身邊聚集了那麼多有才華的人,假如今天我們挽救了伊迪斯,你敢保證有朝一日,科爾斯殿下沒有吞併佛繼拿的野心?”
聽他這麼一說,朱里亞諾把科爾斯的隨從們暗暗地挨個思量了一番,確實,侯爵說的沒有錯,科爾斯身邊的人物個個都是人物,不過,僅憑這一點就斷言將來的事情,似乎也太草率了吧?康薩爾維拿起面前放着的厚厚的書本,翻到某一頁,順着桌子輕輕地把書推給他,“看看吧,你看了這一頁,或許會明白得更多。”
書頁上用淡淡的黑墨汁勾畫着一隻手鐲,魔法符錄和怪異的紋路清晰可見,下面寫着幾行秀麗的花題字:
“朗蠍手鐲,神聖法器。
質地:月桂木
使用方法:不詳
歷史:相傳爲月神費德喇喀得奧莎親手打造,共四隻,具有召喚神僕的力量。波西提帝國皇帝所有。公元二世紀的一次宮廷盛宴上,波西提國王以此作爲打賭的賭資而輸掉。最後持有人爲阿翰路貢大法師。此後手鐲下落不詳。”
朱里亞諾仔細地看着圖畫和下面的圖鑑,沒錯,這就是適才那個目速爾女槍兵梨砂手上帶的那隻月桂木手鐲,怪不得伊迪斯人把她的唱名排在第三。他合上書,書的封面上用燙金凸顯着幾個字——《神之器——大陸上的寶物》。
“真是讓人意想不到,那個女槍兵居然擁有這樣的東西,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她的名字啊。”朱里亞諾感慨道。康薩爾維對一直默不作聲的法師說道:“克雷尼大師,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朱里亞諾將軍,你所觀察到的東西?”
“那個穿白袍的伊迪斯法師——萊克斯,是一位魔法精湛的光明大法師。”法師呆着臉,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我從來沒有聽人說起過大陸上有這麼一位大法師,無論是北大陸還是南大陸。即或是在東方,我都很懷疑是不是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但是,我相信,他的力量,絕對不會比教廷的那兩位光明大法師低。我簡直無法相信,一個象伊迪斯這樣的小國能夠招攬到一位光明法師,這隻能說明,那位受人尊敬的教宗大人在用教會的力量,爲伊迪斯撐腰。”
康薩爾維侯爵轉頭看着直如傻了一般的年青人,說道:“現在你明白了麼?伊迪斯不併象你所想象的那樣不堪一擊。神聖法器,光明法師,教會,我很懷疑,這些伊迪斯人到底想做什麼。”他望着虛無的空氣,淡淡地一笑,“不過,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了,蠻族人會幫我們解決這一切棘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