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令人疲憊又渾身泥濘的星期五下午的歸隊途中,因爲剛纔的訓練中一個稍微不注意的愆尤,或者說是一種倒黴,一種吃鍋烙,所以現在整個軍卡後鬥裡的戰士差不多都是臉色陰鬱。這就好像霎時每個人都被不情願地借出去了五百塊大鈔票而永遠都還不回來了。
不過當然了,在這種不正常的氛圍下就不可能是像往常那樣軍歌載道直到營區的宿舍樓。即使此時我們這輛軍卡後鬥外的世界是一片絢麗多彩的都市街景,即便明天、後天是兩日難得的放鬆休息日,也掩蓋不住這種自下了靶場以後從每一個戰士心底透出來的惆悵與快要再次被狠練一頓的擔憂……
我叫嶽翔,武警一期士官,兩年半以前入伍於武警北京總隊,半年前從首都調到這個東北某省城的武警機動大隊混飯吃。六個多月以來在多數的幹部士官眼裡我是一個處於觀察期的“新來的”,而在更多的義務兵戰士眼裡我也就是一個士官老兵……其實這說白了,我現在也就是一個沒有任何職務的低級軍士。
不過哥哥我現在所盤坐的這塊地方叫做乘車安全員,是緊貼後側側板裙,向後視野又最開闊的乘車位置。平時這些地方基本都是由班長、副班長們來負責的,今天能把我扔到這塊地兒監督着大夥,怎麼說也是對我工作上的一種信任把!
這時與我同排坐在軍卡側板裙旁邊並一起擔當乘車安全員的是二中隊裡唯一與我關係不錯的兩個同齡兵戰友。一個是四班副吳爽,悶騷貨一個,我認爲他能轉上這個士官則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運。一個是五班副禹大勇,人品沒的說,典型的憨厚型東北兵,圓臉蛋,一米八二老大個兒子,軍事素質更是槓槓的。
可有一句成語叫做相形見絀,現在再結合這兩個戰友現在的實際身份比一比——其實不管怎麼說哥倆混的也都比我強多了……
今天下午的省城天空是一片難得的蔚藍景色,因爲腳下這座重工業城市的不斷擴張,所以像現在這樣的晴空是並不多見的。此刻我們機動大隊的軍車隊剛剛駛入由南向北的黃河大街並且正擠在這下班高峰期的車流中緩緩向前挪動着,別看現在的位置裡大隊營區也不過七八公里遠了,但就是這麼一段距離你就可能半小時都開不過去一半。
我纔剛這樣想着,眼下的車流就越發擁擠,估計都是被前面的一個長時間閃亮的紅燈給堵住了。坐在軍卡後鬥裡另一個對角的吳爽抱着他的那把79**不知道在尋思些什麼,想着想着就挺身朝向整整一軍卡後斗的士兵大聲張囉了起來:“那個,二排都有了啊,尤其是在坐的新兵們都給我聽好了——我說兩句!今天這事對於咱排所有戰士都是一次教訓,這錯誤低級的都不能再低級了,亡羊補牢爲時已晚!我不想讓這樣的事以後在重蹈到咱排戰士身上——啊,尤其是新兵同志你要注意聽,從今以後再有實彈射擊訓練時,等到射擊地線了,特別是指揮員下達口令之前,我希望你們都把扣扳機的食指乖乖地給我貼到側擊夾板上,如果不然被我看到了,我就直接一個前蹬踹飛他!——不,我會讓他前倒五十遍倒着出靶場!……”
吳爽越說越來勁兒,不知不覺的就把***橫到了跨側邊,唾沫星子也噴了半個軍卡後鬥。不過我對此有些嗤之以鼻,心想吳爽現在也就是個副班長,主要職責也就是主抓衛生再輔助班長工作的,有時班長不在了才能暫時的、小型的、值一兩次大班,說白了就是裝一兩次大犢子。所以我尋思按吳爽現在這職務看就沒必要這樣賣力、這樣事事都管,只要能管好自己班的那十來個腦袋瓜子不逃跑就算是王道了!
不過這時,我邊撫摸着懷裡捧着的這支81-1自動步槍槍管邊換了個思路又想了一遍,其實按吳爽這個士官現在的性格和思想來看,現在這樣可能就叫做當班長之前的未雨綢繆,或者說是在爲自己積累威信基礎,再或者說是主要在於震懾兵羣而不在於事兒上,因爲現在的部隊裡有時候就是威信等於面子,面子等於威信,這也就是說在多數的義務兵戰士眼裡,哪個士官在隊列前能滔滔不絕的放狠話哪個士官就是有能耐、有素質。別看我一直對這套“錯誤”的帶兵思想不以爲然,但有時候真的是被這個風兒搞得身不由己而不得不對其北面稱臣了。
軍卡後鬥內就這樣鬧騰了十多分鐘後,吳爽終於說完了這麼一大堆沒有用的。而在他說完這些後就直接面向坐在他旁邊端着一把56輕機槍的五班副禹大勇問道:“大勇,你有啥話要說嗎?”
禹大勇這會兒好像有什麼心思似的,坐着擺了擺手就什麼也沒說,不過這時他又轉頭看了我一眼,嘴脣微微一翹欲言又止,這表情讓我一時有些看不懂——大哥他今天這是怎麼了?
其實,好好想想禹大勇這個戰友,雖然是同屆兵,但年齡比我和吳爽都要大四五歲,加上平時就比較豁達開朗,典型是一個老大哥的架勢,所以我和吳爽有時就直接叫他“大勇”或者是更親切一點的“大勇哥”。還有一點,就是譬如現在這種場合,別看大勇什麼也沒多說,但就憑他那一身虎背熊腰就能無聲之中震住一半以上的新老兵羣衆,這一點我是永遠也比不了的。
然後吳爽見禹大勇沒說話,就又轉向了我,“嶽翔,那你呢,有沒有什麼事要說?”
我的第一反應是額頭上一縷冷汗珠無聲滑落了下來。心中罵道,他二大爺的,真是想什麼倒黴的就來什麼倒黴的!——現在好了,衆目睽睽之下,你又是個士官,如果不跟着說點什麼沒有用的那就顯得很掉架,並且有失威信……所以逼不得已的,在這種逃不掉的窘境裡,哥就只能跟着沒事找點事出來說。
然後我左右琢磨了一番就清了清嗓子,然後面向眼前這一軍卡後斗的義務兵高聲說:“那個,我也有個事兒啊——這個事就是……我掛在六班衣櫃裡的夏常服上的領花不見了。是你們當中誰卸走的,我勸你三天之內抓緊給我原模原樣按回去,如果不然,被我逮到了,那你可就完蛋了!”
其實這事兒是真的,哥哥我也不是在這自我的冠冕堂皇——我軍裝上的領花真的丟了!而且這幾天我已經猜個八九不離十,偷我領花的這個人保準兒是我們二排裡的某個義務兵,具體排除人頭都能到五位數以內,可是這麼多天過去了,你就是拿他沒有辦法。
此刻我們的軍車隊終於加快速度向前行駛並走上了一個直線高架橋,同時繼續沿着黃河大街向北郊行進。軍卡後鬥向後倒退這的世界裡正好是一幅完整的鬧市區全貌;一片坐落在萬紫千紅的喧囂與超前的華麗景觀之上的摩天樓羣;多姿多彩,各形各異,在這充足的朝陽照射下而五彩斑斕。這景色不僅代表着現代工業城市的最前例,同時也在不斷吸引着每一個心有憧憬的青年人的眼球。
我本來是欣賞的正心曠神怡肺腑通透,而眼神不經意望了一眼天空時,卻又突然間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危機。漸漸地,越來越嚴重。這就好像眼前頭頂上的藍天的背後正藏着一團又一團看不見的黑雲,眨眼間就會出現一場鋪天蓋地的黑色暴雨。又好像此時此刻天空之上更遠的地方正有一批人在心懷叵測地盯着我……
這回我是真的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是一種百感交集中交織着惶恐的唯心感,但實際一想又很是莫名其妙。此刻我就緊靠着軍卡後鬥側板裙不斷望向天空,沒過多久,我就眼睜睜地瞅見天空遠處有一大片雲團滾滾而來,霎時就罩住了整個省城市區的天空。我渾身戰慄,視線裡的所有事物都在恍惚中顫抖個不停,就連遠處的大廈樓羣也在跟隨着搖搖欲墜,同時,我再擡頭次仔細地瞧了一眼頭頂,原來這一大團黑雲竟然是一羣又一羣數不盡的烏鴉!
“——哎!”突然,我就被身邊的禹大勇晃了一下肩膀,“你這小子,瞅天怎麼還能瞅愣神兒了呢?——我都問你三遍了,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啊?”
我伸手擦去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珠,轉頭只見軍卡後鬥裡的戰士們都在看着我,爲了照顧住面子,並想掩飾點什麼,我就邊假裝摳鼻屎邊直接點頭敷衍着:“……嗯,行啊,沒問題!”
“你瞅瞅,這才叫兄弟,來來來,抱一下子兒!”大勇一臉喜出望外,靠過來一把就把我夾在右懷抱裡左右晃悠了起來,意思是最鐵最鐵的老戰友,“這就妥妥的了,你們不愛去拉倒,有嶽翔一個人陪我去就夠了,到時候我哥倆捧着軍功章回來時你們可別眼饞啊!”
大勇自己好像不知道,他那老粗的大胳膊架,把我這麼一夾——哎呦我去!都差點沒上來這口氣兒。
說實話,我和禹大勇的關係也確實不錯,哥倆的老家也離得不遠,算是半個老鄉,估計他張囉的什麼事都不可能坑我。
軍卡後鬥內是一小陣的鬨笑聲,只是這時,唯獨吳爽望着我是一臉的驚訝,“嶽翔,你敢不敢告訴我,自己現在是不是在開玩笑?——我知道,這半年來你一直想找個機會表現一下自己,但是這次培訓根本就不是你能想象的,你還記得一中隊那個排長沒有?一個月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還有,魔鬼周這三個字你聽說過沒?……”
“什……什麼周?”一瞬間,我纔剛反應過來,好像自己真的被誰坑了一下。
“吳爽,你小子放屁!自己不想去就不要挑撥別人之間的戰友關係——除非,你是又欠收拾了……”大勇笑罵着鬆看了我就直接撲向了毫無躲閃準備和空間的吳爽,大勇憑着自己人高馬大的身軀就直接把他壓在了下面,並動手在吳爽身上四處蹂躪了起來。
跟大勇比起來,吳爽身子骨本來就沒有多少肉,這當然就受不了巨人一般的體重壓力,趴在那好像是苟延殘喘地求饒着:“哎,哥……別這樣,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對!你對!你們明天就啓程,我祝你們馬到成功還不行嗎?別……”
這時軍卡後鬥裡是一陣小型的騷亂,而我的的第一反應又是快速憋了一眼正跟在後面的那輛載着三排戰士的東風軍卡駕駛室,因爲那個副駕駛坐位上正坐着一個幹部,如果被他看到我們這邊作爲安全員嚴重“失職”的行爲,那麼等回到營區下車之後俺哥仨是必不可少會被狠罵嗎一頓的。
不過還好,這時我透過風擋玻璃看見那個幹部正端着一部小手機在耳邊,眼神也斜着朝向右邊的車窗外,瞅那咧開大嘴的笑容好像是在看美女又好像是饒有興致地等待着年終獎金,我估計八九不離十的,是在那塊兒跟某個電話裡的小妹情意綿綿呢……
然後我就舒緩了一下思緒和心情,等深吸了幾口氣之後就再次順着軍卡後鬥外的世界眺望了一眼,此刻天空依然蔚藍,遠處羣起的大廈依舊絢麗奪目。可是這一下子又正常下來的畫面竟讓我頓時感到恍惚又差異——難道,剛纔看到的一切,真的是一次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