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他的小孫子,他甘願違背盟主的命令,甘願冒風險劫掠北門劍派的真傳弟子,甘願自損修爲壓制孫子體內的寒氣。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老天還是要奪去一個這麼可憐的小孩子的性命,爲什麼那個天殺的元源真人如此陰狠?
想當初,他南離天也是一等一的正道高手,執劍輕狂,蕩斬邪魔,一生縱橫,鮮有敗績,可笑他竟然相信了李元源那個正道敗類,對方趁他重傷之際連同北寒門一起狠下殺手,更是連他的小孫子都不放過,要不是當初心狠自爆元軀只怕他早就和小咚咚一起沒了性命。
如今身在魔門雖然陰狠險惡遠甚從前,卻沒了虛僞做作,反倒逍遙自在。只是可憐了他的小咚咚,十年來,每日都要飽受北溟寒氣折磨,體內生機盡毀,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要不是他拼了這條老命始終吊着小咚咚的一口氣,他在這個世上早就沒有什麼念想了。
正道名門都該殺,都要死,全天下人的性命加起來都比上他小孫子的性命重要。
越想越是激憤,南離天身周百丈的空氣都歷嘯了起來,召翌來不及任何動作,神魂和體內真元便被抽取,化作了一具乾屍倒在了莫言身旁。
一聲長嘯,將面前的小木屋震成齏粉,老怪物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帶着暫時壓制住體內寒氣的小咚咚,化作一道黑光,飛向了遠方的火龍洞天。
只餘下一地殘敗和兩具屍體,以及空氣中久久不肯散去的一股意志:小咚咚,你放心,爺爺就算捨去了這一身老命也要讓你好好活着,縱然魂飛魄散也要讓這無情的老天睜眼,爲你接續那本該斷絕的人生!
風作纏綿,雨訴相思,雨燕驕傲地穿行在天地髮絲之間,蟻獸匆忙地奔走在湍流來襲之前。
一直躺在地上的莫言感受不到泥土的芬芳,地上的積水將他的身體泡的有些發脹。
殘存在體內的那絲意志仍在延續着他微弱的生命之火,三天三夜的堅持讓他的神念好似這天地間的髮絲,隨風飄搖,隨時可能熄滅。
胎息遊神訣終究只是俗世武者的功法,神識盡散間幾乎將他原本強悍的意志磨滅了完全。
最後一絲靈魂之火始終遊離在空蕩蕩識海之外,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不斷弱化着莫言的掙扎。
識海看似薄弱的壁障此時成了生死的天塹。
不能死,不能死,不甘的咆哮還在持續,死亡的臨近卻在嘲笑着這無用的掙扎。
生命即將消散,面對即將到來的魂飛魄散,莫言拼起了所有的力量衝入了識海邊緣的一個小空間。
這是哪?四周黑漆漆一片,莫言好像置身在了沒有一片沒有星光的宇宙空間。
感受着靈魂本源重新得到了溫養,莫言拼命地汲取着身周的力量。
終於,可能過了幾個月,也可能只是一瞬之間,莫言的本源漸漸壯大到了一定程度,幻化出了形體模樣,藉助着近乎透明的身體散發出的幽光,莫言看清了身周的一些狀況。
浩浩湯湯的虛空無窮無盡,雲霧飄渺間有一個人形事物在不遠處端坐。
有人?莫言本能地就要戒備一番,但是突然想到了自身的狀況,不禁搖頭苦笑,都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好怕了,對方要是出手根本不會給他時間恢復。
身隨意動,莫言從容淡定地飄到了近前,這纔看清了端坐在對面的人物。
這是?他自己?
即便是心裡早有準備,還是忍不住有些吃驚。
眼前的人莫言再熟悉不過了,平時有些自戀的他常常窺鏡自視,暗比潘安,自己什麼模樣他豈會不清楚?
可是爲什麼這裡會出現另外一個自己,難道自己當初自散神識,神魂也分裂成了幾部分?如果是這樣,那到底他是莫言還是對方纔是莫言?對方如果發現了自己會不會要吞噬了自己?
莫言原本淡然寧靜的心緒再次快速運轉起來。
似乎察覺到了莫言注目,另外一個“莫言”從地上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着莫言,雙眼好似化作了一個輪迴渦旋,莫言來不及躲避,就被帶入了對方眼中的世界。
“娘,喝藥了。”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雙手通紅地捧着一個藥碗來到了母親的牀前,小心翼翼地吹了會還有些發燙的湯藥,然後用勺子慢慢地餵給了自己臥病在牀的母親。
“咳……咳…咳咳”不知是湯藥太苦,還是舊疾難醫,臥病在牀的中年女子捂着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指間隱隱有鮮血逸散。
兩年了,兩年的時間本該是兒子好好享受快樂童年的時光,現在卻要每日給自己煎藥,照養自己,看着眼前十多歲的兒子,女子眼中憂傷難掩,淚如雨下。
收拾好藥碗,小男孩跑到了屋子外面的雪地上,看着漫天的白雪飄飛,用通紅的小手搭了兩個小人,然後不知不覺笑了,笑得那麼純真,那麼安然,那麼幸福。
他不知道父親在哪裡,也不懂什麼是生活艱難,更不覺得照看母親是一種負擔。
他只知道,自己應該好好照料生養了自己的母親,他只感覺,現在的自己很幸福,就像這天地間的快樂的雪花。
什麼是幸福?
旁觀了一切的莫言本能地感覺如果他是那個小男孩,絕對不會有這麼單純的快樂。
“殺,殺,殺。”兩軍對壘,鼓聲震天,伴隨着將軍令下,大軍好似開閘的洪水,狠狠地撞擊在了一起。
一時間,兵戈交擊,血雨飛舞,殺紅了眼的士兵化身爲了世間最爲兇殘的野獸,手起刀落間,斷臂橫飛,人頭翻滾。
直到鳴鼓收金,屍橫遍野,夕陽暗淡了哀婉的血色,也淒涼了滿地的悲情。
“小龍,小龍……”一個士兵抱着自己中箭倒地的弟弟,放聲悲嚎。
名爲小龍的士兵擡了擡手,想要對哥哥交代些什麼,臉色卻變得愈發漆黑,喘息也愈發急促起來,口中的話語始終沒能說出,一雙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哥哥,有交待,也有釋然。
看着弟弟被箭尖上的慢性毒藥折磨地生不如死,士兵終於狠下了心腸,一刀抹過了親弟弟的脖子,而後頹然地念叨着,“放心吧,爹孃還有我。”
什麼是兄弟?
莫言感覺那一刻,長刀就艱難地握在他的手中。
快跑,快跑,莫言快速地奔跑在地面上,本能地呼喚着自己身旁的同伴,卻發現聲音到了口中竟變成了吱吱聲,手腳也變成了四肢着地的兔子腿。
身後的火烈鷹發出的火焰攻擊燒焦了他的兔毛,嚇得他再也顧不得思考其他,撒腿狂奔,再也不敢放慢腳步。
“什麼是生存?”
莫言不再思考,只懂得一味地向前奔跑。
青燈月下,紅袖添香,喝多了的莫言手捧書卷,對月癲狂。
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讀盡付流水,不辭辛勞地赴京趕考迎來的卻是名落孫山,一身孤苦的他如何去面對江東的父老?可笑他滿腹的才華只能用來逗樂這勾-欄間的賣-笑。
粗魯地撕扯開了他在攬月樓中老相好的衣衫,所有的幽憤盡皆化爲了他只能通過女人來發泄情緒的無能。
看着懷中疲憊的紅月,莫言低聲冷笑:“怎麼,老子就剩下這點銀兩來享受你了,你看不起老子?裝什麼嬌柔。”說罷便是毫不留情地衝擊。
次日,莫言狼狽地來到了船行,想要乞求船家載他一程,一摸口袋,卻發現了一個裝滿銀兩的香囊。
“紅月踐行”四個字斬斷了他滿腹的柔腸。
什麼是愛?
……
場景連連轉換,莫言也漸漸地由一個旁觀者慢慢轉轉變成了每個場景中的主角,不同的體驗,不同的人生,一地衝擊着他的心神,讓他再也分不清他是誰,他在哪裡,只感覺人生突然變得無比地真實,無比地漫長。
直到場景再次變換,他成了一個修者,在一個海島上大殺四方,擡手崩山,御劍斷海,戰鬥進行的十分激烈,他的修爲似乎也超乎了尋常的強悍,眼見就要取得壓制性的勝利,天空突然出現了一隻颶風環繞,雷火轟燒的大手,強勢按壓了下來。
“言兒快走。”關鍵時刻身旁一人爆發了全部的修爲將身周封鎖住的空間斬裂開來,將他狠狠地拋了出去。
莫言回頭的那一瞬間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是父親!
“不!”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吼發出,神魂欲爆,悲痛,哀傷,絕望快速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內心劇烈的掙扎引起了身體不自覺地抖動,一股強大的意志和氣機自莫言身上爆發,將眼前的場景衝得支離破碎開來。
快速地自地上坐起,莫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隨後便覺身上陣陣疼痛傳來。
柔和的日光照得他眯起了雙眼,身體的僵硬阻礙了氣血的流轉。
活了?
感覺着身體真實的觸感,莫言下意識地還以爲自己又進入了一個更加真實的夢境中,待再次查探清楚了自身狀況,這才大大鬆了一口起,不過,接着又是無奈地苦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