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道聽見這溫柔而熟悉的聲音,自然知道是誰在叫他,轉頭循聲望了過去。
但他尚未來得及迴應什麼,就聽雲蓉搶在他開口之前,迫不及待道:“姑姑,他已經不是太清門的石頭了,現在叫無道,是天魔門的副門主,一個大大的魔頭,殺人無數,罪孽深重,十惡不赦,死……”
“住口!”雲妙輕喝一聲道。
雲蓉聳然一驚,立刻閉嘴不言。
然只見雲妙長老輕移蓮步,緩緩走向無道。
雲蓉見此,嚇了一大跳,張嘴就要說什麼,不過一想到自己姑姑的高深道行,到嘴的提醒也就嚥了回去。
在她看來,哪怕十年前的石頭,現在的無道,道行精進再如何離譜,驚世駭俗,也絕對不可能是自己姑姑的對手。
雲蓉對她的姑姑雲妙長老一萬個相信,甚至還在心裡頭想,這要是上去就給一掌,打死眼前這個背叛正道的“黑袍怪”纔好呢!
“一巴掌拍死你!”雲蓉喃喃自語道。
說着竟扭過頭去,不再看無道,只不知她是害怕見血?還是擔心美好的願望會落空?
雲蓉扭頭看了眼身旁的大師兄雲山。
可不看不要緊,一看又是一驚。
只因雲山自打落地以後,始終站在同一個地方,寸步未見移動,也不曾有過任何言語。而他凝重的面色,加上深深皺起的眉頭,無不表達着內心的沉重。
“大師兄!”雲蓉關切道:“你這是怎麼了?”
雲山毫無反應,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最後還是雲蓉推了他一下,方纔恢復清醒。
可就在這時,雲妙長老的聲音忽地響起,說道:“你們兩個也回城去吧!”
“啊?”雲蓉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
等到雲山與雲蓉被雲妙長老遣走之後,林中便只剩下無道和雲妙長老了。
兩人相對而立,沉默不言。這樣的一幕場景,即使是放在十年前,都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而現如今,他們一人身爲天魔門副門主,另一人貴爲凌雲閣長老,身份可謂截然不同,且還是正魔殊途,就這麼靜靜地站在一起,實乃匪夷所思。
沉默!久久的沉默。
當東方天際亮起一縷紅芒,預示着太陽即將升起,沉睡了一夜的大地,很快就要甦醒了。
無道收回眺望遠方的目光,撇頭一看,眼前卻不見了雲妙長老的身影。
他頓時驚了一下,不過很快便鬆了口氣。
只見一襲白衣若仙,氣質出塵的雲妙長老,此刻正坐在不遠處一棵參天大樹的枝丫上。
雲妙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無道身上,這會兒看見無道的目光尋找到她,柔聲說道:“過來坐!”
無道怔了一下,但還是依言走了過去,至樹下後身形一躍,輕鬆飛上離地數丈的那棵枝丫,坐到雲妙長老身旁。
雲妙面色一動,望着與她相距差不多有三尺遠的無道,莞爾一笑,道:“坐過來一些。”
“嗯?”無道一愣,立即搖了搖頭,說道:“不合
適。”
雲妙聞言,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眉眼一低,露出一抹愁色。她朱脣輕啓,欲言又止,雖然沒有勉強,場面卻因此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過這一次的沉默並未持續多長時間,很快在就無道的詢問中被打破。
但見無道忽然開口,淡淡問道:“你爲什麼要救我?”
雲妙聞此一問,嬌軀一震,反問道:“我何時救你了?”
無道霍然轉頭,張嘴卻是無聲,頓了頓,於是說道:“剛剛!”
雲妙的眼神裡閃過一抹哀傷,不過轉瞬即逝,讓人難以捕捉就是了,恐怕連無道也不一定有所察覺。
她望着眼前把整個人都掩藏在黑袍中的無道,緩緩伸出柔荑玉手,不知意欲何爲。
無道當然明白這是想要幹嘛,身體傾斜,不讓雲妙長老得逞。
雲妙本想揭下無道頭上的帽子,豈料無道躲了一下,她便是抓了個空,不禁秀眉微蹙,說道:“把帽子拿下來,讓我看看。”
無道又一次搖了搖頭,接上前面的話語,說道:“你不應該救我的。”
雲妙無奈地收回手,嘆了口氣,道:“還是指剛剛嗎?”
無道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把腦袋擡起,不知在看些什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妙聲音幽幽,語帶凝愁,道:“因爲你值得我救,哪怕你過錯再多,罪孽再深,我也一定會救你。”
無道身子一震,沉吟了半晌後,說道:“可是……可是我已經不是十年前的那個……”
“你是的!”雲妙出聲打斷了無道的話語,緊接着說道:“時間在變,很多人都在變,但只有你沒變,我能感覺到你的心,十年前與現在,沒有差別。”
“有的。”無道單手撫在胸口,語氣低沉道:“多了道疤,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
雲妙嬌軀劇烈一顫,張開嘴,但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十年前那個夜晚,她最後趕到現場時所看見的一幕幕,有如走馬燈般,在她的腦海裡一一浮現。
無道訕訕一笑,知道話題被他給說偏了,轉而說道:“如今的我,手上沾了太多的血,已經沒人能救得了我了。”
雲妙猛然回神,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道:“你殺的那都是該殺之人。”
“我有了解過,在這十年裡,你從未走出過魔地,身上揹負了無數血債不假,可你親手所殺之人,無一不是魔道妖孽,且還是那種罪孽深重的。”
“那又有何用?”無道出言問道。
雲妙尚未作答,只聽無道接着說:“‘我不殺伯人,伯人卻因我而死’,這麼些年下來,因我而死的人難道還少了嗎?就拿你們凌雲閣來說,死在我手下人手裡的凌雲閣弟子,就已經達到九十九人之多。”
“那我問你,那些殺了我凌雲閣弟子的你的手下,他們如今身在何處?是死是活?”雲妙問道,突然變得一臉怒容。
無道不說話,黑袍下面的神情也不爲人知。
雲妙怒目而視,大聲道:“他們都死了,對吧?”
無道依然不做聲,只有雲妙
繼續在說:“據我所知,但凡是殺了正道弟子的魔徒,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事不過三日,就都會消失於世,從此了無音訊,你敢說他們不是已經死了?你敢說這些都只是巧合?你敢說不是你做的?”
此時的雲妙,神情激動,言辭激烈,與往日裡婉約嫺靜的凌雲閣長老,簡直判若兩人。
“不是。”無道矢口否認。
雲妙聽見這話,勃然大怒,連聲說道:“好好好!”
繼而又問道:“那我再問你,先前圍攻你的那些凌雲閣弟子,除了雲山一人以外,其餘人完全都不是你的一合之敵,可以說你若要殺他們,簡直易如反掌,但你一個也沒殺,即便打傷了他們,也都不致命,這是爲何?你難道不是應該十惡不赦纔對嗎?”
無道深深呼吸,淡淡說道:“我想要殺的人,就只有雲山而已。”
“夠了!”
雲妙陡然大喝一聲,道:“你騙騙我也就算了,騙騙天下人我也可以不過問,但你何苦要連自己都騙呢?”
“何苦騙自己?我……”
無道話未說完一半,便戛然而止,良久之後,才從口中輕輕吐出了兩個字。
“謝謝!”
此言一出,雲妙早已懸於眼眶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兩行熱淚如江河決堤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她失聲哽咽道:“石頭!這些年,當真是苦了你了。”
說話間,雲妙的身子便主動挪到無道身旁,雙臂一攬,就將無道摟入懷中,更是把無道的腦袋,死死按在自己的胸口。
無道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但他既不出聲提醒,也不做任何反抗,只靜靜地感受着眼下這一份突如其來的溫柔。
而這真的好溫柔,好溫暖,好香,還有好柔軟……
過了一會兒後,淚水漸止,哽咽聲也慢慢消失,雲妙微微頷首,看着自己從未被任何男人侵犯過的一片處女地,此刻居然趴着一個男子的腦袋,她恍然驚醒,一時間卻又不知所措。
只見無道均勻地呼吸,彷彿是睡着了。
而云妙的呼吸則爲之一滯,心跳也陡然加速。
與此同時,雲妙垂在空中的雙腳,不由自主地蕩了起來,前後擺動的幅度雖然不大,但頻率卻一點不慢,還有那緊緊繃直的小腿和腳掌,無不訴說着她此時內心的慌亂。
“石頭!”雲妙輕喚一聲。
可惜沒有回答,無道像是真的睡着了。
雲妙一怔,想着是不是該把胸口這傢伙推開,但她剛擡起手,就又放下,秀眉微微蹙起,猶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畢竟人是她摟過來的,錯在她自己,如果這時再把一個熟睡的人弄醒,她便又錯了一次。
雲妙這般想着,雖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但她真的就此釋然。
當然,會不會是她打心底裡就不牴觸與無道的親密行爲?恐怕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無道安靜地睡着,雲妙安靜地看着,她忽然伸手,輕輕揭下了無道腦袋上的帽子。
天,便在這個時候亮了……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