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殺意在赫爾特的周身環繞,一股陌生感夾在列比烏斯與赫爾特之間,列比烏斯接着意識到,經歷了這麼多曲折後,眼前的赫爾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與自己一起捕魚的人了。
略顯哀傷的神情一閃而過,列比烏斯變回了那副鎮定的模樣,彷彿是臺機器,一板一眼。
“爲了我的同僚們,以及秩序局的利益。”
列比烏斯的聲音毫無情緒,溫情的敘舊結束了,現在是利益與利益的置換。
“如果你能幫到我,秩序局願意替你償還債務。”
債務。
如今聽到這個詞彙,赫爾特的內心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他無奈地微笑,“償還債務嗎?聽起來確實很誘人……我要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赫爾特側過身子,整個後背都依靠在欄杆上,看似悠閒的動作下,他將自己的全身都朝向了列比烏斯,呈現一種防備的姿態,冰冷的長刀橫在身前。
“別對我說謊,列比烏斯,你不是善於說謊的人。”
赫爾特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扼制自己的幻覺與痛苦,能令列比烏斯千里迢迢趕到這裡的事,一定很重要,自己需要保持清醒。
“我們的一支行動組受到了襲擊,按照情報,他們應該躲進了自由港內,我需要找到他們。”
列比烏斯補充道,“這次事件很特殊,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希望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連汐濤之民也是如此。”
“想避開汐濤之民的視線嗎?這可有些困難了,在行動組進入自由港時,他們理應就被注意到了。”
列比烏斯話說到一半停了下去,“所以我來尋求伱的幫助……”
“但你沒想象到,曾經領航員的候選者,赫爾特·莫特利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對嗎?”
赫爾特沙啞地笑了起來。
列比烏斯懷念着舊時光,“是啊,真沒想到。”
“可你還是來見我了,”赫爾特突然說道,“而不是扭頭離開……爲什麼?”
列比烏斯說,“你是我的朋友,我要來親自看看你,哪怕從你這什麼也得不到。”
赫爾特慢慢地站起身子,挺直了腰板,心情複雜,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對赫爾特予以期待與信任了。
“失蹤的是第十組嗎?”赫爾特思考着,“也只有第十組活躍在狹間諸國了。”
赫爾特驚訝道,“第十組那可是一支軍團啊,居然受到了襲擊,還一路躲藏到了這?”
“他們被敵人奇襲了,才淪落成這般模樣,這不需要你參戰,我只想知道他們在哪,剩下的交給秩序局就好。”
“我不清楚第十組的事,但最近自由港確實有些不太安寧,”赫爾特接着說,“我需要點時間。”
“到廢船海岸去吧,我在那裡還是有點影響力的,臭水溝裡的老鼠都在那,互相交易情報,走私貨物,其中還會有汐濤之民到場,應該會有你想要的。”
“影響力?”
列比烏斯疑惑地看着赫爾特,赫爾特明白他眼神的用意,說實話,他期待列比烏斯這個目光很久了。
“別忘了我是誰,我可是赫爾特,曾經領航員的候選者之一,汐濤之民們的屠夫。”
赫爾特露出猖狂的微笑,“即便我被關在了池塘裡,可我依舊是頭鯊魚。”
四周傳來了急匆匆的聲響,彷彿有鼠羣爬過地面,後方的伯洛戈立刻警覺了起來,憑藉着豐富的工作經驗,伯洛戈很清楚這不是什麼老鼠,而是故意放慢的腳步聲。
數不清的目光從四周的陰影裡投射過來,如同交錯的利箭落在列比烏斯的身上。
“呼……該說這纔是我熟悉的赫爾特嗎?”
列比烏斯掃過陰影裡嚴陣以待的黑影們,他早該想到的,赫爾特再怎麼落魄,但他的能力不會因環境的變化而消退,在海上他就是直面風暴的領航員,在這破敗的垃圾堆裡,他就是鼠羣的領袖。
“還好吧,”赫爾特又點燃了一根香菸,“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統一了自由港的陰影,但也只是陰影,只能在我哥哥的餘光下,苟延殘喘而已。”
停頓了片刻,赫爾特接着說道,“艾米麗,這是我女兒的名字。”
列比烏斯不明白赫爾特爲什麼此時會提到這些。
“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笑起來就和花一樣,你會喜歡她的,但她的身體不好,這一點隨我,你知道的,莫特利家的人腦子裡都有些遺傳病。”
赫爾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情緒有些暴躁,可一想到他的妻女,他又彷彿陷在甜蜜的夢裡,表情扭曲掙扎。
“說實話,和這些老鼠們打交道,時常讓我有種恥辱感,在海上時,我最恨的就是這羣老鼠了。”
赫爾特厭惡道,“我每天都要洗澡,反覆沖刷着身體,可我還是衝不掉身上這股怪味……我不希望艾米麗覺得她的父親是隻骯髒的老鼠。
沒辦法,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這樣我才能僱人照顧她們母女,爲她們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最完美的生活環境。”
用力地呼吸,微弱的火光沿着香菸一路燃燒,赫爾特幾口就抽乾了菸草,呼出一口長長的煙霧,他居高臨下,面容被煙霧遮蓋。
“我可以幫你,列比烏斯,我甚至可以幫你幹掉路上所有礙事的人,我的力量你是清楚的,至於代價,只有一個。”
煙霧後,列比烏斯看到了一雙鯊魚般的眼睛,空洞呆滯,帶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息。
“我需要邊陲療養院爲我的女兒提供最好的醫療,你能做到嗎?”
列比烏斯緊繃的表情鬆懈了下來,“你真的變了啊,赫爾特。”
“怎麼了?”
“沒什麼,至於你的條件,這再簡單不過了。”
列比烏斯跟着站了起來,懸起的心終於落地,交易已達成,接下來只要按計劃行動就好。
赫爾特看着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又拿出一根菸,自顧自地點燃。
“你該戒菸了,赫爾特,不然你會得肺癌的。”
“我這些年什麼事都荒廢了,唯獨以太化上沒有鬆懈,這點焦油還殺不死我。”
赫爾特斜視了一眼列比烏斯,“你不太適合這種裝扮。”
“有什麼問題嗎?”列比烏斯說,“我覺得這一身花花綠綠,和沙灘很適配。”
“花花綠綠的列比烏斯嗎?我當年怎麼沒發現你這幽默感。”
“我成爲了組長,有了自己的組員,”列比烏斯思索,“有時候我想變得更親切點,就像當年我的組長那樣。”
“哈哈。”赫爾特笑了起來,他記得列比烏斯的組長。
“傑佛裡還好嗎?”
赫爾特掃了一眼身後的伯洛戈,他就像警衛一樣,默不作聲地站在那。
列比烏斯說,“還是那副老樣子,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有些好奇,你們一直是形影不離的,但這次我沒見到他,反而是這個新面孔。”
“已經快十年了,有很多事都發生了變化。”
列比烏斯覺得是時候離開了,他對赫爾特說道,“我等你的消息。”
赫爾特點點頭。
列比烏斯和伯洛戈與赫爾特告別,漫步在這陰暗惡臭的土地上,伯洛戈以爲彷徨岔路的空氣質量夠糟了,可這裡遠比那裡還要噁心。
金屬上佈滿腐蝕的鏽跡,到處都是黴菌,還有宛如蟲卵一般污濁的斑點,碩鼠在人看不見的角落裡穿行,你能聽到它們那成羣的沙沙聲。
伯洛戈與列比烏斯保持着一致的沉默,直到返回了繁華的城區,緊繃的精神才稍適放鬆了下來。
伯洛戈說,“你說謊了。”
“我沒有說謊,只是隱瞞一些事實,”列比烏斯回答道。
“爲什麼要隱藏傑佛裡的同行。”
“赫爾特不值得完全信任。”
列比烏斯的聲音冰冷無情,伯洛戈不解地看着他,但很快他明白了過來,低聲唸叨着,“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
“我沒想到赫爾特會變成這樣,可他又是我在這僅有的人脈……至少比起他哥哥,我更願意和他打交道。”
伯洛戈好奇道,“他哥哥是誰?”
“諾倫·莫特利,如今汐濤之民的領航員,也是聯合公司的首席執行官,現如今自由港的管理者。”
列比烏斯說着停下腳步,即便隔了這麼遠,他依舊能看到那停靠在海港上的大船,以及船身上那麼模糊的、聯合公司的字樣。
想必諾倫就在那,如國王般俯視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