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警戒線,伯洛戈踩着一地的碎石,走上坡度緩緩上升大橋,陽光很刺眼,他不由地遮了遮眼睛。
“真沒想到,誓言城·歐泊斯,還會有這麼晴朗的一天。”
伯洛戈一邊感嘆着,一邊仰起頭、眯着眼,望着那蔚藍澄清的天空。
自伏恩喚起風暴,捲起所有的衰敗之疫送入大氣後,他的力量順帶把囤積在大裂隙多年的毒霧廢氣們,一併裹挾着拋入高空。
自那淅淅瀝瀝的小雨過後,曾經被霧氣籠罩的大裂隙,就這麼清晰晴朗了起來,一道巨大的、橫跨數公里的圓形雲洞垂直貫穿了雲海,榮光者的力量殘留在天際間,持續干擾着現實,乃至一個半月,龐大的雲洞依舊沒有潰散的意思。
“真快啊,都一個半月了。”
伯洛戈將視線放回眼前,他自言自語,向前邁步。
時間過的很快,距離衰敗之疫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了,伯洛戈也早已離開了邊陲療養院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雖然他時不時還會做噩夢,但這已影響不到他了。
懺魂曲帶來了可怖的噩夢,但也令伯洛戈在虛幻的夢境裡再一次見到了阿黛爾,伯洛戈知道她是假象,是根據自己記憶構建起的虛妄。
可不知爲何,就是這樣的虛妄,給予了伯洛戈難得的慰藉,像是滿足了他刻在心底的遺憾。
伯洛戈終於親口和阿黛爾告別了,如同心結被打開般,雖然這一陣各種擾人的事情不斷,但伯洛戈的心情卻意外的不錯。
他覺得自己徹底從陰雲裡走出了,回到了這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日常裡,伯洛戈開始了他的工作,一如既往。
“最近還真是清閒啊。”
當然,一如既往的工作中,那沒完沒了的爛話依舊如影隨形。
帕爾默跟在伯洛戈身後,一邊感嘆着一邊望着四周的斷壁殘垣,平常在霧氣的籠罩下,人們在大裂隙內的有效視野,也只有十幾米的樣子,根本無法窺探大裂隙的全貌。
如今伏恩掃清了所有的雲霧,那些遙遠且模糊的環境,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真是一場災難啊。”兩人不約而同地嘆息着。
伯洛戈等人成功阻止了衰敗之疫所引發的超凡災難,而代價便是引發了另一場略小的災難。
榮光者的力量互相對撞,引發了一連串的漣漪衝擊,在大裂隙這本就不穩定的地質結構上,力量的餘波直接化作了地震的轟鳴。
一幢幢房屋倒塌後留下了一片廢墟,其中佈滿了鋼筋混凝土和磚石混合的牆體、廢棄的鋼架結構體和其它建築材料,它們混亂地堆砌在一起,猶如一個龐大的拼圖。
還有些許建築艱難地屹立着,但也搖搖欲墜,牆體斷裂露出其中的鋼筋,和地面的碎塊交織在一起,如同巨人們倒下的屍體。
在廢墟之中,可以看到鋼筋縱橫交錯的構造,它們曾經是這座建築的支撐骨架,現在卻變得支離破碎,沒有了任何組織結構,而那些殘留下來的磚塊和水泥混合物,已經難以分辨出它們曾經所承擔的功能,也無法發揮任何幫助重建的價值。想把這裡清理乾淨,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
“災後重建工作需要很長時間。”帕爾默說。
在外勤部的干涉下,他們將這次超凡衝突扭曲成了一次自然災害,連續一個月,報紙的內容都是關於這部分的,各種慈善捐款、重建工作也在陸續展開。
伯洛戈沿着長橋繼續上行,用了一段時間後,伯洛戈來到了長橋的最高處,然後在斷裂的橋身前停下。
這道斷橋的名字是跨淵大橋,其作用是跨越大裂隙的兩側,將兩個互不接壤的城區連接在一起,承擔了極爲重要的交通運輸功能,但在超凡衝突下,架設在大裂隙上的三座跨淵大橋,其中有兩座崩塌成了一地廢墟,唯一倖存的也佈滿了裂隙,搖搖欲墜,無法承載車輛、列車的經過。
就此大裂隙真如它的名字一樣,化作一道巨大的傷疤,徹底撕裂了誓言城·歐泊斯,將它劈成兩半。
“之前霧氣一直遮着,什麼也看不清,現在來看,城市之中居然有着這樣的東西,還真是可怕啊。”
伯洛戈向下望去,低聲感嘆着。
“正常,我們都是這樣,第一次窺探到了大裂隙的全貌。”
帕爾默走到伯洛戈的身邊,和他一起站在斷面的邊緣上,將視線投向下方的大地之傷上。
沒有了霧氣的遮掩,大裂隙無比清晰地展露於世人的眼中,只見一個巨大且漆黑的深坑盤踞在城市的中心,在它的邊緣開裂出一道道巨大的裂谷縫隙,向着四周蔓延。
大裂隙一直都存在於誓言城·歐泊斯的歷史之中,它巨大而黑暗,深度讓人望之驚恐。
這一陣伯洛戈的工作一直徘徊在大裂隙附近,搜尋着內部潛在的危機,例如彷徨岔路。
伯洛戈沒有找到彷徨岔路,那片畸形的建築羣就像夢境一樣,隨着霧氣的散去,它們也消失不見,連帶着魔鬼的邪惡氣息也蕩然無存。
瑪門似乎離開了此地,但他的力量像是早已浸透了這片大地般,即便現在向下看去,伯洛戈依舊能聽到荒唐的聲音在耳邊狂吼。
大裂隙散發出一股強烈的邪氣,像是一道黑色的幽光在飄忽不定,無論是白天或夜晚,它的內部都被深邃的黑暗所包圍。閃爍的光芒似乎是從深淵中透出來的,黑暗之中彷彿隱約有着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
“也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帕爾默喃喃道。
曾經霧氣遮蔽了凡人的視線,如今它消失了,每個人都能看到大裂隙的全貌,並感受到來自深淵之中的力量。
那可能是魔鬼殘留的氣息,也可能是更深處,此世禍惡所釋放的威壓。
“讓時間見證這一切吧。”伯洛戈只能這樣回答道。
這段時間裡,每天的報紙伯洛戈都有在看,除了關於災難的報道外,便是一些市民說自己做起了噩夢,像是羣體幻覺一樣,類似的報道越來越多。
很多人都說,每當夜幕降臨,幽暗的燈光下,大裂隙內的黑暗就像活過來了一般,它們漆黑乾枯的手腕,試圖抓住過路行人,隨着你越來越接近它,你可以聽到嘶啞的低語和不知名的咒語聲,讓人恐慌不已。
還有人癲狂的認爲,大裂隙不僅是一處自然造物,而是一個令人心醉的癲狂之地,是邪惡的化身,吸引着那些探尋它神秘之處的心靈,那裡不僅充滿了恐怖的氛圍,也充滿了隱藏的寶藏和秘密。
在這片離奇又恐怖的領域中,那些頑強生存的人們,可能會發現他們的內心深處會被深淵的力量所吸引,進入一個無法逃離的瘋狂之地……
以上這些言論在外勤部的扭曲下,被曲解爲災難後羣體恐慌所產生的幻覺,他們的聲音很快就被掩蓋了過去。
可伯洛戈知道,這只是在維繫謊言而已。
“隨着以太濃度的持續上升,這種災難只會越來越多……我們無法一直隱瞞下去,遲早有一天,凡人世界與超凡世界會重疊、融合在一起,就像以太界與物質界的重疊一樣。”
伯洛戈輕聲道,“很難想象,這會引起什麼樣的災難與變革。”
“但可以預見到的是吞沒一切的混沌,”帕爾默說,“混沌之中,我們再想盡辦法,組建新的秩序。”
帕爾默頓了頓,又提問道,“伯洛戈,你知道,我們這些超凡家族,一直隱藏在幕後,是爲了什麼嗎?”
“爲了什麼?”
“嗯……這算是我們的一個黑歷史,凝華者與凡人之間,終究有着巨大的差別,可以說,我們對於一部分人而言,就是神明。”
伯洛戈沉默着同意了帕爾默的話,一階段、二階段的凝華者與人類還沒有太大的差別,可三階段往後的凝華者們,那將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伯洛戈甚至覺得這已經算不上人類了,而是某種人形的……以太生物。
“就這樣,有那麼一部分人,推翻了夜族後,自己想成爲新的夜族。”帕爾默說。
“我知道這部分的故事,”伯洛戈聽過這故事,“所以各個勢力之間纔會達成公約。”
“但隨着凡性與超凡的邊界線不斷模糊,公約也會變得毫無意義。”
帕爾默突然又說道,“算了,別管那些了,趕緊把這些事忙完吧,這可不是我們能操心的了。”
伯洛戈點點頭,繼續巡視起了大裂隙。
按照條例,伯洛戈等人應該休假纔對,但這次事件後,外勤部也遭到一定的創傷,很多外勤職員都失去了工作能力,可派遣的職員一下子只剩了那麼幾個。
伯洛戈只能暫時結束假期,投入工作中,好在這段時間的工作都算伯洛戈加班,每天都在按三倍薪資算。
其實伯洛戈已經不怎麼在乎薪資了。
大裂隙的邊緣因戰鬥坍塌了一片片,推倒建築的同時,無形間也令大裂隙擴大了幾分,暴曬在烈陽下,峭壁上的黴菌消散乾淨,倒是雜草長得十分茂盛。
或許生命都是這般極具韌性。
“走吧,沒什麼異樣。”
伯洛戈招呼了一下帕爾默,兩人沿着斷橋走下,路途上他們還看到許許多多的市民,即便拉起了警戒線,人們的好奇心依舊促使着他們來到了大裂隙的邊緣,打量着這可怖的傷疤。
伯洛戈沒有過多理會他們,經過一個月的探查,他已經可以初步確定,大裂隙的危險性已經大大降低了,霧淵堡壘徹底隕滅,彷徨岔路也在錫林的統馭下崩塌,雖然殘酷,但秩序局成功切除了這枚毒瘤。
有飛鳥在大裂隙內掠過,現在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大裂隙之下的遺棄之地了,但伯洛戈相信第四組一定能處理的很好。
“所以丘奇是今天能出院了嗎?”伯洛戈突然問道。
“我聽醫生們講,是這樣的。”
帕爾默說着又嘆了口氣,“他們說,因秘能的反噬,丘奇丟失了許多的記憶,我不確定他還記得我們不。”
“至少人還活着,不是嗎?”
帕爾默勉強地笑了笑。
……
男人站在鏡子前,打量着鏡子中的自己。
這是自己出院的第一天……男人有些記不清自己是因爲什麼住院的了,聽那些醫生講,是因爲自己的傷勢,導致自己的記憶出現了一些問題。
試着回憶一下自己的過去,男人能回憶到的,只有一連串斷斷續續、破碎的故事。
他能記起自己的名字。
丘奇·波頓。
男人也能記起自己的過去,但因記憶的紊亂,他很難構建出一個完整的、有序具備邏輯性的人生。
他覺得自己是丘奇,又不是丘奇,這令男人很是困擾,好在有個叫伊凡的人對自己說,這本日記能幫到自己。
男人沒有立刻翻閱所謂的日記,即便記憶錯亂,但有些東西越過了記憶,直接銘刻進了本能之中。
一些職業的本能。
男人審閱起了自己的房間,從這房間的裝飾和佈局來看,自己平常確實是一個單調無聊的人,幾乎沒有任何私人物品,看起來就倍感壓抑。
從破碎的記憶裡也能看出,自己的日常真的很無聊,唯一能算得上愛好的,就是和朋友一起打桌遊,還有買花。
買花?
男人搞不懂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愛好。
很快,他就在房間的角落裡,找到了自己愛好的證明,那是一盆礬根,長勢很不錯,看起來自己真的在很用心照顧這盆花。
隱約記得,自己有這個愛好,是和一個女人有關。
男人拉開了抽屜,數本厚厚的日記出現在了他眼前,隨着日記的出現,許多記憶被鉤了起來,拼在了破碎的記憶上,令許多事情變得完整、清晰了起來。
男人花了很長的時間來翻閱日記,填補記憶裡的碎片,這樣過了很久很久,直到一陣敲門聲響起。
丘奇站起身,拉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