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源照耀下,伯洛戈早已不再是那個無力的凡人、普普通通的一階段凝華者了,如今他經歷了許多的征戰,站在了負權者與守壘者間的邊緣。
吞淵之喉追不上伯洛戈,瑪門與別西卜更是隻能站在風暴的邊緣眺望着,以太界揮發出了無盡的黑暗,試圖吞沒秘源的輝光,可至始至終它們都無法踏入分毫。
所有人,他們只能這樣幹看着,注視着。
伯洛戈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影子越來越狹窄,直到光芒吞沒了一切,直到秘源的風暴咆哮着,萬千的雪塵撕扯着吞淵之喉的軀體,在它的身上留下一連串猩紅的傷口。
吞淵之喉如同受傷的野獸般,發出一陣不甘的吼聲,狼狽地躲回了曲徑裂隙之中,至此魔鬼們這次針對伯洛戈的陷阱完全失敗了。
無論是誰也料想不到,秘源會在此時躁動起來,它已經沉默太久了,久到魔鬼們都快忘記它的本質,它的意志了。
“你覺得他會醒過來嗎?”瑪門喃喃自語道。
“不,他怎麼會醒來呢?”別西卜搖搖頭,“當他選擇獻身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被‘獻身’所吞沒了。”
“無論他後悔也好,痛苦也好,他做什麼也改變不了那‘非理性的偏執’。”別西卜說。
“慾望的慣性。”
瑪門冷漠地用這個詞彙來概括那非理性的偏執。
“獻身的偏執、獻身的慣性,就像一顆滾石,要麼觸底,要麼碎裂在路上,沒有別的選項了,”別西卜說着擡頭看了眼瑪門,“正如我們一樣。”
提及這些時,別西卜忽然靠近了瑪門,“你貪婪的慾望,我暴食的慾望,我們都是如此,就算我們想改變自己也做不到,那非理性的偏執、慾望的慣性,會強迫我們回到正軌,要麼死在慾望的路上,要麼得到真正的滿足……”
魔鬼們具備着自我意識,卻不具備着自由意志,作爲慾望的化身,他們也將爲那至高的慾望效命至死。
掌握劍刃的人,同樣也是劍刃的奴隸。
“我們怎麼會有真正的滿足呢?”
瑪門反問着別西卜,伸出手,輕輕地繞過她的脖子,搭在她身子另一側的肩膀上,像是要把她攬入懷中一樣。
“是啊……怎麼會呢?但如果,如果能成爲唯一的贏家呢?”
別西卜露出了一抹誘人的笑意,“我一直懷疑,這千百年來,我們飽受這詛咒的影響,可能與我們的願望並不完美有關。”
她主動靠入了瑪門的懷裡,按住了他的胸口,鋒利的指尖猶如尖刀般,輕輕地沒入了皮膚下,卻沒有血液流出。
“許願的人太多了,如果只有一個人、一個願望,或許這一點都不一樣了。”
別西卜輕聲道,“一個足夠完美的願望。”
她完完全全地擁抱住了瑪門,那是一種極爲陌生的感覺,瑪門和別西卜都快忘記了,他們上一次這樣擁抱是在什麼時候了。
別西卜低聲問道,“你願意滿足我嗎?我的血親。”
“爲你獻身嗎?”
瑪門那冷漠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的感性,感性轉瞬即逝,他用力地抱住了別西卜的頭顱,像是緊緊擁抱,又像是要扭斷她的脖子。
“獻身是一種美德,一種與貪婪互斥的存在,曾經我的可能會爲你這樣做,但現在的我……就算我想做也做不到啊,我的血親。”
瑪門猛地使勁,別西卜的頭顱像是陀螺一樣,迅速扭轉了幾圈,脖頸完全擰爛,頭顱歪扭着,鮮血從雙眼中爆裂而出。
別西卜的表情有些呆滯,癡癡地笑了起來,隨後她的整隻手掌完全陷入了瑪門的胸膛中,從背部刺出。
她抓住了些什麼,那可能是瑪門的心臟,也可能是些其它的東西,事到如今,別西卜也不太確定魔鬼有沒有所謂的心臟。
用力捏碎,溫熱的鮮血浸滿手掌,如劍般從瑪門的身體裡抽出,瑪門也毫不在意身體的傷勢,反而和別西卜一起用力地大笑着,用力地將別西卜的腦袋徹底從軀體上扯了下來。
鮮血如注,汩汩溢出。
姣美的無頭軀體站在原地,像是未死去般,她仍筆直地站在原地,瑪門高舉起別西卜的頭顱,與她平視在一起。
別西卜問,“我們有多久沒這樣打鬧過了?”
“我可不喜歡這樣的打鬧,雖然這無傷大雅。”瑪門的胸口迅速自愈,就像從未受過傷般。
“你知道的,我們之間沒有獻身,只是有互相征戰、廝殺,這是對你我原罪的債務。”瑪門接着問道,“你要向我開戰嗎?在這時候?”
“開戰?怎麼可能,我都說了,只是懷念一下,打鬧一下。”
別西卜露出笑容,露出的牙齒上掛滿血絲。
“我們現在可是同盟,就算要互相廝殺,也要先解決利維坦他們,不是嗎?”
瑪門冷哼了一聲,一把將別西卜的頭顱丟了出去,腦袋飛到了半空中,無頭的軀體伸出手,輕易地抓住了它,又將它按回了頸部的斷面上,就像拼裝玩具一樣簡單。
兩人的目光再度遙望向那逐漸靠近的風暴,別西卜幽幽道,“伯洛戈走了進去,他可能會比索羅王走的要更遠,你覺得之後會發生些什麼?”
“無論發生些什麼,我們之間的紛爭都不會結束。”
瑪門沒有思考的那麼遙遠,他更專注於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事態升級了,我需要你去見他,讓他配合我們接下來的行動?”
“他?你覺得那顆傲慢的晨星,會聽你我的話?”別西卜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血親之中,如果說利維坦因爲神秘與狡詐令別西卜倍感警惕的話,那位傲慢的晨星就是單純令別西卜覺得不舒服。
他總是高高在上,覺得自己是萬物的主宰,但實際上他只是一頭力量稍顯強大的魔鬼而已。
與別西卜、瑪門、利維坦一樣,他的本質依舊是頭奴隸。
“他必須聽。”瑪門無比嚴厲地說道。
別西卜反問着,“那你呢?你要去做什麼?”
瑪門說,“去拉攏更多的盟友。”
“誰?其他人早已被利維坦拉上了他的戰團。”別西卜說。
聽聞這些,瑪門只是冷笑着,質問着她的血親。
“別西卜,你真的會完全地信任其他人嗎?哪怕是我。”
別西卜沉默了下來,瑪門的嘲笑聲持續了幾聲,自言自語道。
“我們是何等的矛盾,互相仇視、分裂,恨不得將對方挫骨揚灰,但我們又是緊密聯繫的血親,是盟友。
我們水火不容,又無比團結。
真諷刺啊。”
……當伯洛戈越發深入風暴之際,他轉身回望,發現那漆黑的陰影已經在光芒下消退成一道難以辨別的地平線,自己似乎是安全了,又似乎正走向另一個未曾知曉的險地中。
“你還要繼續向前嗎?”艾繆問詢着。
“嗯。”
伯洛戈轉動了一下手腕,手斧與長劍舞起了幾個漂亮的圓弧後,將它們插回腰間的掛帶上。有武器在身旁,伯洛戈意外地安心了許多。
“繼續向前?你難道不怕迷失在其中嗎?”艾繆問完後,又小聲地說道,“你知道前方有什麼嗎?”
“不,完全不知道,但我能隱約地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在這秘源的深處等着我。”
伯洛戈安撫着艾繆的情緒,步伐堅定不移地向前邁動。
“你記得我曾和你說過的嗎?艾繆,我在秘源的風暴裡,和那些徘徊的幽魂碰撞在一起,我能從靈魂的迴響中,讀到他們生前的記憶。”
風勢逐漸大了起來,伯洛戈的步伐變得艱難,他眯起眼睛,感覺自己正行走在一場暴風雪中。
“我見過許多人的記憶,其中有不少的記憶,攜帶着驚人的信息量,我起初以爲這只是偶然事件,可後來,這種偶然事件越來越多了。”
伯洛戈雙手抓住具現化的纏結,把它當做鉤索般,循着它向前移動。
“希爾的記憶、薩琴的記憶……這些人的記憶都指向了聖城之隕,指向了過往的謎團的中心。”
伯洛戈的聲音在腦海裡高聲響起,“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更不覺得自己能在這萬千的幽魂裡,精準地找到這些人的記憶。”
伯洛戈的話語停頓了一下,他看向眼前那白茫茫的一片,強光已經籠罩了所有,要不是有纏結指引着方向,伯洛戈甚至搞不懂自己的方向、該朝哪前進。
“所以……有人在幫我!”
伯洛戈突然震聲道,“有人在故意把這些記憶給我看,他在引導我走向謎團!”
緊接着,伯洛戈的聲音輕了起來,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你覺得誰能做到這一點呢?”
伯洛戈像是對艾繆發問,又像是問詢着自己。
望着那道佔據視野全部的純白,此時答案已經很清晰了。
艾繆迴應着,“秘源,秘源在呼喚着你。”
“我要走到秘源的深處,直面那白晝核心,我想聽聽,它到底要對我說些什麼。”
伯洛戈雖然這樣說,可他此時卻停留在了原地。
“艾繆,”伯洛戈又說道,“你沒必要和我一起冒險。”
秘源,所有凝華者的終極。
伯洛戈不清楚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他不畏懼死亡,卻警惕於未知。
“我要和你一起。”
艾繆堅定地答覆着,“我來這,是爲了救你來的,你明白嗎?而不是放任你獨自冒險。”
怕伯洛戈不同意,她又說道,“我身上帶着信標,瑪莫能憑藉這個,把我們從以太界內回收回去。
別忘了,你現在不是意識體。”
伯洛戈沉默不語,目光堅定地看着璀璨的光源。
艾繆又喊道,“別想着一個人,伯洛戈,我們也算是搭檔了!堅定的命運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知道伯洛戈是個什麼性子的人,艾繆還想再說些什麼,試圖打動伯洛戈,可這時伯洛戈忽然笑了起來。
“我知道,”伯洛戈對艾繆說道,“我不會拋下你的。”
“那……那你早點說啊!”
艾繆鬆了一口氣,剛剛伯洛戈沉默那一陣,她真很害怕伯洛戈丟下她,一個人衝入那秘源之中。
“哈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想什麼事?”
“感謝一下命運,”伯洛戈再度向前邁步,“我曾幻想過這一幕,但在我的幻想裡,會是我一個人前進。”
伯洛戈感謝道,“我沒想過會有人與我同行。”
艾繆怔了一下,心疊影狀態下,伯洛戈看不到艾繆的表情,艾繆也慶幸伯洛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她一言不發,但卻釋放起了全部的以太。
力量填滿了伯洛戈的心神,幾乎要脹了出來,伯洛戈的步伐也因此加快了不少。
循着纏結,直到盡頭。
灼目的光芒奪走了伯洛戈的視線,他呼喚艾繆的名字,但這一次腦海裡沒有任何迴應,他還想做更多的嘗試,但這時純白的視野黯淡了下來,模糊的畫面也因此變得清晰。
伯洛戈看到了。
一面沉重古朽的石板矗立在自己眼前,上面刻畫着早已褪色的圖案,紋理間訴說着歲月的痕跡。
起始繪卷。
此時再挪移目光,伯洛戈發現自己回到了早已毀滅的雷蒙蓋頓中,正處於一間略顯昏暗的庭室內,水晶幕牆上映射着朦朧的微光。
這一次伯洛戈的意識沒有完全沉浸於記憶之中,而是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他想知道這一次自己“扮演”的是誰。
爲此伯洛戈從椅子上起身,走到了那水晶幕牆前,從那朦朧的倒影裡,伯洛戈先是分辨出了一個身影。
他一身漆黑,雙手拄着手杖,蒼白的臉上帶着輕微的笑意,帶着嘲弄的意味,緊接着,伯洛戈在水晶幕牆的倒影中,看到了另一張熟悉的臉。
伯洛戈自己的臉。
希爾的臉。
“真沒想到啊,你居然能把它從以太界內帶回來。”魔鬼撫摸着斑駁的石板,眼神罕見地流露出了一抹緬懷。
“我也沒想到,魔鬼們會留下自己罪行的證據。”希爾冷漠地迴應着。
魔鬼保持着微笑,他說道,“總要有人銘記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