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感。
伯洛戈一直覺得,人類是社會性動物,渴望着被人需要,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當一個人與世界完全不存在任何聯繫時,他自然也很難找到自我的存在價值,進而開始懷疑起自己存在的意義,從而誕生出諸多的煩惱,折磨心智的抑鬱等。
這一點從不死者俱樂部裡的各位就能看出,這些與世隔絕的不死者們,對於世界毫無意義,也無價值,爲了打發那漫長的時光,就連曾經的夜族領主,都扭曲成了著名的鋼管舞者。
每每想到這,伯洛戈就覺得這世界瘋了。
“嗯,我知道類似的理論,評斷一個人是世界的參與者,還是世界的旁觀者,”伯洛戈順着奧莉薇亞的話說道,“一直以來,你都是世界的旁觀者,躲藏在黑夜裡,窺探着時代的變遷,你明明活在這個世界上,卻沒有任何活着的真切感,覺得自己就像一道可有可無的幻影。”
“你總是滿嘴大道理嗎?”奧莉薇亞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只是一種談判技巧,試着與你共情,獲得你的信任,進而利用你,以達成我的目的。”伯洛戈直白道。
“這麼直接嗎?”
“我只是不喜歡彎彎繞繞而已。”
奧莉薇亞來到了伯洛戈身前,忽然雙手搭在他的雙肩上,自此她的胸口完全暴露在了伯洛戈的面前,沒有任何遮擋,只要伯洛戈想,他可以立刻貫穿奧莉薇亞的心臟、脊柱。
“我們邊走邊說吧。”
奧莉薇亞渾身都蒙着一層黑紗,就連臉龐也是如此,伯洛戈一直看不清她的面容,帶着一種充滿神秘感的朦朧美。
伯洛戈問,“你不怕被人發現嗎?”
“躲起來就好。”
奧莉薇亞說着向前,試着擁抱伯洛戈,伯洛戈當即警惕性高漲,他曾在類似的情景下被人擁抱,然後那個當時還很叛逆的女孩就給了自己一刀狠的。
好在奧莉薇亞沒有這樣做,她的身體忽然崩潰,化作了一陣朦朧的細煙消散,伯洛戈注意到自己腳下的陰影蠕動了幾下,隨後歸於平靜。
奧莉薇亞的聲音通過哨訊在腦海中響起,“走吧,別離開的太久,讓奧薩娜懷疑你。”
伯洛戈循着來時的路折返,步伐不快不慢,“這就是你的秘能,可以隱藏在陰影裡?”
“大概吧?”奧莉薇亞說,“你慢慢猜,反正我是不會說的。”
“你不信任我嗎?”
“只是想保持一點神秘感,你不覺得保持神秘感的女人很有魅力嗎?”
“並不,只是覺得麻煩。”
簡單直白的話語像重拳一樣砸下,把奧莉薇亞的高傲錘的粉碎,她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伯洛戈時,自己對他百般誘惑。
那時的伯洛戈就像現在這樣,像一個情感缺失的病人,對自己的各種魅惑毫無反應,令自己挫敗感十足。
“你就這麼不喜歡我嗎?從第一次見面時起就是這樣,我覺得我還挺有魅力的。”奧莉薇亞略顯苦惱道。
“第一次見面時,你是一位潛在的敵人,就算你不是敵人,作爲一名專業人士,我也不會輕易地對她人產生親密的感情,這會顯得我的感情很廉價,”伯洛戈語氣理智的像個機器人,“至於現在,現在我有女朋友了。”
奧莉薇亞被伯洛戈的話堵死了,她自怨着,從之前伯洛戈與奧薩娜的對話中,她就該意識到,在這方面對伯洛戈進攻,完全是一件自討苦吃的事。
“別嘗試控制我了,繼續聊難民的事,後來發生了些什麼?”
伯洛戈質問的同時,仰起頭望向天空之上的極光之路,這道光路如同路標一樣,只要跟隨着它的指引,伯洛戈就能返回迎賓隊安置他們的傘狀高塔中,也不知道這時候晚宴有沒有結束。
“我幫助那支難民隊抵禦住了劫匪強盜的襲擊,把他們從戰區轉移到了還算安全的偏遠地區,他們都敬仰着,把我當做救世的天神。”
“你當他們的面使用了秘能?”
“嗯。”
“那你的渴血癥與畏光呢?”
伯洛戈追問着,夜族與普通人最大的差別就在於,夜族無法在陽光下行動,並且需要吸食血液,對於絕大部分的人而言,夜族的這些特性,無疑是可怖的怪物。
奧莉薇亞的聲音低落了起來,“高階夜族都有特殊的鍊金武裝,用以保護我們在白天下行動,也就是說,白天其實無法完全限制我們,但渴血癥的影響無法抹除。
我會在他們深睡時,去吸食那些死者們的血,起初我隱藏的很好,但隨着和難民隊的關係的上升,大家逐漸熟悉了起來,我也沉淪進了幸福的陷阱裡,以至於忘記了自己到底是什麼。”
“你被他們發現了?”伯洛戈問。
“一個糟糕的夜晚,一個對我抱有好感的男人去我的帳篷內找我,但我不在那,他順着腳印找進了樹林裡……那時我正啃食着一名強盜的喉嚨。”伯洛戈察覺到一件令人悲傷的事正將上演……不,它已經上演了,只是再次回溯罷了。
“他先前對我表達了多麼強烈的愛意,那時就對我產生了多麼大的恐懼,他尖叫着跑回了營地,向所有人告知了這一件事,他說我不是什麼救世的天神,而是降世的魔鬼,我一定藏着邪惡的陰謀,要慢慢吸光所有人的血。”
“你完全可以殺死他的,在他告訴其他人之前。”
“我……我下不了手,我已經和他們產生了情感上的聯繫。”
“那你也可以躲起來,憑藉你的秘能,你完全可以消失在原地,再從其他地方出現,對他說,他剛剛看到的只是幻覺,”伯洛戈不明白,“你明明有很多手段隱瞞下去。”
“可我不想隱瞞了,”奧莉薇亞的聲音忽然強硬了起來,“我不想像瑟雷一樣,當一個該死的膽小鬼,我要直面我的命運。”
伯洛戈被奧莉薇亞的氣勢驚到了,他低聲道,“你看起來真不像瑟雷的女兒。”
“我是我母親的女兒,不是什麼狗屁的瑟雷。”她咒罵着。
咒罵結束,奧莉薇亞的聲音又弱了下來,痛苦的過去,總是難以回憶。
“我當着他們的面吮吸着血液,告訴了他們我怪物的身份,也告訴他們,一直以來,都是這頭怪物庇護着你們。
有些人舉起火把,說要燒死我,明明在幾分鐘前,他們還稱讚我爲天神,還有些人懼怕着我,選擇了離開,剩下的人則成爲了我的擁護,說,哪怕我是怪物,也是保護他們的怪物。”
“之後發生了什麼?”
“很普通的事,一件在人類歷史上已經發生過無數次的事,一羣人殺死另一羣人,最後擁護我的那些人勝利了。”
“從此你跟他們一起生活了。”
“是的,就像遊牧民族一樣,我們周遊世界,尋找着沒有被戰火吞沒的淨土,”奧莉薇亞聲音裡帶起了笑意,“那應該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有了新的家人們,我們一起快樂、一起悲傷、一起生活。”
“甚至說……甚至說墜入愛河。”
伯洛戈的眼神微微發亮,他像是聽見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但又覺得理所應當。
“我能理解,與凡人一起的生活,磨滅了你心中仇恨的堅冰,你覺得你可以像正常人那樣活下去了。”
“是啊,當時我真的是這樣以爲的,”奧莉薇亞低沉道,“瑟雷曾告誡我,情感對於不死者而言,是最強大的詛咒……我當時還不理解,但後來我明白了。”
伯洛戈猜到了,“那個與你相愛的人,他要死了,是嗎?”
“嗯。”
奧莉薇亞艱難地點頭,無奈地承認了這個事實,“他生了一場病,再也站不起來了,他躺在牀上病懨懨的,握着我的手,他說他很抱歉,本來人類的壽命就短,無法陪我太長時間,結果他還要病死了,死的這麼早。
他整夜都在跟我說着對不起。”
奧莉薇亞這次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伯洛戈走出了廢壤城區,再度踏足了那諸多高塔之下,直到一切快陷入死寂之時,她的聲音纔再次響起。
“伯洛戈,那時我的心都碎了。”
“於是你爲了挽留他,賦予了他鮮血,把他變成了與你一樣的不死者,你以爲你會和他廝守一生,躲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快快樂樂地活下去,但你不曾想過,人的想法是會轉變的,漫長的時光足以改變許多事。
哪怕你們曾經再怎麼相愛,到了最後,反而恨不得刀劍相向,將對方挫骨揚灰。”
奧莉薇亞的聲音冰冷了起來,不再有任何情感可言。
“他瞞着我,對其他人進行了賦血,他說這是陪我們一同前進的朋友,我們不該獨享這份不死,然後他賦血的人越來越多,我和他起了爭執,直到那時他突然爆發出了比我還要強大的力量,他怒斥着我,說我在浪費這份天選的恩賜。
我們應該把這份力量用在更偉大的事上,而不是什麼可笑的情情愛愛。”
奧莉薇亞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般,艱難地吐露着,“那時我才理解瑟雷的話,而當我想彌補我的錯誤時,我發現一切都晚了。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斷地向我哭嚎着,他們質問我,明明大家是同生共死的朋友,爲什麼我要殺了他們,而當我的匕首刺入他們的心臟,把他們拖拽到陽光下時,他們又詛咒着我,說我是自私自利的混賬,想要獨享永恆的生命。”
事到如今,奧莉薇亞已經很難回憶起,自己當時是怎麼進行狩獵的了,她殺死了一個又一個她曾經深愛的人,而那些深愛的人,又在死前對她發下了最惡毒的詛咒。
奧莉薇亞迷茫了很長時間,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更不懂一切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殺光了所有人,除了他,當我費力地找到他,想要解決這最後的錯誤時,我突然發現我殺不了他了,他一躍而成了榮光者,還具備了比我更加強大的血統。”
奧莉薇亞說出了她此生最大的錯誤,“他、攝政王找到了永夜之地,面見了夜王,獲得了他的血。”